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哈哈哈哈！你現在無論說什麽都嚇不到我了！”古涅呲出一嘴白牙，在密閉空間內捂著肚子狂笑了起來。

　　只不過他的笑聲聽上去未免有點發顫。

　　“你應該知道什麽是‘博薩斯’吧。”沒想到辛德拉卻對他這種故作鎮定的舉動視若無睹。

　　“你不就是其中之一?”古涅對此隻好點頭。

　　接連接洽了兩位性格迥異又權威蓋世的神王后，他算是對這個詞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博薩斯族”大致可以概括為“創世滅世均在一念之間盛產混球的高等族群”，至少在他看來就是如此。

　　“唔姆，但妾身充其量只是有‘名’，卻無‘實’，大致意思就是沒有那麽貨真價實。”

　　“怎麽?你不是……那個……龍神的親女兒嗎?”古涅差點兒就將“支配王”這幾個字脫口而出。

　　“太古龍是龍神的女兒”這件事不說是人盡皆知，也算是個業界常識，但……曉得“龍神”等於“支配王”這件事的人卻寥寥無幾。

　　“對人類來說，王位可以世襲、血脈可以傳承、家族同樣可以借此延續……只可惜，王權卻不會如此輕易地迭代。”

　　“你的意思莫非是……你缺了點什麽東西嗎?”

　　“妾身欠缺的東西就叫做‘神位’，呵……”辛德拉的笑聲毫無溫度，如千載玄冰般冰冷凝固，“然而有些人拚命渴求的東西，有些人卻棄之如敝屣。”

　　古涅頓時不知該說些什麽好，隻得邊噤聲邊邁入更加深邃的黑暗之中。

　　“不過值得寬慰的是——迄今為止，沒有任何一個半神夠格獲得神位，嗯，迄今為止。”陰影中傳出的自嘲聲既落寞又頹唐。

　　“沒錯，王位並不是光靠別人賜予的，那只是最基礎的條件，或許……妾身以及其余的半神們，都是徹徹底底的失敗品。”

　　正所謂“言多必失”，某人決定靜靜地聽完這條龍的滿腹牢騷，這時候乖乖當個聽眾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你都成失敗品了，那我們又算什麽啊！”他停住腳步，默默地聆聽著身後窮追不舍的碾軋。

　　辛德拉也暫時停下，回頭頗為玩味地望向人類少年。

　　“洞穴”停止了收縮。

　　“拜托……你都已經比世上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的生命要強上幾萬倍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都這樣了你還偏偏在鄙人面前，自我貶低、妄自菲薄，這是否有些……那個啥了呢?”古涅必須盡量讓自己的措辭表現出委婉之意。

　　“你剛剛還指桑罵槐地說過:‘然而有些人拚命渴求的東西，有些人卻棄之如敝屣’，哈哈，對於我來說，你又何嘗不是後半段的‘有些人’呢?”

　　“我倒是認為——神都是群隨心所欲、無視一切、全憑自己好惡行事、責任心全無的生物！你要是再沒心沒肺一點，說不準就能得到神位的認可了哪！”

　　所以別再跟老子撒嬌了！我又不是你爹！

　　他本想在最後以這句話收尾，可惜一瞬之間理智還是佔了上風，壓倒了他胸口翻湧的施虐欲。

　　一人一龍就在緘默之中面面相覷。

　　古涅甚至咬緊了舌頭，以防被“冰雕化”後還得再生出一半的舌頭。

　　不過辛德拉卻遲遲沒有言語，表情神態均隱藏在濃墨般的黑暗裡，令人倍感煎熬。

　　“…………想法很新穎、很不錯、很誘龍，只不過妾身的現實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簡單啊。

”輕快飄忽童叟無欺的幼女嗓音再次回歸，沒有動粗的冰霜之龍只是擺了擺手，示意跟班兒繼續前進。　　“言歸正傳，你猜猜我們現在正位於哪位至尊的體內呢?”

