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啊……哈啊……呼額……”
我喘著粗重的氣息,邁開雙腿,在華麗又綿長的走廊中小跑起來,四周除了喘息聲與腳步的回音以外,沒有任何多余的聲響。
跑步……走路是我平時最厭惡的。因為又累又不方便,恐怕只有低等生物才會將“兩腳沾地”視為一種進化的裡程碑。
秉承著“能飛絕不走路”的我之所以會久違地晨跑一番,並非精神錯亂的心血來潮,而是不得已而為之。
因為這裡可是大名鼎鼎的“太陽神殿”!是父親大人居住的禦所!
沒有任何活物!沒有一個!膽敢在這座宮殿裡“飛”起來!因為那是對創世神的“大不敬”!
其實依我看,來覲見的都應該、至少在這條長廊內“三步一叩,九步一拜”,方才算盡了禮數。
至於我當然不必囊括在內。
畢竟身為父親大人唯一的“親生女兒”,總歸還是要有點特權的。
“咳咳……呼、呼……”一思考這些,我就越來越想見到父親,行進的速率也就越快。
雖說我此刻轉換成了金精靈的模樣,但本質依舊是高貴的龍,怎麽可能跑這麽幾步就氣喘籲籲的?
沒錯,消耗我大量體力的元凶並不是奔跑,而是我手上小心翼翼托住的這朵“冰蓮花”。
哼哼……別看它的外形如此精美絕倫、楚楚可憐、弱不經風,但……實際上它可是我最新創造出來的魔法!每一片薄似蟬翼近乎透明的花瓣都是凝聚、壓縮到極限的冰元素!
若是釋放開來……嗯……估計將周圍幾百裡土地瞬間化為一片冰原還是很輕松的。
威力巨大又外形姣好、殺傷力與觀賞性兼具……呵,我果然是天才中的天才!
這麽一想,心情與腳步頓時變輕快了不少。
不過很快,好心情便蕩然無存了。
因為在我頭頂正上方、也就是整座宮殿的頂部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雜音。
“公主殿下!您怎麽……未能遠迎,實在是屬下們的失職!”
我微微皺起眉頭,因為比起這甕聲甕氣、惶恐不安的做作語氣,我更不爽有除了父親以外的角色在我“上面”跟我說話。
對方似乎也察覺到了我的不悅,立刻從頂端墜下,龐大的身體落在鏡面一般的地磚上竟然沒有發出多少響聲。
“公、公主殿下!請您恕罪……我等……”另一隻鱗片反射著耀眼光芒的龍活像是咬著舌頭了一樣,語速既滑稽又不知所謂。
我趕緊擺了擺手,示意他們認相的就趕緊給我放行。
我應該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兩條蜥蜴了,不過我的記性實在不太好,姑且就稱呼他們為“看門龍甲”和“看門龍乙”好了。
說真的,他們雖然外形上與我的真實形態非常相似,但在我看來——這些玩意兒不過都是些“副產品”而已,與我在本質上存在著無法跨越的鴻溝,唯一的共通點恐怕就是有幸跟我出自同一個造物主之手。
如果非要去形容的話……那他們大約就是父親用“泥巴隨便捏成”的,與“親生女兒”顯然不是一個級別。
“恕在下失禮,您……今日前來,有何要事呢?”
嘶——你這家夥竟然還在耽誤我的時間!再說了……我來之前不是打過招呼嗎?!
覲見神王當然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就算是我也是這樣。
額,應該說正因為我的身份特殊,
所以覲見前才更要及時報備。 “沒什麽大事,只是最近魔力修行有了極大突破,於是想來覲見龍神一面。”雖說心裡恨得牙根直癢癢、甚至手上的終極冰霜魔法都想就這麽爆裂開來……但我依舊彬彬有禮地回答道。
沒辦法,誰叫我是“公主殿下”呢?總不能跟這些一天到晚附著在宮殿的牆體上、簡直跟低級蜥蜴沒什麽兩樣的庶民們一般見識。
太陽神殿自然不需要任何生物的“守護”,他們的職能說白了就是“門童”,端茶遞水、開門傳訊……一應俱全。
“等等!等一下……公主殿下,您……您現在不能進去。”那條龍碩大的眼珠不停地在虛空中飛舞,仿佛凝聚了極大的勇氣,才敢將這句話說完全。
“……為什麽?這難道是父親的指令?”我頓時怒意躍上心頭,但最終還是勉強保持住優雅知性的做派,不溫不火地問道。
若當真是父親的旨意還則罷了,若不是……我以後找到機會定要剝了他們的龍皮!
