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全神貫注地將“那個預言”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說完後才來得及喘了口大氣，喝碗茶水潤喉。

　　抬頭卻發現兩位女士似乎不如他想象中的那麽驚訝，反應異常平淡，既不眉飛也不色舞，也不心事重重，簡直就像……早就知道了一樣！

　　他的心臟咯噔一跳，顫聲說出自己的預感

　　“你們……不會已經知道了吧！”

　　“嗨，原來你想說的就是這種事啊！不瞞你說，關於那個預言軍隊高層都很清楚。”

　　燕無殤爽快且不帶一絲掩飾的回答讓亞瑟大跌眼鏡，踉踉蹌蹌地從會客椅上站了起來

　　“那為什麽我……不，士兵們都對此一無所知?”

　　他來之前也問過一些熟識的北境軍士，得到的回答統一是“不知道”、“沒聽說過”。

　　“你動動腦子仔細想想不就好了?”燕無殤還沒回答，愛妮薇反而站了起來，被黑鋼包裹的手指在桌子上發出沉悶的敲擊聲，“軍隊中最應該杜絕的就是這類百害而無一益的流言！”

　　“獸人那邊之所以會放任它在軍隊中流傳，無非是為了增強凝聚力、穩固軍心，渲染出一種‘除了攻破太初關進軍南方外，我們已經無路可退’的決絕氛圍！”

　　“而在我軍之內，這預言只會造就無謂的恐慌或是像你這種居然認為侵略者也是‘有苦難言’的大傻瓜！”說到這裡她狠狠地剜了亞瑟一眼，似是恨鐵不成鋼。

　　“說到底，這預言到底是真的還是獸人那邊的戰爭狂瞎編出來的……誰也不能確認對不對?”

　　“總而言之，想打勝仗就一定要剪除這種不當因素，而士兵們能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已經很難得了，不需要再去思考這些東西！”

　　“可是……”亞瑟被這套乍一聽很有道理但細品就是有些說不出來的古怪之處的理論搞得張口結舌。

　　他的本意很好——萬一這勞什子預言是真的那可怎麽辦?既然這片區域都要陷入“永恆的冰雪之中”了，那大家還打什麽?還不趕緊未雨綢繆共抗天災?

　　“沒有什麽‘可是’，我方兵力本就遜色敵方不少，若是不能萬眾一心，是絕對無法守住這道關卡的！”愛妮薇強勢地將亞瑟的話頭截斷。

　　“咳咳……你就放心吧，預言這種時靈時不靈的東西確實沒什麽好較真的。”最後還是輪到燕無殤下了結論

　　“縱觀歷史上的諸多戰役，我可從沒有聽說有一場是光靠‘預言’這種東西取勝的。”她拿起一張機密文件抖了抖

　　“勝利靠的是毫無紕漏、先人一步的情報梳理;精良的裝備、充足的軍餉、訓練有素的士兵;以及像咱們這樣優秀的軍官。”

　　她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指環繞了整間屋子一圈，自誇之意暴露無遺。

　　“……”亞瑟和愛妮薇兩人非常有默契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因為燕無殤說的話確實挺有道理，且還把他們都小誇了一頓，所以兩人也就沒什麽好反駁的了。

　　“唔……月明星稀，萬裡無雲，看來這幾天都不會再降雪了呢……”燕無殤施施然地站起，走到窗戶旁望向斑斕的夜空，掐住小巧的下巴低聲自言自語道。

　　‘她居然還會觀星?！’

　　‘我哪知道?這一家子人都神神叨叨的，你也該習慣了吧！’

　　余下的兩人瞪著那滿溢著神秘氣息的窈窕背影，開始無聲地交談了起來。

　　。。。。

　　如潮水令人窒息，

仿佛能將古涅這個等級的魔劍士輕而易舉地碾成肉泥的龍威悄然消散，但他卻還是姿勢不變地癱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說起來在這個靈魂構成的空間之中“肉泥”這個詞真的恰當嗎?

