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迪姆村長帶著馬維幾人逛起了村子,裡薩村並不大,是一個山腳下的小村莊,周圍被茂密的森林包裹,常駐居民不到三百人。
距離這裡最近的弗來貝格城,始建於1200年,是一座著名的銀礦大城,擁有極其豐富的銀礦資源,也是腓特烈王國的鑄幣中心。
附近沒有銀礦的裡薩村,一直遠離商業核心,無法發展起來,也只有落魄的曼施坦因家族才會選擇在這裡定居了,稍有身份地位的人都不會住在這裡。
跟在迪姆村長身後,馬維幾人來到了曼施坦因家族的舊宅,這是一棟二層小樓,牆皮原本是紅色的,由於常年無人修葺,紅漆已經斑駁脫落,就連玻璃都碎了許多,遠遠望去,就像一棟鬼宅,陰森可怖。
吱呀....
推開生鏽的鐵門,迪姆村長走進雜草叢生的院子,踏在被雜草掩蓋的鵝卵石小路上,來到院子中央,指著左側一間低矮的屋子說:
“那裡有一座谷倉,是曼施坦因家用來養馬的,自從四年前你們三兄弟父親去世後,就徹底荒廢了....”
谷倉已經很久沒人光顧了,地上滿是灰塵,有幾個隔間,像是馬廄一樣,牆角還有一堆谷料腐爛後的黑色淤痕,屋頂也破了個大洞,一到雨天就會漏水。
望著一派蕭條景象的谷倉,馬維理解迪姆村長為何會懷疑他們的身份了,作為曼施坦因家族最後的‘血脈’,他們三兄弟離開村莊在外拚搏,如今事業有成衣錦還鄉,又豈能放任祖宅繼續荒廢下去呢?
偽造的信件中,隻字未提有關祖宅的事,也難怪迪姆村長有所懷疑了。
迪姆村長撫摸著谷倉門口的柱子,目光有些茫然的說:“我還記得,這裡有你們小時候量身高留下的刻痕,可現在卻不見了....”
飽受歲月侵蝕的木柱,已經被雨水蟲豸腐蝕,很難辨認從前的模樣了,從迪姆村長的聲音裡,馬維聽出了一絲哀傷,忍不住問道:“村長,小時候的事情,我們記不太清了,我父親是個怎樣的人呢?”
“跟其他貴族不同,他很平易近人,沒有貴族的傲慢,現在村子裡耕種的許多農田曾經屬於他,可他在臨死前,將這些農田都送給了村民。”迪姆村長說:“你父親在村中的威望一直很高,他懂得很多知識,還會治病,村民生病了都找他幫忙醫治,我孫子當年摔斷了腿,也是他給接上的。”
醫生?
曼施坦因最後一位家主竟然還是個醫生?
馬維有些詫異,這是在他掌握的情報中從未提到過的,無論在哪個時代,醫生這個職業都屬於上流,貴族們會對其以禮相待,酬勞也很多,非常吃香。
可上流歸上流,許多貴族家族有一套自己的運轉方式,不會讓家主學醫,只有家中的次子、三子才可能學習醫術,長子是要繼承家族生意的,需要學習政治和商業。
會醫術的貴族並不罕見,可會醫術、還是家主的貴族就很稀有了。
當然,不能排除曼施坦因家族最後一任家主不是長子的可能性,說不定最後一位家主是學了醫術的次子、三子呢?
因為前任家主去世,次子、三子繼承了家族的事情也很常見。
“尼古拉斯,現在你是曼施坦因家族的繼承人,要承擔起家主的責任。”迪姆村長說:“振興家族是你的使命,還有你的兩個弟弟,菲利克斯、約納斯他們,也要輔左你....”
“我明白的,村長。”
對於成為曼施坦因家主的事,馬維並不抗拒,應該說,如果他想偽裝成曼施坦因家族最後的子嗣,就必須繼承振興曼施坦因家族的使命,這是理所應當的。
同時,馬維無比慶幸自己來到了裡薩村,如果他沒有來到這裡,又怎會知道曼施坦因家的舊宅邸早已荒廢成這副模樣了呢?
貴族對家族姓氏的認同感是極強的,他們從小就接受一切為了家族的思想教育,很多時候,姓氏的榮譽在他們眼中,比生命都重要。
在這種情況下,事業有成的‘尼古拉斯·馮·曼施坦因’,會不會出資修葺家族的祖宅呢?
