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亞瑟那有些迷茫的眼神，武緊不禁恍然間回想起了十幾年前的自己。

　　雖然他當年可沒有這麽帥，也沒有這麽一片坦途的大好前程，更沒有魔力傍身.........但他也曾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產生疑惑。

　　說實話，除了天生的殺人狂、嗯.......就某人那種類型的......或是腦子愚鈍到一定程度的人，大半輩子都在戎馬生涯的士兵們大多都會思考到這個問題。

　　一部分在這個形而上的問題面前很快就放棄了思考，因為軍隊並不需要自己的思想;只有極少一部分人才會將自己的經歷融會貫通，得出一套聊以自慰有余的理論。

　　很巧，武緊就是後者，他斟酌了一番後，開口說道:

　　“別怪我這個粗人說話直，”他撓了撓頭，“你想的未免有些太遠了，咱們現在連這道坎都不確定能不能扛過去......胡思亂想只會降低你生存的幾率，畢竟人死了，可就什麽都看不到了！你活著，或許還有一天能真正見識到你擔憂的一切。”

　　“你的意思是讓我不要想?”亞瑟猛然抬頭，聲音彷徨“我怎麽可能不想啊！就因為跟眼前困難無關，我就要放棄思考，讓他來替我拿主意嗎?！”他指向城牆上開始做收尾工作的古涅。

　　“沒錯。”武緊面色突然變得極為凝重。

　　“......啊?！”亞瑟懵了。

　　“在戰爭中，無論是被侵略不得不反擊的一方、還是侵略的一方全都不是正義的，更沒有什麽對錯之分，有的只是輸贏與生死之分！”

　　“其實我也覺得煽動仇恨、宣揚殺戮並不是一件很正義的事.......可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是什麽?”他拍著胸口自問自答道:“是信心！是勇氣！”

　　“如果少爺這樣做能讓更多人活下來，能增加我們獲勝的幾率，那就這樣做吧！老弟，咱們已經深陷於一場無法後退的戰爭中了，無論你有什麽疑惑，只有活下去的一方才有資格去爭論對錯！”

　　“你看，少爺做的就很好，不管他給我們灌輸了些什麽思想，至少很有效果。”

　　“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他是一個隨心所欲的人，他現在在台上說的，可能只是腦子一熱，覺得這麽說比較‘酷’而已......根本就沒經過什麽深思熟慮。”

　　亞瑟雖沒有被“醍醐灌頂”的感覺，卻有一股自己即將被說服的預感，無力地反駁道。

　　“哈！那又有什麽關系呢?不拘泥於固有觀念的人，才能帶領我們打贏這場戰爭啊！這就是萬裡挑一的領袖魅力！”

　　亞瑟虛著眼看向神采飛揚的武緊，隻覺得就算古涅真是個道德敗壞的人渣，這群人也硬是能給他圓回來。

　　‘唉.......你們真是沒救了。’他環顧周圍那些聲勢不減的“狂熱粉絲”，心中忍不住吐槽連連。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的確輕松了不少。

　　。。。。。。

　　“敵人的獁猛象雖然恐怖，但我們這邊也是有秘密武器的！接下來有請——原火槍隊現轉輪式火炮隊的諸位上台！”

　　古涅舉著魔法擴音道具，手揮向左側的塔樓。他已經成功地將嚴肅正經的軍隊檢閱，變成了某種不明所以的商業新品發布會。

　　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還真是“新品發布會”。

　　面帶窘相的亞瑟帶領一百多號人從塔樓的陰影處排著隊現身，朝台下的士兵們揮了揮手後開始不停地對古涅怒目相視。

　　“吼吼，看來咱們的潘多拉貢隊長已經急不可耐地想把明天的作戰計劃公之於世啦！”

　　亞瑟三步並作兩步地從古涅手中搶過了擴音器，朝手下使了個眼色。

　　“轟隆隆隆隆........”一陣鐵輪摩擦石頭的聲音響起，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你是不知道把這個東西抬上來費了我們多少功夫！就為了滿足你的惡趣味！”亞瑟恨恨地低聲抱怨道。

　　“那看在你們如此幸苦的份兒上，就給你們加點工資吧.......”古涅甩手將亞瑟手中的擴音器撇到一邊，以防他們這番對話被底下的人聽見使得自己的光輝形象被毀於一旦。

　　“你不會以為用金錢就能收買我吧！”亞瑟義正言辭、橫眉冷對......了不到兩秒鍾，就壓低了聲音繼續問道

　　“大概.......能給我漲多少?”

