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拉斯維加斯一處高檔小區。
帶著紅色木箱的迪安和阿爾文站在一棟磚紅色的別墅外,輕輕叩響了大門。
嘎吱——
門後走出一個戴眼鏡的黑發女士,長相普通、氣質文靜、眼角浮現細細的魚尾紋,年紀已是不輕,但V領的黑色襯衫,和大地色的西裝褲,襯得她幹練、清爽、充滿了一種專業的氣質。
時間奪走了她的外貌,卻無法奪走她優雅的氣質。
“您好,請問你是馬琳·戴麗女士嗎?”
“嗯,你…你是米德湖事件裡的迪安?那個富有正義感的高中生?”
“好吧,我是迪安,他是阿爾文·加西亞,我們在找一位通靈方面的專家,而霍爾登·福特向我們推薦了您。”
“嗯,霍爾登給我打過電話,我的確對這方面有點研究,歡迎來我家做客,請進。”
女士領著兩人越過了放著精巧鞋櫃的玄關,在客廳中央沙發上坐定,迪安放下箱子,四下打量。
客廳寬敞明亮、光線充足,但沒有繁縟豪華的裝飾品,非常簡潔大方。
實木的地板和桌子給人的感覺非常沉靜,透露著大自然的質樸和清新,讓他們不自覺地放松身心。
“咖啡、可樂、還是橘汁?”
“給我們兩杯水就行。”
女士取了水放到兩人面前,在他們對面的沙發上坐下,雙手放在小腹前,目光平靜地掃過兩人的臉,咧嘴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嗯…說說吧,兩位為何而來?但我事先聲明,我只是一個對通靈儀式、神秘學、心理學感興趣的記錄者,並非一位專業的靈媒,天賦所限,我不具備特殊能力,如果你們想讓我主持通靈儀式,那麽很抱歉,我愛莫能助。”
迪安凝視著飄在這位女士面前的“影”悄然點頭,把它收了回來。
她對於近在咫尺的“影”毫無察覺,只能是個普通人。
“我們只有一些簡單的問題,想跟你請教。”阿爾文喝了水,坐直身體,他的姿態有些拘謹、僵硬。在街頭流浪了多年,他很長時間沒有進入這麽漂亮的房子,有些擔心弄髒對方的房子。
“阿爾文先生,放松,我家裡沒危險,我自認為是個合格的傾聽者,你盡管把心事告訴我,我保證守口如瓶。”
阿爾文頓時如聞天籟,在他眼中這位女士頓時變得和藹可親起來,“伱認識帕農·加西亞嗎,或者從哪兒聽到過這個名字?“
馬琳擰緊了纖細的眉毛,但又很快松開,
“抱歉,我從沒聽說過他。”
阿爾文臉上失望一閃而逝,續道,
“那麽亞歷山大·拉斐爾呢?”
“那位兩年前去逝的通靈大師?我們在幾場交流會上打過交道。”
馬琳微微向後靠著沙發,真誠地注視阿爾文的眼睛,“雖然他年齡不小了,但仍然精力充沛,聲音飽滿洪亮、行動力驚人。他瘋狂地癡迷於神秘學和靈媒的所有事務,腦子裡塞滿了和各種創新、大膽的想法。”
“他是一個通靈的狂熱者。“
“在深入討論靈媒這個話題之前,我有個問題請教兩位。”馬琳觀察著兩人的表情,“你們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幽靈嗎?還是說把它當成荒謬和幻想的造物,無稽之談。”
“請務必老實回答,這影響我接下來的回答方式,我會避免讓兩位感覺不適。”
阿爾文沉默了。
而迪安瞬間理解,
如果說不信,或者含糊其辭,那麽這位專家肯定用一套科學的說法糊弄自己! “我對此確信無疑,因為我的一位朋友曾經遭遇過幽靈事件。”
“哦?具體說說,”馬琳眼前一亮,“我能記下來嗎?”
“當然可以。”迪安編造道,“我的朋友曾經親眼目睹一個因為欺凌而死去的人,化作無形的幽靈發起了報復。”
迪安把自己曾經的經歷,改掉敏感內容,大改成了一出幽靈復仇記。
馬琳聽得連連點頭,面露欣然之色。
而阿爾文訝異地看著身邊說個不停的同伴,突然意識到,這個迪安和堅信科學的霍爾登根本就不是一種行動風格。
五分鍾後。
馬琳滿意地收好了筆記本,再看迪安的眼神多了一絲認同。
“你和我都是同一類人,所以接下來的談話,我就不再遮遮掩掩了。剛才說到哪兒了?”