　　古涅不知道，也不想深究。他現在隻想放空大腦，回到苦悶又迷人的現實之中。

　　“喂喂！你還沒好好回答妾身的問題呢！別想逃走！”可惜天不遂人願，一股詭異的波動將他的身體籠罩，他頃刻之間整個人就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要從這個空間脫離其實很簡單，只需閉上雙眼，燃起這個念頭就好了。

　　不過在這個過程中切忌被人打擾，尤其是被一個靈魂之力強盛你不知多少倍的生物打擾。

　　“呵……你明明什麽都知道為什麽還要來問我呢?不會為的就是展示您老人家的無所不知吧。”古涅認命般地挺直腰板，滿臉挫敗感，但說出去的話還是盡可能地附帶上了嘲諷意味。

　　這種頹廢表情很少出現在他臉上，甚至可以說是基本沒有！

　　他古涅生下來就會扮豬吃虎、裝牛人打別人臉、人生一帆風順，宛如開了掛一般……何曾嘗過這一套流程甩在自己臉上時的滋味?

　　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這滋味可不怎麽好受，甚至比在他身上捅上兩刀還要難受！

　　“嘛，別鬧別扭了……關於你為何能未卜先知的這件事妾身確實不了解，妾身說的是實話，你應該感覺到了吧。”

　　別看辛德拉雖然小臉上還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但其實心中也在暗暗犯嘀咕，兩隻小手在裙擺下方不自然地扭來扭去。

　　‘啊呀，一不注意就玩過頭了，妾身也有報復心心切的時候嗎?唔唔.......對於這個階段的他來說是不是太過刺激了?’

　　考慮到這兒，她的話中才有了絲服軟之意。

　　“那你……不會追究我拿你當槍使的事了?”一聽這條龍語氣變軟，古涅連忙邁開步子端茶倒水，殷勤的樣子活像個茶館中的大茶壺。

　　“這就要取決於你的回答了，妾身也不能真殺了你吧。”辛德拉接過剛剛衝泡完畢的咖啡，斜眼瞥向陰鬱之氣一掃而空的某人，給出了個大大的台階下。

　　‘吼吼，看來有門啊！太棒了！’古涅急忙收斂住自己上翹的嘴角，坐回座位上十指交叉於鼻子下方。

　　喂喂，莫非你剛才的挫敗感與陰鬱全是裝出來的不成?！

　　那些情感當然不是裝出來的。

　　我想任何人遇到這種壓倒性不利的情況、如此多智近妖的對手都會多多少少感到挫敗與絕望，這很正常，而古涅也不例外。

　　但身為主角的他當然有一些與眾不同之處。他的臉皮之厚、振作速度之快、變通領域之廣、自欺欺人水平之高……堪稱大陸四絕！

　　自出生就從沒遇到過的大挫敗，在他這兒僅僅用了一分鍾，就從惶恐焦慮變成了如今的坦然釋懷！

　　甚至他還硬是想出來了一條任何腦回路正常的人都絕對想不到的“好處”。

　　‘老子都這麽蹬鼻子上臉了……她居然也只是像往常那樣釋放些頂多震個內出血的龍威，哈哈哈！果然如我所料！’他還不是徹底的沒心眼，還算知道自己的行為堪稱“蹬鼻子上臉”。

　　況且他瞪的鼻子、上的臉還不屬於普通的販夫走卒。

　　那可是號稱最古老、血統最尊貴、魔力最強盛的龍族之一！晨曦城真正意義上的統治者！就連坐擁大片疆域、長盛不衰的聖國也得捏著鼻子與之共存的存在！

　　拿屁股稍微想一想，也應該想到這種超凡生物絕對不會像各類話劇小說中描述的那樣和藹可親、人畜無害。

　　這點從她平時對待人類時顯現的態度上就能看出幾分端倪來。

　　那基本上可以說成是“上位生物俯瞰螻蟻，螻蟻卻不自知。”一樣令看客唏噓不已的場景了。

　　這種堪稱遊戲天花板級別的關底boss，試問誰敢輕易招惹?更別提嘗試去算計她了！

　　就算你敢，被識破了後怎麽也得被駭得肝膽俱碎、汗如雨下吧。

　　古涅卻完全沒有！

　　他的臉部肌肉現在既不松弛也不緊繃，目不斜視，正襟危坐，時刻掛在嘴邊的調侃笑意也不見了蹤影。

　　這種放在別人身上算是極為正常的神情，對於他來說簡直是有些太不正常了！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廝表情越是正常，就說明他的內心越是激動！

　　“果然，果然！偉大的冰霜之龍不能、或是不願?管它呢，總之她根本就對我下不了殺手！”表面上波瀾不驚，但他的心中早已掀起一排名為“狂喜”的滔天巨浪！

　　古涅在意這件事很長時間了，長到“試探辛德拉”這個極具作死氣息的行為早已經生根發芽，成為了他的某種本能。經過這次失敗的“借刀殺人”嘴遁事件，他總算是可以對自己的假設蓋棺定論了。

