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憑空出現在石壁附近的黑洞將某個東西“噗”地吐了出來。

　　只聽“啪劈啪”的幾段怪響，古涅就四仰八叉地跌在了堅硬的石板上。

　　他強壓住脊椎骨碎裂與屁股被摔成八瓣的皮肉之痛，翻身而起的第一件事，便是單手撐地，瘋狂地乾嘔。

　　話說經歷了那麽多次傳送，況且這次身體內還蘊含著“空間因子”，他多少也該習慣了。

　　他確實是習慣了，只不過是“吐習慣了”而已。

　　用新雪抹了抹嘴，仰頭望去，發現頭頂上方是一片迷人的湛藍色，仿佛天空正被一層透明的玄冰迷雲所籠罩包裹。

　　恍然四顧，周圍是一片失去生機的森林。

　　林間遍地碎石，如同行走在石與木的白砂糖海浪之中。

　　亂石之間叢生著數朵盛開的雪蓮，花香迎風徐徐飄來，清新怡人。

　　神山作為獸神的化身，依舊巍峨高聳，只不過比起之前的綠意盎然，現在的它仿佛佩戴上了一頂華貴的銀冠，不時散發出耀眼的光芒，隱於雲層之中巍巍然地俯瞰眾生。

　　冰川的融水滴落清澗，宛如琴弦震動，流瀉出的動聽音符鑽入古涅的雙耳，令他不禁喟然感歎起這如臨仙境的北國風光。

　　等等……搞了半天，我這不根本就沒被傳送回老家嗎?！你就這麽舍不得我?

　　他猛地一拍腦門，幡然醒悟，心中忍不住大罵起某條死鴨子嘴硬的蘿莉龍。

　　沒成想現在已然來到了翌日清晨，看來在地底不見日月的那番行走確實讓他的時間觀念有些混亂。

　　久違的寒風以及雪景令他大為滿意，果然……北境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嘛！

　　冰霜之龍的魔力幾乎在一夜之間完成了“改天換地”的大工程，古涅一出來見到這恍若隔世的巨大轉變，倒是也不怎麽驚詫。

　　因為這片區域的“特殊性”完完全全地來自於神山，神山蟄伏後，自然也就會慢慢回歸區域應有的原狀，辛德拉的魔力不過是稍稍加速了一些這個回調過程。

　　必須要強調的一點是——神山從始至終都沒有被“擊敗”，甚至連一點“損傷”都沒有，它只是停止了活動，並在身上加上了一些名為“冰雪”的點綴罷了！

　　古涅不由得歎了一口氣，看來她所說的“妾身還差得遠”並不是什麽謙虛之詞，而是不容辯駁的事實。

　　這個世界存在著貨真價實的“神明”，可這些超次元的高等存在們卻個個都是這副德行……實在是芸芸眾生最大的不幸，同時也是最大的幸運。

　　自己與辛德拉之間的力量差距，就好比辛德拉與獸神之間的差距。

　　簡直讓人連“攀登”的欲望都沒有。

　　“你明知如此，為什麽、不照我說的去做?”

　　在人跡罕至、萬籟俱寂、奇幻氤氳的雪地叢林內，冷不防地從身後傳來一句完整的質問……當真是能把人當場嚇出心肌梗塞。

　　可古涅卻鎮定自若、不慌不忙地轉過身，面帶玩味地審視起有些怒氣衝衝的天使小姐，自顧自地反問道:

　　“你為什麽要問我‘為什麽’?”雖說他並不喜歡別人“用問題來回答問題”，但卻不妨礙他自己很喜歡用這一套話術，“你……不是我的‘一部分’嗎?既然如此，解釋什麽的根本就是多余的吧。”

　　此言一出，對方立刻啞口無言，好看的眉頭糾結在一起，眼神混亂，好似古涅恰巧點出了她這個“機器人”底層邏輯之中的重大漏洞。

　　“理由很簡單。”某人伸出食指，開始了志在必得的自問自答，“你確實是我的一部分幻化而成，也……僅僅是我的一部分，我看到的聽到的感受到的你都能知曉，至於我究竟在想些什麽、或者說更深層次的思考，你根本就是一無所知……或者說一知半解，”

　　古涅感覺自己的推理九八不離十了，因為這廝從頭到尾說白了其實就是在“蠱惑”，真正心意相通的，壓根就不需要蠱惑與勸誘。

　　只需要平鋪直敘即可。

　　“……我說的一切難道沒有道理嗎?”本以為會糾結許久的惡魔小姐卻立刻重整旗鼓，竟打算在“道理”上分個是非對錯。

　　“當然有道理，不如說太有道理了。”

　　“那！你……”

　　古涅卻擺了擺手，止住了她略顯情緒激昂的發言。

　　這家夥說的有道理的確不假，可別忘了，她姑且算是由神血、傲慢惡魔、魔王的權柄和古涅自身的記憶與情感混雜而成的融合怪……縱觀以上這幾個，竟愣是沒有一個可信的！混雜在一起後那還了得?！

　　當然古涅嘴上可不能這麽毫不修改地說出口，否則豈不是把自己也連帶著埋汰進去了嗎?

