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厄露恩冷冽又動聽的聲音縱使寒風大作也依舊清晰、有力地鑽入每一個人的耳朵之中。

　　在這短短不到幾分鍾內，那個酷似不食人間煙火、宛若天上魔主似的第三審判長大人簡直成了“民眾”最好的發聲筒！所言所舉皆是其他人非常急迫，簡直都要捶胸頓足、揪禿頭髮、望眼欲穿……卻礙於自己的身份無法提出的問題。

　　她和米蘭達有些不同，雖然也依稀猜到了些許古涅那神秘莫測的“大計劃”，但只要自己沒完全明白，就會像個妄圖進階為學神的學霸一樣不分時間、不分場合地纏著老師打破沙鍋問到底。

　　而那些人永遠也無法勘破的一點是——成為學神往往需要的並不僅僅是努力，而是“天分”。

　　她竟感覺胸口處緩緩湧起了一陣與殺人時相差無幾的酥麻感！原本還一知半解的厄露恩，現在總算是明白古涅口中所說的“主角所必需的期待感與適當的無知”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唉……你們有沒有感覺到整座山都在抖啊?”古涅轉過身來，嘴裡唉聲歎氣臉上卻是紅光滿面，似乎本就打算在這個最後時刻揭開終極謎面，可現在真的是講解的時候嗎?！某人不懂輕重緩急，你怎的也突然不懂了?

　　眾人這才齊刷刷地一愣，靜下心片刻後確實感到腳底在微微發震，就好比有一條鯰魚在岩層中鑽來鑽去……可這又跟你口口聲聲的“計劃大成功”有什麽必然聯系?

　　“再看看山下，沒發現獁猛象已經把進谷的通道徹底堵住了嗎?”古涅施施然地從儲物戒指中掏出一件帶著引線的圓筒狀物事，收回指向下方的手指，驅動血魔力將引線點燃。

　　“嗖——砰！”一朵耀眼的禮花綻放在終年被寒氣所籠罩的天空之中，看來他到底是沒忘了自己的正事。

　　可“講解”與“發信號”到底哪個才算是“正事”?對於正常人來說絕對是後者，但在古涅這裡卻得打個大大的問號。

　　站在懸崖邊的厄露恩視野范圍最廣，況且她的眼力也比尋常人好上許多，只是微微一側頭眺望，就意識到了古涅意有所指的情況。

　　獁猛象在遭受突然襲擊後，即使完全沒有受到什麽有效傷害，卻依然擺脫不了“魔獸懼怕火光”這個天性，小規模騷亂是肯定會產生的。

　　再加上施法彈開炮彈的獸人薩滿肯定需要全神貫注，絕不能移動施法……等因素，故獸人後續的六十幾萬大部隊被全部堵在了戰場之外，也就是說如今站立在太初關面前的不過是五萬多獸人精銳。

　　當然，這六十幾萬之眾肯定是擠不進來的，獸人高層的原意不過是像擠牙膏一樣——前面因攻城消耗了多少兵力，後面就得相對應地補上多少！務必要一刻不停、一刻不緩！

　　這就叫“車輪戰”，這就是“攻城絞肉機”！就是要硬生生靠兵力拖垮太初關！

　　無論是多麽業余或是多麽在行的將領都會做出這個抉擇，因為自古以來從來華山就只有這麽一條路走。

　　並非是不想創新，而是無處可創，沒有那個“新”的空間。

　　就好比人吃飯喝水，在沒有進化出新的器官前，永遠都只有那麽一種天經地義、約定俗成的模式。

　　因此，獁猛象在短時間內失去了行動能力。

　　而之前贅述過許多遍，連通太初關戰場與北方雪原的是一個由大小寒山圍成的、非常狹窄的隘口，窄到什麽地步呢?恰好是一隻半獁猛象剛好能通過的寬度。

　　所以這就導致了另一個必然的結果——後續的部隊被排成縱列的巨象們徹底堵在了戰場外！那可當真是“一象當關萬夫莫開”，讓人不禁產生一個疑惑:為何當初修建太初關時不在那個更為險要狹窄的關口選址?

　　瞧，這不自己就將理由講出來了?

　　因為過於狹窄，空間極為有限，縱使能限制敵人，對自身的限制反而會更大！同理防守方的力量會更加施展不開！也就使得城牆更好被攻破了！這豈非是舍本逐末?

　　那憑什麽血肉之軀的魔獸能攔住獸人泱泱六十幾萬大軍?

