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柱被劇烈掰彎的痛楚以及過於壓榨魔力所引起的反噬，令厄露恩險些在空中就昏厥過去。

　　她和古涅都屬於那種從來都不穿什麽甲胄的“力敏魔三修劍士”，因此在那撲面而來、幾乎將兩側石壁全部震裂的衝擊波前，她就宛如風中浮萍，既無法轉向更無法卸力，只能身不由己地撞向那堅硬的山體。

　　更糟糕的是——由於剛才魔力催動得實在太過湍急，導致少女現在根本使不出“閃靈”來改變位置！

　　僅有少數人能在這個時候感受不到“恐懼”。

　　並不是因為後天的訓練、先天的情感缺失或是什麽偉大的信念，而是因為他們本就渴望著死亡。

　　生命，在某些時間點、對某些人來說確實是一種折磨。

　　一個天天靠輸特效藥吊命、無時無刻都在忍受著非人痛苦、每一片藥每一袋液體都需要承擔巨額費用的人......真的會有活下去的念頭嗎?

　　忽略特殊案例，答案是——沒有！

　　所以厄露恩閉上了眼睛，盡全力地蜷縮起四肢，感受著胸口傳來的悸動，去迎接那即將到來的甜美衝擊。

　　“噗！”可後背反饋回來的觸感竟是一片柔軟！兩隻手從後方摟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鮮紅的帷幕於寒風中流竄，隨即便是“砰——！”的一聲巨響！

　　滾燙的液體噴濺在厄露恩的脖頸周圍，但那雙手卻如磐石般巋然不動。

　　速度歸零、肉體碎山裂石的聲音停歇後，她方能滯澀地扭過腦袋，連自己皮膚正在被灼燒的痛楚都忘在腦後了。

　　古涅在千鈞一發之際，先是運用了“重力”使自己接近、抱住厄露恩，隨後竭盡全力地在撞擊前完成了一個緊急受身，將與岩石相撞的衝擊力全部卸至自己的雙腿上！

　　後果便是——兩腿的跟腱、骨骼全部報廢！即便有血魔力的臨時加持，模樣依舊慘不忍睹。

　　“咳咳！噗！他奶奶的，這簡直就像、嘔、把咱們之前的所有攻擊都彈過來了一樣！”可古涅卻仿佛完全不在意自己已經要被打上馬賽克的下半身，嘴上怒罵，手上借機揩油。

　　正所謂“搶不如偷，買不如騙，家花不如野花香”，即便平日裡有很多機會能上下其手、一親芳澤，但他依舊熱衷於這種“主角式的老套橋段”。

　　“為......為、為什麽?”顫抖的音節宛如不知所措的小兔，讓古涅有些慶幸自己之前沒有頭腦一熱殺了她。

　　“嗯?現在輪到你問‘為什麽’了?”同為怪物的二人就這麽在隨時可能塌陷的坑洞中開始了一番詭異的對話。

　　“為什麽！為什麽要救我?！我可是幾分鍾前還想殺了你的！”似乎是古涅戲謔又模糊的態度激怒了厄露恩，吞咽下苦澀以及驚愕後，少女開始奮力掙脫某人的環抱。

　　‘呵，說得好像我幾分鍾前就不想殺了你一樣......大家不都彼此彼此嗎?就不能一笑泯恩仇?’

　　看來力量以及成長軌跡超乎常理的人往往在思維上也會有不少離經叛道之處，只是厄露恩此刻褪去了那層由宗教以及殺戮塑造的外殼，暫時顯得比較正常而已。

　　而另外一個人從一開始就不太正常，以後估計也很難變得正常。

　　“咳嗯......小露啊......”古涅裝模做樣地清了清嗓子，瞳孔內再次亮起了猩紅的血光。

　　“我和你生來就位於頂點、活在舞台中央、擁有著名為‘主角’的桂冠。

我們與眾不同、為世界所鍾愛、承蒙魔力之恩賜，注定會有一番作為。”他這麽陶醉地說著，蒼白的臉上也變得有了血色，受損的部位也開始生出粉嫩的肉芽。　　“沒錯，我們就是天選之子，但很快我們便會因這份光榮且沉重的命運而變得孤獨，到那時留在身邊的恐怕只有寥寥彼此......既然你殺不掉我，那麽就只能攜手共創美好明天了，咳，這就是我為什麽要救你的理由。”

　　古涅結束了他的即興演講。

　　這段話在某種程度上確實是他此刻的真實想法。作為一個相當矛盾、多變、感性至上的人，之前想殺厄露恩的是他;現在想救厄露恩的又是他......行動或許有些顛三倒四，朝秦暮楚，但的的確確都是屬於“他自己”的想法。

　　誰知厄露恩卻沒有任何感觸，反倒是咬著牙低吼道:

　　“錯了！只有你是被神所愛的！我什麽都不是！我根本就不是什麽“主角”！！”

　　哈哈哈哈，這話說得簡直不要太準確了！你要是主角，老子又是什麽呢?