答桉是肯定的。
“菲利克斯。”馬維突然說道:“去弗來貝格城請最好的工人,修葺宅邸。”
“知道了大哥。”來文點了點頭。
迪姆村長欣慰的看著馬維,過了一會兒,似乎是想起了什麽,開口提醒道:“你們三兄弟回來還沒去祭奠過父母呢!快跟我來。”
迪姆村長引著馬維幾人來到宅邸後方的樹林中,這裡有一片墓地,從墓碑上看,應該是村民們死後埋葬的地方。
在墓地中央,馬維見到了曼施坦因家族最後一位家主——弗洛裡·馮·曼施坦因的墳墓,也就是他的‘父親’。
而在弗洛裡·馮·曼施坦因的墳墓旁,葬著一個名叫薇薇妮的女人,那是弗洛裡的妻子,也是馬維的‘母親’。
望著兩座墓碑,馬維握著尤妮亞小手的手掌不禁用力了幾分,他沉默著站在墓碑前,注視著兩座黑色石碑,良久無言。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應該說,他不知道‘尼古拉斯·馮·曼施坦因’會對自己的父母說些什麽。
尼古拉斯·馮·曼施坦因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自己為他所構思的一切,真的有血有肉嗎?
馬維思忖著,忽然發現他沒有完全融入尼古拉斯·馮·曼施坦因這個身份中,他在潛意識裡,依舊認為尼古拉斯是他虛構出的存在,並不真實。
雖然事實如此,但想要騙過溫莎王國那群老狐狸,顯然是不夠的。
欲騙人,先騙己。
連你自己都不相信的事物,又如何讓別人相信呢?
就像真理一樣,馬維堅定的相信真理存在,這種覺悟,會在潛移默化中感染他人,如果他不相信真理,內心不堅定的他,會得到他人的認可嗎?
這次前往溫莎王國,馬維想戴上‘尼古拉斯·馮·曼施坦因’這個面具,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前提....
他必須讓‘尼古拉斯·馮·曼施坦因’這個身份、這個人在自己心中活過來!
他必須完全代入‘尼古拉斯·馮·曼施坦因’才行!
只有這樣,偽裝才是萬無一失的!
“村長,我父親去世後,宅邸裡的東西動過嗎?”馬維問道。
“沒有。”迪姆村長緩緩搖頭:“你父親去世後,就再也沒人來過宅邸了,村民很尊重他,沒有把他的遺物拿去賣錢。”
聞言,馬維離開墓地,來到了紅漆斑駁脫落的舊宅邸前,伸出手,輕輕推開了布滿灰塵的門扉。
卡噠....
陽光中塵埃飛揚,塵封已久的大門開啟了,房子裡靜悄悄的,玄關處的地毯上積攢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正對大門的玄關處,掛著一幅弗洛裡·馮·曼施坦因的半身肖像畫,褐色的頭髮、暗綠色的眼眸、象征榮譽的勳章....
宅邸內的一切,都在訴說著曼施坦因家族曾經的榮光,可這一切都已變成了歷史,但馬維要做的,就是翻開這本記載了曼施坦因家族光陰的史書。
馬維抬起腳掌,踏上了吱呀作響的木製樓梯,目光掃過牆上的肖像畫,似乎要深深記住畫中男人的長相,隨後,他在宅邸中走動,推開一間間緊鎖的房門,探索著,曼施坦因家族的歷史。
尤妮亞、來文、丹尼爾、愛德華幾人跟隨著他,在宅邸中尋找著線索,迪姆村長注視著馬維的背影,渾濁的眼眸中光芒閃爍,不動聲色的觀察。
宅邸的構造完全熟悉之後,馬維來到了書房,這一次,他沒有讓任何人陪同,獨自進入房間,關上了房門。
這是一間充滿古樸氣息的書房,黑色的方型書桌、牆壁上燃燒了一半的燭台、整齊擺放的玻璃書櫃以及一把略顯簡陋的木椅。
落魄的曼施坦因家族,顯然買不起精致的家具了,末代家主弗洛裡也沒有將錢花在家具上,而是把家族裡傳承的書籍全都保留了下來,書櫃樸素,但裡面擺放的書籍,封皮精美,顯然價值不菲。
馬維看著背靠窗戶,沐浴在午後暖陽中的書桌、木椅,恍忽間仿佛看到了末代家主弗洛裡坐在那裡翻閱書籍的樣子,從放在書桌上的掛鏈眼鏡、茶杯和糖罐來看,弗洛裡應該是一個喜歡在閑暇時間喝茶看書的人,他的視力不太好,所以看書時要戴一副金邊眼鏡,喜歡吃糖,喝茶時要多加幾杓....
