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寧說著說著皺起眉頭:“之前我們商量的結果,不是我在音樂學院掛個副教授名,偶爾來給同學們講幾堂理論課嗎?…”
“至於聖萊尼亞交響樂團常任指揮?你知道的,不是我不樂意,而是精力不夠…”
如今范寧畢業了,他的主線計劃正是改擴建特納美術館,重新恢復父親之前經營的業務, 同時以此為依托,逐步籌劃一支職業交響樂團,打造一個綜合藝術場所…
再然後,畢業音樂會事件的神秘側追查計劃也是他考慮的重中之重。
這件事牽扯的已不單純是同學們的傷亡和古爾德院長的犧牲了。特巡廳的深層次目的關系到音列殘卷軌跡、安東老師被害以及父親此前的經歷,而包括調和學派在內的幾個隱秘組織還關系到瓊的記憶,以及勞工案的放射源追查與善後處理等…
范寧的精力可能勝任不了常任指揮這一工作強度的要求。
在提歐萊恩帝國的交響樂團裡,首席指揮和常任指揮是分開的兩人, 首席指揮又叫音樂總監,相當於“一把手”,從音樂資歷和藝術造詣上來說資歷最老,而且不僅僅負責指揮,還要和社會各界打交道,爭取貴族、工廠主或投資者的支持以籌集資金,維持和藝術界的關系,籌劃每年演出計劃,與客席指揮及協奏曲獨奏者洽談合作,決定樂團人事任免考核等問題等等…
如此事務纏身,首席指揮注定只能親自操刀每年最重要的那幾場演出。
而樂團的日常訓練、曲目排練、考核執行、大小演出,自然就交給“二把手”常任指揮了。
西大陸的交響樂團體制則稍稍有區別,比如神聖雅努斯王國,他們幾個名團的首席指揮與常任指揮實際是同一人,純粹負責於音樂,在常任指揮之下還設有“駐團指揮”, 作為助理指揮的上升通道,而其他行政事務則由“運營總監”負責。
聖萊尼亞交響樂團在指揮人員的架構上,自然參考的是本國的職業樂團,不過是微縮版,按照1:1:2配置音樂總監、常任指揮和助理指揮,處於活躍合作關系的客席指揮則通常控制在3-5人。
這時羅伊解釋道:“范寧先生,此次學校邀請您當常任指揮,不會約定最低任期,也不限定工作量,等您什麽時候美術館那邊的各項事務步入正軌了,可隨時抽身辭職,在此之前若遇到繁忙時段,也以您的安排優先…常任指揮的待遇我們按照最高標準來,給您發放28磅的周薪,並和約26磅左右的副教授周薪疊加發放…”
范寧此時眼裡的神色逐漸不對了。
“羅伊小姐,你確定如此定薪?…榮譽副教授和專職副教授可不是一回事,而且交響樂團常任指揮按照正常情況,工作量是非常飽和的,如果是你說的這樣…我的薪水幾乎一大半是白白到手的…”
“是我哪裡理解有誤,還是你有什麽別的用意?”范寧的語氣充滿了狐疑。
其實光看各等級薪水的標準,這和指引學派是差不多的。他在轉正後周薪已從8磅提升到12磅,又由於一系列行動的立功表現,變成了16磅——若從熬資歷的預期來看,再過5-10年就會和聖萊尼亞大學副教授的標準接近。
但關鍵在於, 他是榮譽副教授,又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教職工,而且學校裡的教授身兼多職是正常情況,薪水肯定不是這樣疊加的算法,再者…按照羅伊的意思,自己還可以自由安排常任指揮的工作時間…
這是以輕松力氣拿了兩份…不對,加上原本自己的,這是三份薪水啊!
羅伊聽到范寧的質疑,卻是蹙眉歎氣:“范寧先生,現在學校的情況您再清楚不過了,音樂學院的情況更是到了這麽多年來最糟糕的程度…”
這一點范寧心中了然。
學派會員傷的傷、叛的叛、死的死…尤其,犧牲了一位高位階有知者,這簡直是幾十年可能都挽不回的損失。
“兩位校長的情況怎麽樣?”他以關心的語氣詢問道。
“養了快一個月的傷,大的問題沒有,但若想恢復以往完好狀態的身體與靈性水平,還需很長時日,化學系的格拉海姆院長花了大代價,調配了一些中長期服食的靈劑,應能排除永久性的損害…”羅伊同范寧說得很具體。
“格拉海姆院長…”范寧邊聽邊思索,然後又問道,“特巡廳後來應該約談了你們除兩位校長外的所有會員吧?”