　　不過古涅當然不能這麽回應對方自暴自棄的話語。

　　“你雖然不是整個故事的主角，但......依舊可以當自己的主角，俗話講七分天注定三分靠打拚，其實只要自己堅信並付諸行動，每一個人都可以是‘生活的主角’。”

　　古涅的言辭乍一聽有些蒼白無力，酷似什麽八點檔節目上的心靈雞湯，但卻無疑蘊含著屬於他自己的哲理。

　　只要能說服自己，那就不存在任何“虛假”的事情了，只可惜這是一項高階技能，若沒在童年時期及時掌握，那就很有可能一輩子都掌握不了啦。

　　厄露恩愣住了，璀璨的黃金雙瞳亦變得有些迷離，仿佛一個初次見識到成人世界有多麽無恥卑鄙、黑暗殘酷的孩童;一個初次意識到世界並非會如自己期望那樣發展的未成年人;一名初次接觸到高等數學公式的初中生。

　　她終於明白了，自己並非糾結於“主角”這種虛無縹緲、不知所雲的概念，而是實在看不慣古涅這種理所當然、輕松愉快、毫無道理、沒有任何缺憾、似乎什麽都不用付出卻什麽都能到手的人生。

　　“你......知不知道我和姐姐......從五歲開始每天就有足足一半的時間都在修煉魔力以及劍術嗎?”

　　“誒?這我當然是不知道的。”古涅微微一愣，不知對方為何突然提起這種“一把辛酸淚”的話題。

　　“那你呢?你如今這般實力又是怎麽來的?真正的主角肯定不用費這麽多功夫吧......”厄露恩的語氣格外沉重且真摯，宛如回憶起了自己除噬魂以外的力量來得是多麽的艱辛。

　　“哈......啊，我年輕那會兒當然也很刻苦，基本上沒日沒夜地揮劍，才能成就今日之我，所以說主角之所以能在人前風光無限，肯定是在背地裡下了不知多少苦功夫！”

　　某人就算再遲鈍、再粗神經此刻也能輕易聽出努力型天才的“言外之意”，眼珠一轉立刻就編好了一套積極陽光符合普世價值觀的說辭。

　　但他卻忘了——自己的手就放在厄露恩身上，而他的掌心細嫩得簡直就像是新生兒的屁股！沒有一丁點老繭，讓人根本無法相信這是一雙“沒日沒夜握劍揮劍”的手。

　　當然，他轉念間就可以胡謅出各種理由，例如:再生能力強啊......之前用得都是血魔力凝結的劍啊.......

　　他的謊言之所以站不住腳，完全是因為他一直以來的行事作風、為人處世皆證明了一點——古涅·康斯坦丁完全不像是一個肯踏下心來，刻苦修煉的人！

　　想到此處，厄露恩反而有些釋然了，蒼白的發絲隨風舞動。

　　或許是時候接受自己作為配角的命運，拜倒在那煌煌大日得炙烤之下了。

　　可當她正欲開口說些什麽之時，一陣突如其來的嗡鳴聲驟然出現在不遠處，中斷了這場天才與“天才”之間的世紀對話。

　　那聲響簡直就像一道足有樹乾那麽粗的落雷劈在大地上！在入耳的一瞬間，便會讓人汗毛倒豎、皮膚顫栗！

　　“什麽！”厄露恩驚慌地扭過頭，秀目圓睜，語調顫抖，“召喚儀式還是成功了嗎?！”說著便想再次衝上前去，卻被一隻手牢牢地拽住了。

　　古涅滿臉嚴肅，緩緩搖頭，右手除了拇指之外的四根手指毫無規律地在劍柄上移動。

　　他早就預想到說不定會出現這種情況了，但肌肉線條依舊在隨著血管的律動而彈跳不已。

　　即便是他，在感知到那股飄蕩在大氣中的嗆人魔力後，也俏皮不起來了。

　　“嘶——”

　　一條漆黑的線條憑空出現，隨即朝左右兩側裂開，露出了一個昏黃的空間，自其中散逸而出的灼熱幾乎在一瞬間，就將周遭的白雪融化得乾乾淨淨！令某人不禁聯想到了辛德拉那個隨叫隨到的儲物空間。