　　“綜上所述，你充其量就是我的另一個人格，共感卻不共情。”他終於從自己匱乏的大腦中找尋到了一個較為合適的名詞，“主人格與次人格意見不合……這不是再常見不過的事嗎?”

　　“次……人格……確實很像。”古涅的花言巧語奏效得相當之迅速，很快天使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所以哪怕你說的再有道理，也要看我這個主人格究竟‘想不想’，一定要分清主要矛盾與次要矛盾，哈哈，就是這麽簡單明了。”

　　“…………”

　　見對方不再言語，古涅心中長舒一口氣，總算是把這茬給糊弄過去啦！

　　他其實有一個很關鍵的點沒有明說。

　　主次人格必須要存在“差異”。

　　也就是說他必須要跟她唱反調，他們所表達的必須是兩條涇渭分明的河流。

　　要不然……他和她之間，就必須得“消失”一個。

　　因為世界上不需要兩個“古涅”，故事中更不需要兩個“主角”。

　　他相信比起已經“半身不遂”的自己，誰會不希望讓這麽一個聖潔與邪惡齊聚於一身、同時還美若天仙、前凸後翹、造型別具一格、渾身閃閃發光的六翼美女當“主角”呢?

　　他若並非當事人，恐怕早就將手裡的讚成票投出去了！

　　唉……魔王真他奶奶的給老子丟了個燙手山芋過來。

　　古涅也不知自己的一系列奇遇所造就的“人格”究竟是善是惡、又會對今後的命運產生多大的影響，更無法摸清博薩斯神王們的意圖……

　　為今之計，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翻譯過來就是……稀裡糊塗地走下去。

　　“啊！我看東邊似乎有炊煙升起，不如咱們去哪兒逛逛，也好打發一下時間。”

　　雖說主要是為了轉移話題，但古涅確確實實看到了天邊那即將消散的煙塵。

　　看這架勢，此地與翡冷翠少說也隔了近百公裡，靠一雙肉腿跑回去顯然是不現實的，哪怕他有這個本事，也缺少這份在冰天雪地中長途跋涉的耐性。

　　估計辛德拉那廝就是算好了這點，知道古涅肯定要仰仗自己的傳送魔法，所以才會如此有持無恐。

　　某人如今除了乖乖等她完全恢復外，實在是別無他法。

　　多疑的他甚至還懷疑——那家夥到底有沒有“元氣大傷”?不會只是想借助我打造一個“不在場證明”吧！

　　畢竟許多小說中都有這類情節——你以為一個角色重傷倒地爬都爬不起來了，於是就把她的嫌疑直接排除……最後卻發現她才是真正的殺人凶手！

　　古涅一邊臆想一邊飛馳，很快就接近了林地的邊緣。

　　不明飛行物也如影隨形、沉默不語地跟在他身後，沒辦法……他們本來就是同體異形。

　　雖說古涅覺得她的身姿與外形有些太過耀眼，恐別人打八百米開外就能看個分明，實在不大契合他“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的隱蔽風格，但一想到她只有自己才能看到，也就隻好忍氣吞聲。

　　不一會兒，便有數座高聳的哨塔出現在視野中。

　　本該燃起篝火的塔樓中一片死寂，黑咕隆咚。

　　古涅更是閑庭信步、毫不遮掩地徑直前行，按理說……早就該被發現個五六次了，難不成裡面的哨兵都是吃乾飯的不成?

　　他在一座哨塔的底部停住，扶住那已經被凍得梆硬的建築，看向正前方那片由木質城牆圍住的大聚落，雙眼微眯，虎口微微一握！

　　只聽“劈裡啪啦”的一連串脆裂聲，看起來倒還算堅固的哨塔立刻倒塌、墜落在地，碎成了一堆冰渣。

　　同時，原本在哨塔頂部的一個“東西”也隨之掉了下來，經衝擊過後宛如瓷娃娃般被摔成了大大小小的碎片。

　　少年捏住下巴，端詳了一番獸人哨兵那殘破的軀殼，低吟道: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怎麽可能在一夜之間被活活凍死?”