畢業音樂會最後階段,學派會員在外環伺,聽眾和團員昏迷死傷,大批警察衝入營救,本傑明出手封印或收容了“幻人”…特巡廳並沒有刻意避諱或壓製消息,在公眾眼裡或報道上,“襲擊的怪物”是范寧解決的,但博洛尼亞學派的會員不難知道真實情況。
如果說這起事件裡,范寧對特巡廳的不滿是間接的、帶推理聯系的、及出於心中樸素情感的,那麽博洛尼亞學派應該就是因利益嚴重受損後直接而強烈的憤怒了!
他不由得想起當時自己入會時,杜邦所說的話:“卡洛恩,特巡廳背後的實力,遠比你想象中的要恐怖……說起來,他們近幾年日益強硬的手段,已讓很多官方有知者感到了不安……”
此刻,他想看看能不能從羅伊這裡看出一些博洛尼亞學派對特巡廳的態度。
少女今天在鏡頭之外的笑容不多,她點頭回答道:“許茨副院長的約談僅持續了幾分鍾,而其他人,長達一個小時到幾個小時不等才被特巡廳放出。”
…這是什麽意思…范寧心中暗自思忖。
難道是除了當時參戰的幾位有知者外,特巡廳認為完全可以信任的會員,只有那個平日在自己心中印象很直爽的許茨副院長一個人?
羅伊說到這抿了抿唇,似斟酌著開口:“范寧先生,方便借一步說話嗎?”
“哦?可以。”
兩人從穿著畢業禮服拍照的人堆旁繞過,走到廣場一處小樹林。
“羅伊想冒昧問下,您當時放棄畢業音樂會的首演資格,是為了尼西米小姐嗎?”
少女澄澈的藍色眼眸一眨不眨地看著范寧。
“…不是。”范寧回答地很乾脆。
他看到羅伊還是抿著嘴唇不說話,又補充道:“早在特巡廳找上我前,我就定好了在廣場上做滲透式首演的計劃。”
少女若有所思道:“可羅伊記得,您發表放棄聲明的頭天夜裡,是我倆在一起,聊關於那首交響曲的首演建議…”
“正是那晚你走之後,我的想法。”
“有我的因素嗎?”
“多多少少有…但主要是安東老師曾經對我的教導。”范寧如實回答。
少女這時眼眸裡有轉瞬即逝的笑意:“昨日學派帝都總部發來消息,指定分配尼西米小姐入駐聖萊尼亞大學分會,施特尼凱校長連夜找到我,托我傳達對您的謝意…分會新增一名天賦極高又品行可靠的會員,編制還是增設而非佔用已有,在當前形勢下這是一件讓所有人都倍感振奮的消息。”
“不客氣。”范寧輕松一笑:“所以你把我喊到這裡問我,是想打聽打聽當日特巡廳約談我的行事動機對吧?”
“…是吧。”羅伊沉默了幾秒後說道。
兩人緩步走回廣場,少女的語氣逐漸又帶上了憂慮,“…想請您再擔任一個常任指揮職務,正是因為現在音樂學院的情況已糟糕到了極點…”
“第一副院長洛林教授身亡,古爾德院長又犧牲,許茨副院長作為臨時負責人,已經一個多月沒睡過整覺…至於聖萊尼亞交響樂團,此前音樂總監兼首席指揮是洛林教授,常任指揮是康芒斯教授,還配有兩名助理指揮…後來洛林教授身亡後,康芒斯教授出任音樂總監,事務纏身,常任指揮本就一直空缺,此次事件裡,助理指揮也不幸身亡了一位…在勉為其力補演完畢業音樂會後,幾乎處於停擺狀態。”
范寧聽到這裡也是覺得慘不忍睹,什麽時候指揮成了傷亡率這麽高的職業了!?