　　理由更簡單了——因為它們是“自己人”。

　　敵人的城牆堡壘尚且可以奮力攻破，但心智正常的人卻絕不能毫無緣故地去捅友軍的屁股！你總不能因為己方的獁猛象擋住了去路就怒氣衝衝地上前將其大卸八塊了吧！

　　所以獸人們只有等！

　　可足足貫通七八裡地、幾十萬人的行軍行列，那可真叫“牽一發而動全身”！你猜猜前面突然停下來後面會怎麽樣?

　　必然是因命令周轉不靈而繼續向前！

　　雖說不至於傻到和前面的戰友撞個滿懷，還沒打仗就造成什麽“踩踏流血事件”.......但毫無疑問的是——獸人本來猶如一條長蛇的行伍，驟然收縮了大半！都聚在了那個隘口附近。

　　用比較學術性的語言來描述的話，便是——質量不變體積減小從而使得密度大大增加了。

　　如今的情形就好比一隻巨大的沙漏，大部分沙粒都聚集在上半部分，可中間的曲狀口卻被一粒“較大的石子”堵了個結結實實，上半部分的那些沙子也只能聚作一團，無計可施。

　　而古涅所指出的正是此症結所在。

　　周圍這些精銳適魔者們抓耳的抓耳、撓腮的撓腮，愣是想不出此事和生死攸關的戰局到底有什麽聯系。

　　由此可見，就算魔力再多、實力再強，也不一定智商就越高，腦子就越清醒。

　　“嘖……我真的看不出這其中到底有什麽關聯，你！最好把話說清楚些！”厄露恩的雙眼散出懾人的強光！神態更是變得不耐煩至極，無疑為上述的理論再次增添了一條非常有效的佐證。

　　“哎呀，我都提示到這個地步了，你們居然還看不出來嗎?”誰知古涅卻仿佛對自己那殺人如麻的未婚妻的駭人魔力免疫了一般，活像個沒事人一樣在山坡上來回踱步。

　　他嘴上雖口口聲聲說著“提示到這個地步了”，但他的“提示”卻遠沒有那麽簡單有效，凡是智慧與想象力達不到“瘋狂之階”的人都搞不懂他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麽藥。

　　任何一個秉持著“戲劇性原則”的主角，都不會在自己的算計沒順利發生前便將其和盤托出;就好比一個神探不會在沒將犯人在內的所有嫌疑人聚在一起之前，便口若懸河地說出自己的推理。

　　其實這也不能怪他們，這其中的曲折本就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的。

　　可話雖如此，你若要硬吊人胃口……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砰！”另一朵耀眼的禮花自山下發射，絢麗綻放在眾人眼前，不用說，這肯定是火炮小隊回應的信號。

　　“好了好了，你們也別怨我故作神秘，實在是‘百聞不如一見’，一會兒你們就什麽都知道了。”煙花一展露光彩，他便立刻停住了腳步，說的話既像是在安撫所有人，又更像是在說給厄露恩一個人聽。

　　可他說完這句話後，便臉色一正，輕佻與悠閑仿佛防凍霜一樣被瞬間吸進了皮膚之中，用一種罕見又正式的語氣大聲道:

　　“現在！所有人準備排成隊列，站在這幾根路線前！”說著他迅速指了指腳下那幾根在風雪中黑得發亮的粗壯線纜，“只要時候一到，你們就必須得立刻順著它們滑下去！”

　　“什麽叫‘時候一到’?”厄露恩依舊是不依不饒，這同時也是所有人心中的疑慮。

　　“行了！都別愣著了！趕緊就位”誰知古涅卻像根本沒聽見她的提問一樣，手舞足蹈地指揮了起來。

　　康斯坦丁家族出來的魔劍士們自然是唯世子殿下馬首是瞻，只要古涅認真地下了命令，他們便二話不說，直接準備了起來。

　　而炎陽武士團的那些白衣武士們也在米蘭達的眼神暗示下快速地行動了起來。

　　唯有場上最為精銳也是最難以控制的異端執行官們沒有半點動作。

　　理恩執行官先是大著膽子試探性地掃了自己的上司一眼，但片刻之後就被那仿佛要吃人的雙眸給瞪了回去。

　　“呼……”見大部分人都遵照著自己的命令開始快速有效地列隊，古涅總算是吐出一口長氣，但心中的緊張感卻始終有增無減。

　　這可真是有些滑天下之大稽了！你要說別人緊張還好，可這廝從頭到腳、從前到後、從裡到外……分明沒有一點緊張的樣子！

　　這就對了。

　　對於古涅這類“超級人類”來說，控制面部表情已經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只要他想，大可以讓自己“泰山崩於前而絲毫不亂”，至於什麽“肌肉抽搐”、“眼皮狂跳”大部分時候不過是裝出來騙人的。