　　古涅早已猜到接下來要前往的所在是獸人的地盤。

　　畢竟生活在這極北之地的，算來算去也就只有他們了。

　　這幫獸人憑借著神山附帶的自然之力，居然偷偷摸摸地發展了這麽多年！還建成了這麽一座龐大的近現代聚落！

　　說到底，他們這種張揚的行為當真會“不暴露”嗎?翡冷翠……聖國……當真會對此一無所知嗎?答案大概是否定的吧……也就是說——那個臭老頭和聖國高層故意縱容了這一切嗎?！

　　古涅甚至開始懷疑起自己名義上的父親——康斯坦丁大公了。

　　況且，這個獸人為何會被凍成這樣?建築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就不會去烤烤火嗎?

　　辛德拉的領域主要作用於神山內部，即便對周遭的環境也有一定程度的影響，但也不至於瞬間奪走這些哨塔上的獸人士兵們的生命。

　　“你就準備……這麽大喇喇地走過去嗎?我認為獸人們絕對不會歡迎你。”就在古涅抱著腦袋兀自煩惱之際，他的“靈魂伴侶”恰到好處地搭了一腔。

　　“呵，他們不歡迎又能怎麽樣?老子都殺了幾十萬獸人了，也不在乎再多殺幾個。”

　　“其實……實話是?”

　　“他們的大部隊已經全都完蛋了，後防肯定極為空虛，正是鄙人大肆掠奪趁火打劫的好時機啊！”古涅激動地揮舞起左手、眉飛色舞。

　　雖說他並不認為這種窮鄉僻壤會有什麽“寶物”，但偶爾逛一逛跳蚤市場，也是不錯的消遣，還可以出一出這些天堵塞住的悶氣。

　　他不禁回想起來了小時候在翡冷翠附近殲滅屠殺盜賊團、不法分子、擾亂社會秩序的蛀蟲的美好過往，那時的他就特別喜歡對自己手下的犧牲品們施行“抄家”，美其名曰——大浪淘金。

　　無論是上述這些人類犯罪者還是面前這些入侵者，統統都是“殺掉也不可惜的東西”，非但可以毫無顧忌地殺掉，同時還能為主角積累些諸如名氣、正義度、經驗值……的玩意兒。

　　只是考慮到品牌效應，就算本質是“正義”的行為也需要一些包裝，比如殺戮的手段不能太過殘忍啊;血腥程度不能超標啦;數量最好點到為止啊;裡面有漂亮的雌性要爭取讓她改邪歸正啦……

　　“我倒是蠻期待他們會做出什麽反抗行為呐，那樣我不就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宰了他們嗎?正好可以借此機會練一練左手劍，唉……即使是像我這樣的天才也不能……”

　　“你想殺卻沒有殺掉冰霜之龍， 所有要在獸人身上發泄你淤積的殺意嗎?”

　　天使小姐卻完全忽略了古涅充滿戲劇性的自我褒獎，翅膀彎起一個優美的弧度，瞳孔內的炎光直襲某人的心臟。

　　“…………”

　　古涅面部肌肉微微地抽搐扭曲，目不斜視地加快腳步，走向獸人密閉又沉寂的聚落。

　　然而就當他快抵達鐵樺木製成的厚實城門前之時，卻突然一腳踩空！

　　“咕！”原來腳下的那片“土地”只是一層偽裝，實際上卻是一個足有十幾米深的柱洞！內裡全都是削尖了木樁以及類似於鐵蒺藜的東西！

　　同時支撐做得還極其陰險！非得等人走到中間時方才陷落！想必魔獸或是敵人什麽的跌進去立刻就要被串成糖葫蘆吧……

　　可惜古涅卻並非什麽“普通人”。

　　他猝不及防之下也只是下沉了不到半米，便硬生生地提起一口氣，運用神血模擬“重力”，將身體“提”了起來，與自己的“背後靈”一起懸浮在空氣中。

　　“奇怪……觸動了陷阱後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古涅疑惑地瞥向木質城牆上突出的矩形墩台，在那裡架設著眾多古樸的遠程武器。

　　然而武器卻沒有開火。

　　白霜暮靄籠罩下的巨型聚落，有無數生活的痕跡，蜂巢一般的住房在若有若無的薄暮中顯得更加朦朧迷幻。

　　但城內卻只是死一樣的寂靜，古涅甚至都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生氣。

　　啊……就連那指引他過來的炊煙，都在此刻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