“那個……這個……唔呃……”對方明顯變得更加支支吾吾了起來,甚至還條件反射性地擋住了內殿的入口。
簡直就像……裡面藏著什麽見不得龍的東西一樣。
哦對了,“內殿”其實就是太陽神殿最核心的地區,也就是太陽神“真正居住的神域”,如此遮遮掩掩,豈非欲蓋彌彰?
他們越是遮掩,我就越想要一睹為快。
“你們但說無妨,還是說……這件事連我都不能知道嗎?”
“當然不是!”“額,屬下……萬萬不敢!”
如果龍的生物構造會出汗的話,他們現在恐怕已經汗流成河了吧……我在話語中加入的少許威壓總算是順利撬開了他們的嘴。
同時我在心中也擬定了一個最能自圓其說的解釋。
女兒來訪時,父親的手下卻語焉不詳、說不出個所以然但就是不讓你進去……答案似乎已經呼之欲出了。
“其實……公主殿下,在您之前有另一位貴客來訪。”
“嗯哼……”聽到預料之內的答覆後,我故作鎮定,但其實心亂如麻。
胸口不由自主地揪痛起來,手中“雪蓮花”旋轉的速度更是肉眼可見地加快,一股想要毀滅萬物的暴虐滿溢而出。
等等!等等!神是沒有“性別”這個具體概念的!沒有最基礎的概念,就不應該有“那方面”的需求啊!
再說了……父親平時那個樣子,不可能!絕不可能……
我在心底不停地自我安慰,但實際上這些所謂的“安慰”有著很明顯的漏洞。
因為思前想後,我突然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了解父親大人。
誕生至今尚不足千年的我,根本不知道父親以前的事跡,祂那方面的喜好,以及與其余神明的關系。
“那位……貴客,是誰?”我趕緊分出心神穩住了冰霜法術,以防這兩條倒霉龍在說出情報前就被我凍成冰雕。
我迄今為止只有“父親”,沒有母親,然而大部分生命都是需要一雌一雄、一陰一陽互相協調融合後,才能誕生於世的。
所以我才是特殊的。
我當然不希望平白無故地突然蹦出來一個“母親”。
“是……是、是魔王陛下。”
哪怕對方是一位“門當戶對”的神王。
“魔王陛下?”我蹙起雙眉,盡量將語氣放緩。
我當然聽說過有關於“魔王陛下”的消息,應該說……我很難沒聽說過。
祂是數個繁榮位面的締造者,更是世間一切魔力的“根源”,是博薩斯中最不可捉摸的神王,更是父親、太陽神陛下的“雙胞胎妹妹”……可以說沒有祂就沒有當今盛行的魔能體系。
我之所以稱父親為“父親”,只是因為祂最常用的形態是男性。
那麽同理,之所以傳出來的消息是“雙胞胎妹妹”而不是“雙胞胎弟弟”,想必也是因為那位素未謀面的魔王大人常常以女性形態出現。
女性、血緣關系、同為造物神……我不禁警惕性大增,同時臉上浮現出一絲陰霾。
“我也不為難你們,讓我進去,魔王陛下與父親那邊就由我來解釋。”我抬起頭,斬釘截鐵,不由分說地給出了最終通牒。
“這…………”
哪怕我都這麽說了,他們表現得依舊非常猶豫。
“再說了……魔王陛下有讓你們在此‘謝絕訪客’嗎?”
沉默,理所應當的沉默。
因為我知道真正的博薩斯族壓根就不會在意他們這種小角色,更別提特意吩咐他們了。
“既然祂都沒有這個意思,你們憑什麽不讓我進去?”
