已死者的大軍從冥獄中殺來。
異形,數以萬計的異形,它們高大的身軀與醜陋的面容本就是無數親歷者揮之不去的夢魘,而如今,死而複生的詭異現實讓它們更為可怖。
五百眾所看到的是一堵自行移動的屍骸之牆,那些再一次行走起來的冉丹武士互相擠壓著,槍械與刀刃被隨意地與血肉裹挾在一起,形成一咧咧望不到盡頭的詭異軍陣,它們嘶吼著,向著暗黑天使的所在不顧一切的衝來。
成千上萬的子彈打在它們的身上,卻基本上毫無作用,那些被撕破的內髒與腸子流在地上,已經開始腐爛的大腦與破碎的顱骨透過撕裂的皮膚暴露在了空氣之中,卻依舊擋不住這些死而複生的步伐。
一切宛如地獄。
生機勃勃的地獄。
而五百眾,只是冷眼旁觀著。
這足以讓任何一個凡人感到心理崩潰的一幕,對於這些身經百戰的暗黑天使老兵來說,不過是把下午茶的松餅換成曲奇。
沒什麽差別。
甚至可以說,這種宛如地獄的場面在他們的記憶中多如繁星,如果論對人類心理極限的挑戰程度,這種區區一個要塞,幾萬屍體的局面,連前一百都排不上。
更何況,他們有著不能後退一步的理由。
他,正行走於他們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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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獅。
萊昂—莊森。
第一軍團的基因原體。
他行走在暗黑天使的陣列之中,宛如一位天生的騎士之王。
這位最偉大的卡利班巨獸殺手並沒有佩戴他的頭盔,他金色的長發與胡須照耀在血紅的斑駁星空之上,染上了一層無形的殺伐色彩,而一雙瞳孔則是遮掩在了陰影之中,讓人看不清楚。
【雄獅】是如此的高大,哪怕摩根站在遙遠的懸崖之上,依舊能一眼就看到他的盔甲與身軀,並感受到心中一股難以言明的壓抑感覺。
他慢慢的從暗黑天使的陣列中走出,走到了最前面,掃了一眼愈來愈近的重生者的屍潮,下達了命令。
【保持壓製。】
【保持掩護。】
【清理道路。】
隨後,他的劍鋒指向了冉丹要塞核心區域的一座堡壘。
【以那裡為第一階段目標。】
【開始行動。】
他命令著,而伴隨著這道命令,無聲的應答席卷而來,莊森第一個踏出了步伐,五百眾緊隨其後,宛如呼嘯的死神軍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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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齒輪開始了旋轉。
在摩根的眼前,他們開始了運轉。
【就像是藝術品。】
她不禁感慨著。
這是摩根第一次真正的目睹一位原體的戰爭藝術,這不是單純蠻力的體現,也不是用雙手與時間一點點塑造的偉大,這是真正的狠辣與手段,是在須臾之間用本能與經驗所奏響的美妙樂章。
她覺得她見證了一座高峰,而且以後也見不到更雄偉的了。
莊森與他的部下,五百零一名戰士,五百零一名獵手,他們融為一體,他們心意相通,他們化為了一柄流動的死亡之刃,無時無刻不在變幻自己的存在與鋒芒。
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去下令,面對著能夠承受萬千爆彈的對手,五百眾中的一些戰士便自發的上前,他們正是那些手持著燃燒武器的隊列,在戰友的掩護之下,頃刻間便樹立起了一座雄偉的火牆。
密集的爆彈之雨也一改常態,變成了更為寂寥與致命的冷槍,摩根盤踞在最好的觀景台,將一切看的清清楚楚:那些扭曲在一起的行屍,他們的膝蓋與腳掌成為了重災區,這些毫無痛覺的怪物也不得不跪倒在物理學的偉力之下,每當一陣密集的槍聲響起,便會有數名怪物同時倒下,它們牽連著這個隊伍,最終一起化作了熊熊火焰之中的焦炭。
唯有一些最幸運的家夥能夠闖過這道致命的關卡,而當它們殺到五百眾的眼前的時候,那些昔日頗為強而有力的刀刃與槍彈只是在純黑色的盔甲上留下道道白痕,隨後,暗黑天使便揮舞著摩根從未見過的武器,將這些來犯之敵切成碎片。
每過幾秒,便會上演一次。
摩根估計自己拉起了數以萬計的冉丹異形的屍體,但在眨眼之間,它們就被消耗的七七八八,盡管她對這些毫無價值的東西沒什麽期待,但當她看到五百眾那毫發無損的陣容之時,卻依舊感到了某種類似於挫敗感的失望。