“畢業季是新舊年級交替的時間,也是人事變動的重要節點…年級組長的更替,交響樂團人員變動與首席調整,甚至還有院長職務的調整…您的加入會讓我們這段時期的形勢更穩定,當然,在很多重要問題上,您的建議也會具有一定的分量…”
“更緊迫的是,提歐萊恩帝國文化與傳媒委員會主辦的夏季藝術節,還有兩個月就要到來了,我們在開幕式上的商演合同早在一年前就已簽下,屆時的現場票房、唱片銷量與社會反響,會直接影響到聖萊尼亞交響樂團在全國學生樂團中的排名更新情況…”
“您知道商演對水準的要求,和校園演出或公益演出截然不同,若是音樂學院目前這種局面,我擔心連排練出一支能上場的隊伍都成問題…因此,學校這次請您出面,只希望多少能幫到聖萊尼亞交響樂團一點,哪怕出一兩成精力,您的身份、非凡實力和藝術造詣也能值回我們提供的報酬…”
范寧徐徐點頭,考慮羅伊對自己此前的幫助,考慮到校方遭受的打擊與實際困難,又考慮了另幾個自己正在盤算的因素,然後說道:“那羅伊小姐,感謝你的信任。”
他決定先試試接受這個高薪且富有誠意的聘任邀請。
至少,在精力之余幫一些忙,這兩個月把參加夏季藝術節的曲目帶出來還是可以的。
“這麽說,范寧先生答應啦?”
“不過,羅伊小姐,我先說好一點。”范寧強調道,“既然是掛了我名字去帝都演出,那我對樂團的調教標準,可就不像之前那般湊合了。”
“既然是請您出任常任指揮,自然貫徹您自己的藝術要求,羅伊作為大提琴首席,會做好表率。”少女當即表態。
她顯然清楚這一點,因為范寧逐漸從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裡,讀到了一絲“那幫同學們要有罪受了”的玩味。
她繼續說道:“目前的首席指揮康芒斯教授,雖然不是學派會員,但也是一位出身音樂世家,功底扎實,嚴謹認真的老指揮家,只是這半年被太多樂團行政事務纏身,您的加入一定也會讓他高興的。”
范寧點點頭:“希望如此。”
在畢業典禮結束後,他和希蘭、瓊三人一起,乘上了去往東梅克倫區的馬車。
此行目的是特納美術館。
既然計劃早已定好,畢業後他就馬上動身,準備對美術館的地理環境和硬件設施做一次細致的踏勘。
目的是確定改擴建的總體想法,大致估計預算,並叫上她們兩人,看能否提供一些點子。
希蘭和瓊在車上嘰嘰喳喳聊得興起,內容除了今天拍照的事情,主要集中在范寧獲得的聘任職務特別是薪酬待遇上。
“希蘭,安東伯伯之前的薪水有多少來著?”瓊向自己的閨蜜問出了十分私人化的問題。
“周薪接近50磅。爸爸可是35歲就被聘為了教授,沒想到卡洛恩現在的收入合計已經超過他啦。”希蘭雖然只是微笑回應,但明顯語氣是非常愉快的。
自從推遲補演的畢業音樂會結束,范寧帶希蘭重新去看了安東老師後,她的心結打開了不少,至少每天心情不錯的時候比以前要多得多了。
“這總體合理,畢竟范寧教授也是教授。”瓊一本正經地連連點頭,“總計約70磅的周薪,按年收入算已經超過了3000磅…不對不對,我覺得,這多多少少還是有些離譜了…”
的確,這個收入已經突破中產的天花板了,在提歐萊恩,一般認為中產的平均家庭年收入在300-800磅之間,而3000磅的收入,怕是已經超過了大多鄉紳,或城市裡頂端的那批律師、醫生或神職人員。
看著兩位小姑娘毫無顧忌地聊著私人領域話題,范寧不覺莞爾,他也打趣問道:“瓊,你說我離譜,那你家一年的收入有多少呢?要不要報出來打擊一下我們?”