作為他的‘兒子’,馬維腦海中又浮現出幼年的尼古拉斯跑進書房,撲進父親懷中的身影....
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尼古拉斯,會成長為怎樣的一個人呢?
馬維思索著,掏出手帕,擦拭掉木椅上積攢的灰塵,坐到了陽光中,午後的陽光潑灑在他的脖頸間,溫暖中夾雜著一絲絲刺痛,卻又如此的令人放松,他閉上眼睛,將自己代入了弗洛裡·馮·曼施坦因。
後背,輕輕靠住椅背,馬維調整了一下坐姿,確保自己看書時抬手就能觸碰到茶杯和糖罐,隨後又根據木椅的朝向翹起了二郎腿。
緩緩睜開眼睛,馬維在書櫃玻璃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易容之後的他,相貌與末代家主弗洛裡十分相似,仿佛弗洛裡活了過來,就坐在那兒,靜靜的看著他。
馬維扯動嘴角,露出一個微笑,鏡子裡的他也露出了微笑,突然,他站起身,走到書櫃前,打開玻璃門,審視起了書籍的類別。
弗洛裡·馮·曼施坦因絕對是一個好學的人,他的書櫃中,書籍五花八門,上到專業性極高的教授實驗日志,下到修昔底德《伯羅奔尼撒戰爭史》、色諾芬的《長征記》這些史學名著都有涉獵....
馬維在書櫃角落裡找到一本曼施坦因家族族譜,正打算回去仔細閱讀,忽然身體一震,腳步猛的停頓。
他,慢慢回頭,鏡中的自己神情驚駭,一臉不敢置信。
《伯羅奔尼撒戰爭史》?!
《長征記》?!
這兩本書的創作時間....
馬維閃電般抽出這兩本著作,掀開封皮,在引言中找到了譯者的介紹:
修昔底德(公元前460——公元前400年)
色諾芬(公元前440年——公元前355年)
果然沒錯!
這兩本書記載的,是公元前的歷史!
馬維怎麽也沒想到,他苦苦尋找的線索,竟然會出現在薩克森州的一座鄉下宅邸中!
幕後勢力企圖篡改真實,不知用了什麽手段,讓公元前的歷史書籍消失了,就連天啟神教都沒留下有關遺失歷史的記載,可今天,就在這裡....
馬維第一次發現了記載了公元前歷史的書籍!
為什麽....
為什麽這兩本書會出現在這裡?
馬維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的認知裡,幕後勢力篡改真實發生的事件和它們掩埋歷史的舉動是息息相關的,很有可能‘篡改真實’與‘掩埋歷史’是一種必需性的前後因果關系,比如想篡改真實必須先掩埋歷史之類的....
在這一前提下,銷毀古老典籍,讓世人無從了解歷史是必須行為,既然幕後勢力成功篡改了真實,又為何沒有銷毀所有古老典籍呢?
“難道幕後勢力想掩埋的,只是有關超凡存在的歷史?”
回想起蓋烏斯·凱撒重生的事實,馬維產生了一個新的推測。
幕後勢力想篡改的真實,只是和超凡存在、信仰神、古神有關的真實,至於那些旁枝末節、古老王國一類的真實,並非關鍵,掩埋與否並不重要。
亦或者說,有關人類發展的歷史,是無法徹底篡改的,歷史中的希臘文明、羅馬文明對現代產生了十分深厚的影響,如果篡改它們,豈不是要改變整個人類群體的認知嗎?
“也有可能是曼施坦因家族有問題....他們避開了幕後勢力,使這間宅邸遊離在真實之外....”
自言自語聲中,馬維突然皺起眉頭,腦海中蹦出一條關鍵信息。
弗洛裡·馮·曼施坦因.....是在幾年前死去的?
好像是四年前?
離開新羅斯城,前往羅曼諾夫王國至今, 正好過了一年,也就是說,今天距離佩雷亞海戰發生那天,差不多正好四年!
四年前,彼得大帝突然去世;四年前,佩雷亞海戰爆發;四年前,吉爾伯特·威爾金遭遇海難,流亡到了伏都王國.....
為何又是四年前?
為何總是四年前?
四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馬維越想越心驚,當許多事件與同一時間點產生聯系的時候.....
絕對有大問題!
或許....
馬維低頭看向手中的曼施坦因家族族譜。
或許他可以從曼施坦因家族身上找到什麽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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