　　當然，驗證自己的假設可不是他本來的目的，他的確是想鼓動位高權重，還頗有裙帶關系的學院長大人替他宰了諾亞，沒成想聰明反被聰明誤，弄巧成拙。

　　不過把壞事說成好事，從雞蛋中挑出骨頭可是他這個正派主角的拿手好戲，只要沒死，他甚至可以將這一切自找的麻煩當成是“主角蛻變必須要經過的試煉”，並深信不疑、死不悔改。

　　“大勢所趨的意思很簡單，如今已快入冬，自打咱們來到這兒與獸人在關外打了兩場大戰與周邊零零散散數都數不清的小規模作戰，試探也應該結束了。”被十指遮擋的嘴中居然說出了一段頗為正經的台詞！

　　“不出半個月，此地恐怕就要天寒地凍、暴雪連天了。這等極端壞境，對守軍是一個挑戰;對進攻方則是一個足以致命的打擊！”

　　“獸人大軍本就比我方兵力多上那麽幾倍，這麽一搞，即使有某些黑心商人的物資，資源的消耗也會吃緊。並且據我方參謀部估算，獸人從北部人類聚落掠奪過來的輜重絕對無法讓他們撐過這個冬天！”

　　“所以說……他們就只剩下了兩條路——要麽打要麽跑，對不對?”辛德拉聞弦歌而知雅意。

　　“正是！”古涅連連點頭。

　　“可你又是怎麽斷定他們就一定會孤注一擲地打過來呢?據妾身所知，由獸人各個部落組成的聯軍並非鐵板一塊，所以才遲遲未能發動總攻，倒是讓你們區區幾萬人的守軍鑽了空子。”

　　辛德拉說的其實不無道理，力量過於懸殊的進攻方與防守方之間往往並不是一邊倒的戰局。

　　就是因為兵力差距過於懸殊，才給了獸人們一種“反正老子牛，你們也沒援軍，再多耗一會兒也無所謂”的迷之優越感。

　　優越感爆棚就會主動做一些蠢事——例如排除異己、爭權奪利。

　　直到一拍腦門，發現軍糧告急，時間緊迫後才肯拿出全部的實力來。

　　那從一開始就發動總攻，直接攻下太初關南下翡冷翠不好嗎?何必在冰天雪地裡為八字還沒一撇的利益爭個天荒地老呢?

　　“因為現實並不是小說，小說中的人物要講邏輯，做事要契合主流思維，至少是作者本人的邏輯鏈條。”古涅長呼一口粗氣，食指與中指裝模作樣地扶了扶鼻梁上並不存在的空氣眼睛。

　　“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欲求，你不能要求每個人都像你自己臆想中的那樣顧全大局、為集體著想、有清晰的行事準則與一成不變的人設。”

　　“所以現實就是一片混沌海。許多你想不到，甚至不敢想的事情或許有朝一日都會讓你親眼目睹。”

　　“人類尚且如此，更別提獸人了，他們眼界狹小、不思進取又酷愛自持己見……呵，這種理當亡國滅種的族群無論做出何等蠢事來我都不會有絲毫的驚訝。”

　　古涅結束了他的演講，言語流暢，條理清晰，仿佛這套歪理邪說已經在他心中演練了無數遍一樣。

　　“啪，啪，啪。”不急不緩的掌聲響起，原來是辛德拉在用她那兩隻五短身材專有的龍爪不緊不緩地鼓掌。

　　“你的理論很有意思，說的還真有那麽幾分道理，就衝這個，妾身就可以給你加分哦。”剛誇了沒兩句好話，就又小臉一沉，話鋒一轉

　　“但你依舊沒有解釋清楚你為何能夠未卜先知！反而還越講越亂了！”

　　她說的很對，古涅一再強調“現實的混沌與不可知性”，的確有點越扯越偏了。

　　“嗨，你急什麽?這裡的時間流速這麽慢，咱們有的是時間。”古涅卻逐漸找回了東道主的氣派，輕輕打了個響指，一壺盛滿清澈山泉的玻璃容器就“噗”地出現在了茶桌之上。

　　若不是辛德拉在開永不完結的茶話會，他真想現在就痛痛快快地灌下一杯蒼狼城堡特別出品的冰鎮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