　　古涅斜眼看向眼冒金光的某人，心中嘿嘿一笑:‘搞不定辛德拉，老子還搞不定你小子嗎?’隨後用手指比劃出了一個極為可觀的數字。

　　亞瑟倒吸一口冷氣，十幾分鍾前還在困擾他的“青春煩惱”轉眼間就在那幾根手指的魔力下灰飛煙滅。

　　‘對啊！我就是個傭兵！客卿！跟之前當賞金獵人時沒什麽區別嘛！何必想這麽多呢?’亞瑟同志很乾脆利落地放棄了思考，喉頭微顫

　　“你不會......是在騙我吧?”

　　“嘿，本少爺像是那種只會給人空頭支票的人嗎?你放心，只要你好好乾，好處大大滴有！”古涅在心中陰笑了一句:‘哼哼哼......只要你真有那個主角命能活下來。’

　　他最近跟諾亞合作可是賺得可謂是盆滿缽滿，上次在拍賣會裡被黑掉的那些金幣很快就賺回來了，甚至還翻番兒了！別說給亞瑟漲個工資，就算去某條龍開的高級會所逍遙那麽一周都不在話下！

　　奴隸買賣可真是一本萬利買賣啊！要不是鄙人這高尚的情操做支撐，恐怕早就跟這群奴隸販子狼狽為奸了！

　　古涅極為無恥地將自己標榜成了道德衛士，殊不知他的節操在簽下合約的那一刻起就丟了個精光。

　　當然，玩歸玩鬧歸鬧，古涅還是有底線的！至少他沒將火槍與火炮的製造方案與“專利”出售給金龍商會。即使當時人家突破天際的出價讓他也跟亞瑟一樣發出了土老帽般的“啊?！”聲。

　　“空頭支票又是什麽東西?又是這種莫名其妙的比喻......”亞瑟趁著某人陷入遐想之際偷偷嘟囔了兩句。

　　就在兩人竊竊私語的這段時間內，火炮總算是完成了部署與初步調試，可以開炮了！

　　為什麽開炮?笑話！不開炮我費那麽大勁把它搬上來幹什麽?

　　古涅深知人類之間的信任是多麽的脆弱，別看現在好像一幅肝腦塗地、死戰不退、舍我其誰的場面........刨除掉他私下安排的那些領掌的、捧場的，再減去一半被氣氛驅使的人.......這台下能有多少真正相信他的人?

　　就算現在信，等頭腦冷卻後再稍稍一琢磨，說不定就會動搖、臨場變卦。老實說，現在能有這種喜人的效果一大半都是因為他“戰無不勝、未嘗敗績”的履歷，剩下的就全是仰仗“康斯坦丁家族繼承人”這個似虛似實的名號了。

　　但凡自己表現得稍微差勁了那麽一點.....戰況再惡劣那麽一點.......或是讓這七八萬人知道他們主觀上的救世主、人類守護者——冰霜之龍大人其實對人類的死活毫不關心......三萬援軍首先就會出工不出力，而並非康斯坦丁家族精銳部隊，只是拚湊出來的三萬多士兵無疑會軍心大亂！

　　到時候，非但古涅策劃已久的反攻計劃將徹底夭折，太初關的防線也將岌岌可危！要是這座永不陷落的堡壘在他手裡被攻破，他可就成了千古罪人！

　　口空白牙、富含理想主義的煽動性演說只能維持短暫的一段時間，要想真正能讓士兵們安下去去替你賣命，還需要有點“實質性”的東西。

　　康斯坦丁家族雖不說富甲一方，但也算是家底殷實，為了這次匆促的會戰也算是下了死本，軍餉方面非常豐厚，完全不需要再漲了。

　　要知道，再打一場勢均力敵的或是佔據優勢的戰爭時，發錢、許諾這一套就會非常管用;可若是像現如今這樣，陷入了一場艱苦卓絕的戰鬥之中時，這一套就沒那麽靈了，畢竟要錢不要命的人終歸是少數。

　　打一場硬仗需要將將榮譽感與責任感混合在完善的軍規之中，再佐以宿命與煽動，適當地將成就高度上升到足夠影響整個族群、整個世界.......做完這幾步加工步驟，再加上古涅如今要做的收尾工作，就能收獲一支即使戰損率達到一半也能死戰不退的軍隊。