“亞歷山大·拉斐爾渴望改革神秘學。”
“沒錯,據我所知,他一直在改良靈魂佔卜板,增強它的效果。”
迪安看了一眼紅箱子,裡面裝的乩板難道已經被強化過了?比普通板威力更大,所以讓“影”畏懼?
“另外,我從其他靈媒口中聽說過,亞歷山大在嘗試…嗯…控制一頭幽靈。”
“靈媒不就能操縱幽靈嗎?”迪安好奇,
馬琳搖頭一笑,“絕大多數靈媒只能借助儀式,短暫地召喚幽靈,遠遠提不上控制。”
迪安恍然,所以他擁有“往昔之影“這點,已經超過了絕大多數靈媒。
“亞歷山大為此改良了通靈儀式。”
“這些改良儀式具體的步驟您清楚嗎?”
馬琳遺憾地搖頭,“那是屬於亞歷山大的私人秘密,從未與外界分享。”
迪安和阿爾文都有些失望,
“那他為人如何?除了交遊廣闊外,他對於普通人是什麽態度。”
“他很樂於助人,他收取比大多數同行更低廉的費用,幫助他人溝通逝去的親人,而且絕大多數求助者都得到了滿足和慰藉。”
“因此他在整個靈媒界名聲響亮,受人尊重。”
這麽說亞歷山大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人?
迪安心頭剛產生這個想法,又立馬否定。
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能光憑馬琳這表面的一席話,就倉促得出結論。
“那亞歷山大有什麽異於常人的特別之處嗎?”
馬琳端起桌上熱氣騰騰的咖啡吹了吹,
“我想想,嗯,他和大多數靈媒一樣,都飽受失眠的困擾,因為精神過度亢奮,所以睡不好。”
失眠。
迪安想起那張照片裡,老人充血凸出的眼球。
“大多數靈媒都會失眠?”
“這就涉及到我之前所說的靈媒的天賦才能…你們需要了解嗎?”
迪安和阿爾文做出個洗耳恭聽的表情。
“嗯,靈媒界良莠不齊,混入了數不清的弄虛作假的敗類,幾乎可以說九成九都是演員。所以很多憤怒的民眾把所有通靈者斥責為騙子。”
“雖然我沒有親眼目睹過通靈,但我堅信,靈媒是一個特殊而稀少的群體,根據我多年的研究、走訪,和收集的資料…他們之所以掌握如此強大的能力,是因為兩方面的天分…”
馬琳語氣一頓,抿了口咖啡,眼中露出一絲羨慕,
“一是遠超常人、旺盛到極點、甚至能干涉現實的精神能量,他們熟練地運用這股能量,把魂靈從逝者的世界之中呼喚而來,然後點燃能量作為道標、為魂靈指引方向。”
精神能量,
迪安心頭一動。
是指精神屬性吧。
“其二…他們擁有特殊的靈視,能感知到幽靈的存在,僅憑肉眼就可以觀察到幽靈。”
馬琳話音一頓,臉上散發出陽光一樣奪目的神采,
“這個世界由數不清的能量組成,星球、動物、人類的肉體、精神、乃至於靈魂都是一種能量,但這些能量的頻率不同。普通人只能聽到、看到、感知到位於正常頻率范疇的能量。”
“而靈媒,能敏銳地感知幽靈、惡靈的能量。他們能看到這些虛無的存在,並與之溝通、交流。”
“我補充一條,並非只能靈媒才能看到幽靈。在某些特殊的儀式、或者契機下,與幽靈有深刻羈絆的人,他們身前的親人,愛人,摯友,也能看到他們。”
“使用被強大靈媒長年累月鮮血加持過得乩板同樣能看到魂靈。”
能量頻率不同、感官能力。
這不就是感知屬性?
迪安心頭升起一股明悟。
所以,成為靈媒的前提,就是超常的精神和感知屬性。
光是打聽到這個消息,這次拜訪就很值得。
“精神能量,和敏銳的感知,組成了靈媒這個神秘的職業。”馬琳說出了相同的理解,“但這兩種天分,既是恩賜,也是詛咒。“
“怎麽說?”
“精神能量過於充沛,這也意味著,思想會極度地活躍,天馬行空不受控制。”
“如果沒有及時進行專業的訓練,去主動控制這些念頭,或者放空自己,那麽靈媒腦子裡,就會無時不刻地鑽出大量新奇的幻想。嚴重者甚至可能把這些幻想誤當成現實,產生幻覺。”
“他會始終處於一種精神亢奮的狀態,不知疲倦,難以入眠。”
“但精神能量過於龐大,那麽專業的訓練也會失效,失眠在所難免,嚴重者甚至會出現精神障礙。”
這麽說精神屬性過高居然會產生負面影響?
迪安皺了皺眉,想到自己提升一點精神之後連續莫名其妙失眠的經歷,難道自己的13點已經算是異常了,開始產生負面症狀了?