　　當然，嬉皮笑臉可不完全是裝出來的，而是他本來就是這種人。

　　想想也很正常，當一個計劃即將步入尾聲、同時也是最關鍵最不容有失的步驟時，身為這個計劃的總設計師、總發起者的古涅同學怎麽可能一點都不緊張呢?

　　他畢竟還是個人，甚至有比常人更發達也更纖細易變的情緒系統……蹲坐在手術室門外，剛剛被告知妻子難產的丈夫的心情恐怕都不及他此刻所感受到的十分之一！

　　厄露恩似乎是感受到了這股凝而不發的焦慮氣息，瓊鼻微抽，瞳孔中危險光華熄滅又點亮，似乎還無聲地歎了口氣，不知內心裡是經過了何等精彩的天人交戰......終於還是朝不遠處左右為難的執行官們比了個手勢。

　　理恩等執行官們可算是松了一口氣，也不需要再回營帳準備些什麽東西，直接魚貫而入，排列在一根路繩前。

　　他們如今的身份是“聖教給盟友聊表心意的武裝部隊”，就算厄露恩鬧情緒，他們也應該遵循古涅大少爺的命令......這無論在情理上還是在法理上都是毋庸置喙的。

　　可一向唯我獨尊的第三審判長大人絕非是那種“講情理或是法理”的女人，這就難免他們剛才左右為難，進退維谷了。

　　就在所有人都整備完畢後的一分鍾內，“轟隆隆隆~”整座小寒山給予人類的震感居然愈演愈烈！到了此刻竟像一鍋早已煮沸了的雪水！讓人簡直不扶著點什麽就要直接跌倒了一樣！

　　“嗡——咕隆隆隆！”

　　更別提從遠處白雪皚皚的山巒中居然也傳來了同樣類型的回響！

　　莫非震動產生了什麽連鎖效應?回響聲由遠及近，一波接著一波震得士兵們的心臟怦怦直跳。

　　稍微有些經驗以及見識的北境人此刻已是駭得頭皮發麻！用像是看外星人的眼神顫抖著上下打量那個迎風而立、嘴角帶笑的黑發男人。

　　“地.....地震！”不知誰牙齒打戰地小聲呢喃道。

　　“地震”是一個全大陸通用的學名。基本能概括所有的類似情況。

　　經過多年的探索以及魔法的發展，地震對於絕大部分國家的中心重鎮已經算是毫無威脅了， 因為那些城市絕對會有什麽驚世駭俗的魔法大陣以及突破了魔力臨界的高手坐鎮。

　　而這兩樣中的任意一個，都足夠抵消沒強大到極致的“自然偉力”。

　　換句話講，能“抵消”自然也能“引起”，因為“摧毀”永遠比“保護”要容易得多。所以在某種程度上，地震海嘯龍卷風這類“天災”所造成的破壞甚至還不如頂尖強者所造就的“人禍”。

　　但注意，這些保護都是集中在“大型城市”的！意思就是生活在邊陲城鎮、脆弱無力的人類個體們依舊會對這種自然偉力產生敬畏與恐懼。

　　試問誰敢說渺小的自己在此等無可匹敵的星球意識前能做到心如止水，談笑風生?

　　古涅就敢！

　　他不但敢，而且現在就這麽做了！

　　“起尬舞，起尬舞，起尬舞。”他輕笑著發出一串不知所雲的音節，腳下卻穩如磐石，仿佛和整座雪山連成了一體。

　　“這可不叫地震......額，雖說表現形式上和地震有點相似，但其實完全是兩個東西。”

　　“你們要知道，地震的震源是地殼附近的地幔，或是什麽勞什子板塊運動，而這個.......”

　　他剛想給這群文盲科普科普他自己也一知半解的科學知識，順便緩解一下自己愈來愈發脹的大腦。

　　可就在這時！一聲驚天地泣鬼神、足夠讓十裡八荒都聽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巨響自眾人上方驟然湧現！

　　“轟！”

　　雪山，頗有風度地朝大地行了個貼面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