　　這簡直是個太過突兀的問題。

　　“應該是……獸神吧。”突兀歸突兀，然而古涅卻只是遲疑了片刻，就給出了答案。

　　他在半空俯瞰這片肥沃到異常的土地之時就早已發現——數都數不清的、密密麻麻的獸人聚居地幾乎全排列在這座神山周圍！

　　就如同人類在修建城市時總會選址在礦產豐富、魔力殷實、附帶水資源的地方。

　　神山帶來的豐饒、熱量以及生命力拯救了原本饑寒交迫永遠執拗於自相殘殺的獸人。

　　這麽一說，辛德拉口中的“低等生物”們當真像是群圍在一大塊肥肉周圍不停啃噬的倉鼠;一群瘋狂蠶食斑羚屍體的禿鷲;一群寄生在岩漿附近的珊瑚蟲！

　　但這也怪不了他們，大部分生物都只能從自然之中“掠奪”、“獲取”，人類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之一。

　　只是神山如此成效顯著的“給予”觸動了古涅記憶的一角，他驀然發覺！這座山與“太陽”在本質上似乎並無差別！

　　再加上冰霜之龍一早就給出的提示——“貨真價實的博薩斯族”，他若到這兒還不能聯想到與獸人息息相關的“獸神蒙哥”，那他這個主角當得未免也太過蹩腳。

　　“哦?你就這麽篤定?買定離手，絕不反悔?”辛德拉仿佛也有些詫異於某人的反應速度，畢竟她也沒料到古涅會如此迅速地說出正確答案。

　　她準備良久的戲謔與段子甚至都沒能派上用場！

　　“哼，故事發展到這個階段，總不可能拋棄以往埋藏的種種伏筆，蹦出個大家聽都沒聽過的神吧！”男主角掰起手指頭，開始講起他那套歪理邪說:“出場至今的神就那麽幾個，說實話光靠排除法我就能鎖定答案了。”

　　“你這根本就不是推理！”冰霜之龍瞪大雙眼。

　　“沒錯，我這個的確不是推理，但我又何必耗費大量腦細胞去推理一個你根本不想讓我推理出來的問題呢?”

　　“詭辯，你也就只會跟妾身詭辯了。”

　　“那可真是太謝謝您的誇獎啦！”

　　辛德拉對古涅那厚如城牆的臉皮以及不講道理的直覺感到有些無語。

　　“咳嗯！獸神算是……妾身的叔父，你難道就不好奇祂為何會出現在北境嗎?”

　　“完全不好奇！況且這跟我又有什麽關系?”

　　八卦之所以能風靡全世界，是因為其中傳播的都是“名人望族”的緋聞。

　　但無論是一國之君還是什麽宗教領袖，哪怕他們都在盡全力使得自己脫離“人”這個范疇，但他們仍舊是人。

　　於是可以得出一個結論——人類通常只會對同等層級生物的八卦感興趣。

　　所以古涅對素不相識的神明的八卦可謂是毫無興趣。

　　“跟你當然有關系，還是生死攸關的關系。”辛德拉的音調驟然下降了八度，如同晴空萬裡的藍天突然劃過一道閃電。

　　古涅的手指猛地痙攣了一瞬，隨後死死地握住了冰之傲慢。

　　同時他也在瞬間醒悟到——你對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類的八卦不感興趣一點問題都沒有，可……對一個八百杆子都打不著的神的八卦毫不上心……簡直就是在自尋死路！

　　因為絕大部分人類，都沒有類似於“毀滅世界再創造世界”的能力。

　　而絕大部分神，都可以像揉搓橡皮泥或是堆沙堡一樣，肆意玩弄他們這些“低維生物”！

　　母親的，真該死！我就在幾個小時前還親身體驗了一番，怎麽能現在就忘了個一乾二淨呢！

　　“不過你也不需要太過緊張，畢竟這位目前仍處於沉睡狀態。”

　　“沉……睡?這應該只是個比喻吧……”古涅完全不覺得“神”還會需要“睡眠”這種非物質文化遺產。

　　就連他自己這麽個肉身凡胎，都不怎麽需要了。

　　“而這座山，就相當於一個‘封印’。”

　　“等等，他不是神嗎?神怎麽會被封印?！誰又能封印祂?”即便再不感興趣，某人依舊是忍不住連聲驚呼。

　　“呋哈哈哈哈……”冰霜之龍不加掩飾的輕笑在狹小空間內悠然回蕩，一想到那張臉上此刻大致會浮現而出的譏嘲與陰險，不寒而栗便油然而生。

　　“沒有誰能封印一尊神明，當然是祂們自己……封印了自己。”不待聽者細細品味深入骨髓的震撼，辛德拉便舉起左手，五指稍稍分開，“五尊，這顆星球上沉睡著五尊博薩斯族的至尊，而你，即將見到其中一尊。”