在這種失望感中,摩根隱約聽見了什麽笑聲,那是一種與之前的扭曲笑音與尖銳長笑截然相反的古怪之聲,它緩慢且溫和,散發著一種腐朽的臭味,就仿佛一位姍姍來遲,不講衛生的客人。
她扭過頭,督促自己忽略了這一點。
而在這一切發生的時候,她也沒有忘記關注【雄獅】。
是的,【雄獅】才是重點,五百眾的所有人加起來也不如他的一根發絲。
在她看來,就是如此。
摩根佇立在高崖之上,仔細地觀賞著自己兄弟在廢墟中的廝殺。
一種莫名的情緒出現在了她的心頭。
五百眾在須臾之間便將數萬名死者大軍清掃一空,而在這個短暫卻又激烈的過程之中,莊森卻始終一言不發。
他揮舞著手中的大劍,一個劈砍所掀起的旋風便席卷了數百米的長廊,讓無數的殘肢斷臂在冰冷的空氣中飛舞。
他邁著步伐,堅定,不可撼動,無論是成群結隊的屍潮還是那些巨大膨脹到如同危樓一般的巨獸,都沒有讓他的腳步有一絲一毫的停頓。
他沒有再下令,也沒有再說話,他只是前進,只是揮劍,只是成為這殺戮之眾中那無可替代的領路人,暗黑天使的陣列千變萬化,卻始終沒有偏離他的方向,就仿佛他們不是一支軍隊,而是萊昂—莊森與他那巨大到不像話的影子。
摩根注視著這一切,直到最後一個消耗品倒在了地上,她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一切的一切,也許只有十幾分鍾,但足以在她的心中留下一道堅硬的痕跡。
這是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她看著【雄獅】與他的影子緩緩地停在了那座堡壘的旁邊,在他們的前方就是那摩根沒有走完的階梯。
垂死的【冉丹】戰帥,就在裡面。
摩根甚至能聽到那個曾經偉大的靈魂在她的【催熟】之下所發出的愈加不堪,愈加像是野獸的可怕嘶吼。
但摩根不在乎,她只是看著他,全神貫注地看著,看著【雄獅】本人。
那種奇異的感覺開始在心中燃燒。
他不像他們。
他不像馬格努斯,也不像佩圖拉博,他沒有他們的喧鬧,也沒有他們那過於旺盛的表演欲望,他將自己鎖在了兜帽與陰影之中,真正的做到了沉默寡言。
與他相比,馬格努斯實在是過於吵鬧,就像是一位注定要被無情的暴君丟進死牢裡面活活爛掉的瘋狂詩人,大聲詠唱著毫無邏輯的預言,孤芳自賞,認為世人皆醉我獨醒。
與他相比,佩圖拉博實在是過於躊躇,像是一塊擺放了實在太久的生鐵,正在無可挽回的出現赤紅色的鐵鏽,卻還在不甘與抱怨中一次次地撲向毀滅的熔爐,堅信自己是那堅不可摧的真鋼。
諸如此類的想法在摩根的心中回轉,但她略微歪著腦袋,卻在沉浸於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思緒之中。
那是在她胸膛中所燃燒的事物。
那是一種……熟悉的感覺。
一種她在馬格努斯與佩圖拉博的身上並沒有覺察到的奇異氣息。
她並不討厭,恰恰相反,她頗為罕見地感到了一種溫暖的潮流。
她看著那沉默的軍勢再一次地集結,再一次地佇立在【雄獅】的身後,她看著那些有著金色長發的卡利班騎士抬起了自己的頭顱,他似乎極為隱晦地掃了一眼摩根所在的方向,然後便將所有的精力投放到了那座要塞的上面。
她看著那些暗黑天使逐漸散開,去奪取著廢墟之中最後的製高點與關隘,他們如同散落的水滴一般,四分五裂,卻又隨時隨地都能重聚成一個親密無間的集體,她甚至捕捉到了一個身影,他快速的脫離了五百眾的隊伍,為了一個獨特的使命而在廢墟中奔馳。
而在做完這一切後,莊森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他聆聽著那要塞之中所傳來的愈發野蠻的吼叫,走了進去。
也正是在這一刻,摩根動了,她拍了拍一旁安靜如雞的赫克特,保證了自己這個可憐的子嗣已經徹底把她剛才的話語忘得一乾二淨。
這對他有好處。
如此想著, 她又分出了一縷神識,勘察了一下那位可憐的冉丹【戰帥】。
只是看了一眼,她便不適地收了回來。
數萬股靈魂所進行的【催熟】看起來比她想象的還要狂野一些。
那位異形的大帥,如今的狀態甚至讓人感到可憐,它本可以進行一場瘋狂地垂死掙扎,但是暗黑天使的恐怖收藏與跨越星際的戰爭耗幹了它的最後一絲精力,當摩根的手段呼嘯而來的時候,它已經沒有了與之針鋒相對的力量了。
真是可悲。
摩根不禁流下了惋惜的口水。
她轉過身子,帶著赫克特,走下了那道高崖,走向了殘破的戰場。
進食的時間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