由此聯想。
如果以後繼續隻加精神屬性,那會不會得精神疾病?
迪安呼了口氣,現在擔心那麽多沒用。
“等等,你剛才還提到精神過高會不知疲倦,難以入眠?”迪安迅速取出那副靈魂佔卜板,並且指出了其上蒼白眼眸和“不眠者”的符號。
“這個瞳孔狀花紋,挺有意思的,但我不認識,”馬琳抬了抬眼鏡,目光神色驚奇地打量著水滴狀的乩板,“我也沒聽說過靈魂佔卜板有‘不眠者’這個品牌,更常見的是通靈人、法王、破曉星辰…”
“如果是品牌,不可能故意弄得這麽不起眼。”
“照我看,這像是某個組織或者集會的標記,不眠者,字面上來理解,他們的成員或許和靈媒一樣受到精神過度亢奮的困擾吧。”
“兩位不介意我做一點記錄吧?”
“嗯,您請便。”
一個組織?
迪安把這句話牢記於心。
……
“說回正題。過度旺盛的精神能量會導致靈媒失眠或者產生幻覺。而超常的感知給靈媒帶來的困擾更可怕。”
“有的靈媒從小就能憑借肉眼看到一些因為特殊原因,逗留在現世的幽靈。”
“想想吧,年幼無知的孩子,卻被奇奇怪怪的魂靈反覆驚嚇。就算他們把這種奇怪的經歷說出去,也沒人理解,普通人反而會因為害怕孤立、疏遠他們。”
“所以,很多靈媒幼年時期會主動自閉起來。看上去就是脾氣古怪、性格孤僻、不被人理解,飽受噩夢摧殘。”
迪安眼神變得很微妙。
馬琳最後總結道,
“他們的精神世界遠比常人豐富得多,感情也豐富,卻怯於表達出來,多愁善感。相比於和外人交流,他們更願意沉寂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在一些無知的外人看來,他們就像是患有某些心理疾病。”
迪安聽到這裡,一種強烈的熟悉感湧上心頭。
他轉過頭,幾乎同時,阿爾文也看向了他,眼睛眨動,做了個口型——
帕農。
馬琳描述的各種症狀簡直和阿爾文患了自閉症的親哥哥一摸一樣!
……
“女士,稍等片刻,我理一理頭緒。”
迪安喝了口水,轉向阿爾文,
“你哥哥提到過嗎?失眠?能看到髒東西?”
阿爾文點頭頭,“小時候他經常睡不著覺,對著空氣自言自語,他把那些稱為怪東西,住在空氣裡。但最開始我沒在意,後來他年紀大了一些,就不跟我和大衛提了,變成了自言自語。”
這就是說——
帕農很可能具備靈媒的天分?
迪安心中湧起這個想法,進度跳到了百分之四十五。
“馬琳女士,有靈媒天賦的人多嗎?”
“我只能談談我個人的看法,大約數十萬人中才有一個。”
“那一個成熟的靈媒能判斷出其他人是否具備‘天分’?”
女士點頭,
“當然,我不是說過,靈媒能感知到各種頻率的能量。打個比方,普通人的能量場在靈媒眼中是淡黃色的,那麽有天分的人就是醒目的深紅色,一目了然。”
迪安猛然捏緊了拳頭,眼前撥雲見日般豁然開朗。
帕農具備靈媒天分。
靈媒大師亞歷山大死在了帕農的房子裡。
這絕對不是巧合。
亞歷山大肯定是在某一個時間,馬路上、銀行裡、其他場合遇到帕農,並且看出了他的與眾不同。
然後主動找到帕農,為了達成某種不為人知的目的。
把他引入靈媒這條道路,或者讓他參與改良的通靈儀式?
兩人具體發生了什麽無從知曉,但必定牽涉頗深……
迪安如此推斷著。
系統一震。
調查進度猛然從百分之四十五漲到了百分之五十!
那麽召喚出亞歷山大·拉斐爾的鬼魂,必然能知道帕農的下落!
……
“那麽馬琳女士…”迪安控制住興奮,問,”我還有個問題。假設我要對付一頭惡靈,我該怎麽做?”