啞口無言,真真正正的啞口無言。
兩條笨龍相互對視了數秒,意識到無論如何勸說都是在做無用功後,終於在連聲的抱歉中乖乖為我敞開了大門。
門內並非另一個房間,而是連通著一片遼闊、熾熱的空間。
久違的熱風撲面而來,不過卻完全無法穿透我的魔力保護層。
猩紅的海潮在我腳下翻湧,正前方那座立體、高聳的建築物好似矗立在鮮血之中的祭品,散發著難以描述的熾烈光芒。
被烈火洗禮的灰暗天空下卻沒有與之相符的寂靜,反倒是異常嘈雜,仿佛整個世界、整個位面的所有聲響全部摻雜、混合成了轟鳴的絮語,與高溫一起敲打著我的心靈。
不過此時的神域卻與我記憶中的有了些許不同。
漫天飛舞的灰燼中竟飄蕩著數隻巨大的鯨魚!
與眼白同樣純白的細小瞳孔靜靜地掃視我這位不速之客,我亦毫不留情地回瞪。
很快它們便察覺到了我們之間鮮明的等級差,於是溫順地“遊”至我身前,示意我踏上它的背鰭。
正巧本公主也走累了,雖說不清楚這些玩意兒憑什麽能無視“禁飛”的法則,但還是無法拒絕送上門來的代步工具。
鯨魚飛行得相當平穩,沒有一絲顛簸,甚至不到一分鍾,我就抵達了神殿的最上層。
“還挺不錯的嘛……你們難道是父親大人的最新造物?”我從平滑的皮膚上一躍而下,對著光是眼睛就比我大上一圈生物問詢道。
沒想到這些大家夥只是“噫嚶嚶”地叫了幾聲後,就轉身翩然而去。
“…………它們絕不是父親創造的,那該不會是……”
“魔王”這個附帶著難以言喻的魔性的詞語一瞬之間閃現在我的腦海之內。
我仰視著僅有一紙之隔的漆黑雲層,心中浮想聯翩。
嗯,以博薩斯族慣有的血緣稱謂來算的話,看來我不得不跟我那個……姑姑見上一面了。
這明顯也是祂的意願——正因為我挑這個時候覲見,所以祂才會“正巧”比我先到一步。
如果是與父親同一概念級別的神的話……計算到這一點可以說是非常輕松。
負責打掃頂層的是一眾產自聖光國度的天使。據說她們都是由那位威名遠揚的聖光之主,在我誕生之前的遠古年歲中,就被派遣到這座神殿裡了。
父親似乎從不……至少在我看來,從不接受其余神明的“小禮物”,但唯獨聖光之神的各種饋贈,顯得有些無法拒絕。
況且這些天使……好像應該叫“熾天使”?實在是非常有用,不知疲憊、任勞任怨,保修又保換。
太陽神殿四周散布的高溫足以剝奪大部分生物的活性,除非是像我這種天賦異稟的半神,否則根本難以存活。
神王無所不能,可總不能連些最細微、最繁瑣、最無用的活計都要勞煩祂親自動手,所以成群的仆從是必需的。
“辛德拉殿下”、“公主殿下”、“您好”、“有什麽需要吩咐的嗎”……
這群明晃晃的光環翅膀人好處雖多——纖細的身材、柔美的面孔、潔白無瑕的肌膚宛如盛開的雪椿……但由於表情太過一板一眼, 看多了難免會讓龍產生一丟丟審美疲勞。
最關鍵的是!
我明明已經那麽長時間都沒造訪了!你們怎麽個個都表現得那麽理所當然,連句“好久不見”或是“您怎麽來了?”都不講啊?!
啊,我想起來了,你們就是這麽被設計出來的。
“父親大人在哪?”
“太陽神陛下與魔王陛下正在主殿內會面。”
果然。
我深吸一口氣,朝最中心的大殿走去。
“啊嗚……”
轉過一個拐角。
“喀哧……喀哧……”
奇怪,什麽聲音?
肚子餓了~
久等了,大家。
肚子咕嚕咕嚕在叫。
我給你們帶了點心來。
“……你,在幹什麽?”
我肚子好餓啊啊啊啊啊~~~!
壞孩子。
啊噶哈哈哈,晚上好。
拜托了。
說是可以吃掉啊。
快逃。
“你!是誰?!”手中的魔法造物岌岌可危地顫動。
我還是頭一次破天荒地知曉——原來天使這種純能量型生物也會“流血”。
台階之下,是一片與外面不分伯仲的汪洋血海。
數顆眼神毫無聚焦、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頭顱”,擺盤一般整齊地排列在台階上。
粉嫩嬌美的外表,像是顆香甜多汁的水蜜桃誰都想咬。
對了……我怎麽沒看到平常負責保養大殿的熾天使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