　　壞事了！

　　這是閃電般劃過腦海，古涅唯一的想法。

　　在這股撲面而來的壓迫力面前，他也難以保持一貫的從容了。

　　一隻被某種不明金屬覆蓋、膚色暗青、表皮內流淌著幽光、比常人大上幾倍的手自傳送門中唰地探出！像是突破什麽無形蛋殼般將空間裂口逐步擴張。

　　“快！你應該還能動吧！快回去搬救兵！”意識到事情急轉直下後，古涅立刻做出了一個明智的決定。

　　太初關附近確實為了防范傳送魔法設立了空間錨，但眼前這一幕明顯已經不是什麽“傳送魔法”那麽簡單了！

　　這涉及到了空間、靈魂以及契約.......等等等等更高深莫測的層次！

　　“那你呢！”身為一名根正苗紅的聖教徒，厄露恩十分清楚那玩意兒究竟是什麽。

　　雖說獸人的靈魂不是什麽“硬通貨”，但量變引起質變，誰知道耗費數十萬靈魂的獻祭會召喚出來什麽等級的惡魔?

　　獸人大軍被雪崩葬送的時機、北境遠離聖光照拂的偏遠位置，堪稱天時地利俱備！再加上兩人之前已經拚到油盡燈枯，根本沒有余力去終止這個儀式，此謂人和。

　　以上三點但凡有任意一條不滿足，恐怕都不會出現這種狀況！

　　“我當然是留下來殿後了。”古涅微笑著轉動脖子，骨節發出一聲聲脆響。

　　他感受到了某種命運的痕跡，並開始莫名地身心雀躍起來，就連冰之傲慢都在劍鞘內無聲地嚎叫，似乎在催促主人趕緊讓它飽飲惡魔之血。

　　砍斷！切開！剁碎！

　　“不行！”果不其然，厄露恩對古涅的刻意耍帥予以否決，破天荒地有些退縮，“這種規模的獻祭召喚的絕對不是什麽普通的惡魔，而任何一個有爵位的惡魔都不是現在的你我能對付得了的！”

　　言外之意無外乎——咱們兩個都打不過，更別指望什麽“援軍”了！

　　空間龜裂的聲響愈演愈烈，看來很快，便會有什麽東西“破繭而出”了。

　　“那......你說怎麽辦?”

　　“對、對啊！辛德拉大人！冰霜之龍大人！只要有她在這一切都不是問題！”厄露恩的瞳孔內瞬間燃起金黃色的熊熊希望之火。

　　“我勸你別抱有這種想法了，她是不會來的。”古涅對此隻得苦笑連連。

　　母親的，那條龍要是願意的話早就出手了！哪還會拖到現在?！歸根結底不就是除非我被打個半死， 她就只會抱著爆米花，在一旁看戲看得合不攏嘴嘛?！

　　況且早在古涅離開太初關前，他曾“順便拜訪”了一下辛德拉的“閉關冰屋”，得益於腰間與原主聯系十分機密的龍鱗劍鞘，使他發覺裡面根本就是龍去樓空！

　　旁人像是厄露恩這種無知青年還以為冰霜之龍一直在太初關掠陣呐！其實早就不知去哪觀光了！

　　但這麽一逆向思維——如果真是什麽非常強大、等級跟古涅相差過於懸殊、勝算渺茫、一碰上就是百分之百被碾壓的敵人.......那掌控一切的蘿莉龍肯定會乾預，也就是說眼前這個即將跨界而來的惡魔，應該不是那種無可匹敵的對手！

　　啊啊，哼哼哼，就是那種套路吧，和紅堡那時如出一轍?

　　我先是因狀態不佳落入下風，隨後在千鈞一發之際被強行拉入“思維殿堂”，之後偉大慈愛的冰霜之龍便會在無限的時間內傳授我一些製勝的法門、揭開這一系列事件背後隱藏的陰謀......

　　然後，本人就將得勝！一如既往！主角萬歲！

　　厄露恩看著古涅臉上逐漸浮現的詭異笑容，不禁內心有些發毛。

　　“放心，無論過程中發生什麽，結局都是注定的。”

　　在夕陽的余暉下，古涅站了起來，斷裂的雙腿恢復如初，背脊挺直如長槍，眼瞳燦若雙星，話語斬釘截鐵，帶著一股不容置喙、也終將如其所願的氣勢。

　　“況且，惡魔的心臟可不好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