“可能…接近一萬磅的樣子?”瓊認真作答,但眼神疑惑,似乎並不十分清楚,“卡洛恩教授,你不能拿工作收入和土地或產業收入比,而且這是我們整個家庭的收入,你這是一個人的…”
瓊說到這裡可憐兮兮撇嘴道:“你看我,昨天入會後,學校他們說,我現在的周薪才7.5磅…”
“他們是不是欺負你才大二?”希蘭提出質疑,“可我比你小一歲,在指引學派的周薪都有8磅呢…”
瓊卻是繼續認真地幫范寧做起了規劃:“卡洛恩,你要知道在提歐萊恩,1000磅是一道重要的分水嶺,這樣的家庭至少可以雇請4-6名仆人…等你過幾年成家後則能有更體面的生活,我一位家庭收入比你略高的同學,他們家可維持著16名左右的仆人規模,包括男女管家、貼身男女仆、廚子和洗碗女仆、家政女仆、洗衣女仆、育嬰女仆、食品室女仆、侍應、馬夫、園丁、壯工與聽差…你要知道,人們維持日常生活的現狀與運轉,是一件極為重複、瑣碎又無趣的事情,這能讓你擺脫負擔,將精力全部放在自己感興趣的研習領域,或輕松愉快的事物上面…”
范寧此時有些哭笑不得,他總覺得這些話剛剛才聽到過類似的。
從某種角度上說,瓊後面的觀點是客觀存在的,不僅提歐萊恩中產及以上階層都追求這樣的生活狀態,有知者也一樣,比如聖萊尼亞大學的會員們,再比如那些有另一重光鮮公眾身份的觸禁者。這是保持充足精力研習隱知的必要選擇。
“瓊,你還是把這種活躍的思路用在待會提出建議上吧。”范寧笑著說道,“3000磅的年收入站在家庭角度或許殷實,但想支撐起我接下來的計劃,恐怕還得繼續擴展收入來源…”
這也是范寧考慮答應校方邀請的因素之一,他現在收支大開大合,但缺乏穩定的現金流,能增加一部分是一部分。
就拿職業交響樂團的樂手和文員薪資來說,自己現在周薪70磅,看起來離譜,實則能負擔起幾個樂手的周薪呢?自己要創建樂團,那就得拿出更具有吸引力的條件。
如果再算上樂器與輔具的采購、場地的建設、運營與廣告費用、演出差旅經費、與協奏曲獨奏家或唱片出版公司的合作費用、雜七雜八的各項支出…這不是偶爾倒賣點非凡物品就能扛住的…
此前盧1800磅的手稿競拍報酬,在作曲小屋中折騰了一部分,後來購置一些非凡物品,包括幫希蘭購買了“荒”相路標…目前結余900磅。
樂譜出版收入方面,Op.1三首小曲,Op.2《死神與少女》銷量漲勢良好,在西大陸也開始傳播,目前每月可為自己帶來100磅的分成,Op.3《D大調第一交響曲》暫時還不清楚收入如何…目前結余600磅。
特巡廳的獎勵,摧毀愉悅傾聽會隱秘聚會點的1000磅,畢業音樂會事件後的1000磅…後者他當時情緒上頭,直接要他們加到指引學派公帳裡了。
目前范寧手頭的現金在2500磅左右。
所以美術館的改擴建是勢在必行的,既是未來場地的依托,也是恢復經營後新的創收點。
啟動資金可能還缺點,得再想想辦法。
比如,倒買倒賣耀質靈液,或拉拉投資什麽的?
心中如此盤算期間,馬車停在了啄木鳥事務谘詢所,范寧先是上樓,把自己一身冗贅的畢業禮服換成了非正式的薄質淺色襯衫,然後帶上了同上次初探美術館類似的物件。
三人步行前往東梅克倫區最繁華的地段,經過一家明亮整潔的咖啡館,在動物雕塑處向裡轉彎,走進一段下坡窄巷後,跨入了院子鏽跡斑駁的鐵柵欄。
今天陽光明媚,院內倒是沒有上次范寧來時顯得那般蕭索,但美術館牆體仍是濃厚的灰色,折疊在狹長拱卷裡的橢形窗戶被死死鎖住,毫無人氣與生機。
三人先是繞著建築轉了一圈,又登上後靠的小山坡鳥瞰了一下周圍環境,隨意討論了幾句改擴建的想法,然後回到正門,走上台階。
范寧再次把布滿灰塵和油膩的停業告示架移開,胸口向上方湊近,用掛在脖子上的鑰匙打開那把沉重的黃銅大鎖。
幾秒後大門合上,視野再次陷入昏暗,除了三人提著的提燈,給予了幾米的可見微光。
可是三人的表情,此時有些異樣。
范寧更是眉頭大皺。
上次一樓那股若有若無的腐臭味,現在好像更為明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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