　　沒錯，收尾工作也就是“獲勝的希望”！沒有人真心願意去打一場必輸無疑的戰爭，即使它再高尚、再榮耀、再怎麽有意義。

　　古涅要向他們展示，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武器的威力，來讓他們相信人類有獲勝的可能！

　　戰爭，歸根結底還是要付諸於暴力行為。

　　“你們檢查過彈藥了嗎?要是在發射的時候啞火，那我幸幸苦苦營造出來的場子可就要玩砸了！”

　　趁著亞瑟在在台前簡單介紹轉輪式火炮的威力，古涅則壓低聲音朝那幾個調試的工匠詢問。

　　其實介紹這活兒本來應該輪到羅莎琳德這個總負責人來乾的。但奈何火炮目前只有四台可以投入使用，所以可憐的矮人大師也就只能加班加點在鑄造廠裡玩命加班了。當然，古涅對此完全沒有一點愧疚之情。

　　“您就放心吧！檢查過三遍了！”工匠拍著胸脯保證道。

　　亞瑟總算是做完了簡單的介紹工作，將這玩意兒的功能不加修飾地講了一遍。但台下卻反應平平，不過還好沒人“噓”他。

　　“朋友們！我們即將進行試射！”他發覺居高臨下地站在城牆上，下面幾萬人瞪著自己的感覺確實不怎麽好受，尤其是他們還毫無反應的時候！不由得尷尬地笑了笑，直奔主題。

　　武緊帶著幾個剛剛試訓完不過一天的士兵們，在古涅的命令下將炮口穩穩對準不遠處的一處山頭，為了讓大家都看個清楚，他們還特意多等待了幾秒。

　　雖然奧菲利亞她們早在幾天前就已經見識過一次了，但還是按耐不住地靠了過來。

　　古涅從儲物戒指中掏出一根火把，手在棉布上輕輕一擦，火把就開始熊熊燃燒了起來。

　　“多......多謝少爺。”武緊萬分榮幸地雙手接過火把，將火焰湊近乾燥的引線。

　　“咻——”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注視著被古涅等人快吹上天的“秘密武器”，全場寂靜得仿佛只有引線燃燒的聲音存在。

　　‘不是魔法道具?’

　　‘還需要點火?’

　　‘我一點魔力波動都沒感覺到！嗨……完全由齒輪驅動的東西能有多大威力?’

　　‘況且它還沒有獸人投石車的一塊石頭大！’

　　台下圍觀的人自然不可能都是基層士兵，還有不少有些見識的軍官，也就是適魔者們，紛紛在心底發出了無聲的質疑。

　　而古涅等“內部人士”都很有默契地捂住了耳朵。

　　“轟！”一聲宛如炸雷般的巨響驟然在所有人耳邊響起。 只有在場的幾個高手才能大致聽出那乍一聽很整齊實際卻先後順序分明的爆鳴。

　　而古涅的感覺更加鮮明，因為推動炮彈的火藥中確確實實蘊含著他的血液。

　　伴隨著一縷縷白煙消散在風中，絢麗的橙紅色火焰為那一排彈丸提供了極為強大的推動力，使得它們能夠擺脫地心引力的束縛，朝目標的山頭直衝而去。

　　山石上覆蓋的雪瞬間綻開了若乾朵白色的花，“花瓣”與被擊碎的山石劈裡啪啦地陷入泥土，留下一連串不規律的凹痕。

　　就在眾人以為試射結束之際，嵌入山體內的炮彈內突然爆發出了耀眼的火光！

　　“砰！”大塊大塊的岩石被高高地掀飛到了半空中，而原本的那座小山在眨眼之間竟消瘦了一大半！

　　所有人的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他們目瞪口呆地望著那冒著硝煙的山體與山下的一地狼藉，發出一陣愈演愈烈的驚呼。

　　為了對付獁猛象這種皮糙肉厚、生命力極其旺盛的大型魔獸。羅莎琳德設計出了這款“穿透強化”的炮彈，它們會以苗條流線型的彈體撕開那層堅韌的毛皮，深入黏稠的血肉之中，隨後……轟然炸裂！

　　雙層點火設計！為的就是製造出爆炸的時間差，來讓魔獸受到由內而外的致命傷！

　　就在絕大部分人都在為火炮那驚人的威力而震驚之時，古涅卻盯住那幾處焦黑的爆炸痕跡，摸了摸鼻子，後知後覺地露出一抹苦笑。

　　‘幾滴血就有如此威力......我簡直就是一枚人形導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