“嗯?為什麽這麽問。”馬琳有些不悅地看了迪安一眼,“通常情況下,逗留在現世,或者被靈媒以儀式召喚而來,與親人重逢的幽靈,對生者沒有害處,它們很‘單純’,心中只有幾個執念,而且一般只能待在召喚場所裡,極短的時間裡就會自動消失。”
“那也有例外情況吧。”
阿爾文問,
馬琳猶豫了好一會兒,
“一些資料上確有記載,極少數人,生前心理變態、性情殘暴、臨死前遭受非人折磨,滿腔不甘和怨恨,死後化為怨靈、或者惡靈。”
“它們對生命充滿惡意,一旦降臨到召喚場,將大開殺戒,製造恐慌。”馬琳表情一肅,語氣冷得嚇人,“它能輕松奪走普通人的性命,對靈媒和驅魔人士而言也非常棘手。”
“惡靈無法以常理揣度,大多數物理手段對它效果很差。”
馬琳話音一頓,正色道,
“但根據資料中前人的總結,它們存在一些弱點,有這麽幾種辦法可以利用:
用火焰來持續地灼燒摧毀它;
用巨大的、喧鬧的噪聲來干擾、削弱它;
想辦法化解它的執念平複怨氣,讓它回歸逝者的世界;
用強大的精神能量把它碾碎,但這幾乎不可能。”
沒錯,“影”畏懼火焰。
迪安點著頭,把這些方法統統記到筆記本上。
“但如果是…精神能量特異的死者,比如靈媒,他們死亡所化的惡靈,一旦擺脫了肉體的束縛,會變得更加難纏,在現實逗留時間更久,把召喚所在的房子變得陰氣森森。”
馬琳深吸一口氣,語氣充滿了忌憚,
“你們要記住,越是強大的幽靈,思想越複雜,越貼近活人,甚至能跟人類交流,但‘死人人太過喧囂,天生不會說謊’,通靈儀式中你利用靈魂佔卜板發出的問題,幽靈只要選擇回答,那只能給出真相。”
……
迪安點頭,同時心頭好奇沸騰。
自己的“往昔之影”,在幽靈中算是什麽水平,弱小,普通,強大?
不過迪安聯想到自家“影“那短暫的停駐時間和呆板的思想,應該頂多算個普通?
……
“好吧,馬琳女士,感謝您的慷慨解答,我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阿爾文臉色不是很好,顯然也已從女人的描述中,總結出一些糟糕的要點,
“我們該如何召喚一頭幽靈?”
“你們?恐怕不行。”馬琳搖頭,“通靈儀式必須得有至少一位的靈媒,或者精神能量強大的人主持,才能打開‘通道’,普通人嘗試也就是在玩萬聖節遊戲。”
“你有認識的靈媒嗎?”迪安問,“我指有真才實學的那種。”
“真正的靈媒非常罕見,搶手,我可以試著為你們預約一個,不過我無法保證他確實有效。而且你們至少得排隊預約半年,準備一大筆錢,兩萬美元以上,作為酬勞。”
“太遺憾了,我等不了那麽久,更拿不出這筆錢。”
阿爾文拒絕。
而迪安目光一轉,自己十三點的精神怎麽也比普通人強大吧,也許能試一試主持通靈儀式。
他開口,
“其實我們已經找到了主持儀式者。”
“我得提醒你們,如果有天賦的業余人士貿然地進行召喚是很危險的。”馬琳注視著迪安,神色鄭重,語氣嚴厲,“萬一不小心召喚出一頭惡靈,或者別的更加邪惡的東西,所有人都得死。”
“你能不能…”迪安請求,
“抱歉,我不能陪你們去,我是個忠實的記錄者,我的原則就是不直接參與通靈儀式。”
阿爾文聞言和迪安交換了一個眼神,嘴角露出一個慘笑,“好吧,我理解,但能不能告訴我們真正的儀式?我隻想最後見一見我的親人,我們會做好充足的準備。”
馬琳歎了口氣,
“告訴你們也可以,最好不要外傳…就算你們傳出去,普通人也用不了。”
“首先,你們得擁有一副靈魂佔卜板…最好是靈媒長年累月使用過的佔卜板,反覆浸染了精神能量,能幫助你們更好地打開通道…”馬琳把那塊淚滴狀的不眠者的乩板舉到臉前,眼睛湊近玻璃片,
“透過某些特殊的乩板的鏡片,肉眼凡胎也可以觀察到幽靈。”
哦?
迪安松了一口氣,還好因為“影”對乩板的畏懼,他已經收回了“影”。
“其次、靈媒、或者精神特異者的鮮血塗抹乩板和通靈板…”
馬琳續道,
“太陽落山以後。”
“幽靈離世時所在的房間,必須是昏暗、安靜、幽閉的環境,死在室外基本不可能成功召喚…”
“熏香…燒鼠尾草…”
“沐浴…清潔身體…集中精神。”
“通靈板放在所有參與者的膝蓋上。”
“儀式禱詞…”
……
時間在講述中慢慢逝去,得到答案的兩人再次表達完真誠感謝之後,迅速轉身離開。
門邊,馬琳·戴麗倚著門框憂心忡忡地看著遠去的白色布朗科,
“別出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