　　古涅早已無聲無息，只是木然地走著，強忍著腦殼後方的隱隱作痛。

　　“妾身知道你肯定想問——‘祂們為何要沉睡?’，只是關於這點疑問，妾身也無法代表五位至尊們給予你一個具體的答覆，或許大概是因為……就算是神，也會感到‘生無可戀’吧。”

　　“總而言之……神山每經過一段時間都會產生‘活化’，你大可以當作是獸神在熟睡之中‘翻了個身’，同時妾身的職責就是消去‘活化’，保證祂永恆的安眠。”

　　辛德拉的描述很通俗易懂，理解上述這些對於古涅來說倒是不成問題，可他卻總覺得有什麽地方很不對勁，仿佛一根黏在衣服內側的頭髮翻來覆去地扎著他的皮肉。

　　他欲語還休，他目眥欲裂，他沉默不語。

　　你既然知道神山早就恢復了“活性”……為什麽不在幾十年前就動手?為什麽偏偏要等到現在?！

　　一瞬之間，無數種替她辯駁的理由穿透古涅的胸膛。

　　“獸神的主權柄與‘生命力’息息相關，對於你這個階段的適魔者來說更是大有裨益，畢竟儲存魔力的容器越堅固，魔力的質與量就越是優秀。”

　　是了，只有一種解釋。

　　“可惜你的右手無法靠單純的填補生命力來恢復，妾身也是愛莫能助啊。”冰霜之龍的話語之中充滿了比金子還金的惋惜與感同身受。

　　她默許了獸人的發展！她默許了侵略！她默許了戰爭！

　　換言之也就是——她需要這場戰爭！需要大量的生靈魂歸天外！

　　宛如春天撒下種子，等待秋天收割的農夫。

　　七八十年，差不多是兩代獸人的“春秋”。

　　這兩代獸人此刻已然死無全屍，葬身於冰雪之下，更有甚者，魂魄還變成了古涅的經驗值。

　　他真的搞不懂這廝究竟打什麽算盤。

　　他只知道獸人提早的南侵完全是被提前計劃好的！原本太初關以北的那些人類聚落本不該慘遭血洗！康斯坦丁家族本不會倉促應戰！這一役他也不是非得兵行險招！

　　這她娘的可真是……太……太……太棒了！太妙了啊！做得好！你做得好啊！

　　古涅不得不用指甲扣住掌心、門牙緊緊咬住舌頭，以避免自己不受控制地狂笑出聲。

　　呀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咿哈哈哈！你若是不搞出來這種事，哪還有我這個主角大顯身手的份兒?

　　要是這幫雜碎等個三十幾年再入侵，老子恐怕早就神功大成了！翻手間就能滅了他們！怎麽可能還有今日這般風頭?說不定到時候連我的戲份都會被大幅壓縮！

　　變成類似……古涅他來了！天呐獸人全死了！古涅他走了！這麽簡短又乏味的幾句話。

　　大功一件，大功一件啊！辛德拉小姐！咳咳，我都他媽的想給你頒發本世紀的最佳配角獎了！

　　“要到了。”

　　古涅的意識從狂想之中歸來，墜入一片焦灼之中。

　　“先說好，你一會兒千萬要呆在妾身旁邊。”

　　“我、我怎麽感覺咱們都快走到地心裡去了呢?”他的額頭滲出點點汗珠，並不是因為情緒轉變大起大落，而是因為四周越來越熱了！

　　“記住要盡量吸收溢出的生命能量，一旦妾身填補完封印，你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與快要伸出舌頭散熱的古涅相比，辛德拉則顯得分外雲淡風輕、不慌不忙。

　　“額哈哈，我覺得我還是在外面等你比較……啊！誒呃呃呃！又來?”

　　某人還沒打響退堂鼓，腳下的泥土與岩石，也就是“立足點”驟然消失！

　　看來……“尖針”終於是刺穿了這層塑料泡沫。

　　同時一股難以形容的耀眼綠光瞬間盈滿了他的眼眶！搞得他頭腦嗡嗡直響。

　　古涅本想拔出魔劍插進石壁當扶手，可他卻忘記了自己只剩下一隻左手！而獨臂大俠的拔劍方式自然與平日裡的大相徑庭。

　　手忙腳亂之下，他隻得一個滑稽的倒栽蔥，憤憤不平地墜入了身下那片詭異的翠綠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