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咕嘟
傍晚,斜陽西下,緊湊的公寓內,莫莉正在煮著一鍋黏糊糊的褐色食物,餐桌旁,坐著一高一矮兩道身影。
最近幾天,斯旺和莫莉的感情急速升溫,或許是這十幾年的幫襯和相處,早讓彼此成了可以信賴的朋友,也可能是某一時刻的荷爾蒙作祟,攪亂了心神。
“今晚你還要值班嗎?”莫莉攪動著鍋子,頭也不回的問道。
“嗯。”
坐在餐桌旁安靜等待開飯的斯旺點了點頭:“做夜班賺的多。”
“工資不是漲了嗎?還有餐補,沒必要半夜下礦井。”
“白天黑夜都一樣。”斯旺說:“反正礦井裡也看不到太陽。”
“晚上人最容易困,太危險了”
說話間,一隻胖嘟嘟的老鼠從莫莉腳邊爬過,莫莉瞥了一眼,一點也不害怕,抬腳就要踩死老鼠,卻被斯旺攔住了。
“等等!”
“怎麽了?”
“不要殺它。”
斯旺拿起一塊從食堂兌換的黑麵包,遠遠的丟給老鼠:“放它走吧,礦井下,老鼠是我們最好的朋友。”
莫莉沒有多說什麽,小心翼翼的端起鍋,放到餐桌中間的隔熱墊上,又拿來碗杓,先給斯旺盛了一碗。
還是像以前那樣,斯旺把碗遞給了男孩,早已饑餓難耐的男孩迫不及待的舀起一杓塞入嘴中,被燙的哇哇亂叫,好不容易咽下去,也是死皺著眉頭,顯得異常艱難。
摻了沙子的麵包哪怕煮成糊糊,也是一樣的難吃。
莫莉已經過濾了好多次,把大的石子都篩了出去,可那些細小的就沒辦法了。
對於饑餓的人來說,沙子並不能阻止他們進食,難吃歸難吃,至少吃不死——出了事就去找教會。
小口吃著糊糊,斯旺突然說道:“過些日子,煤礦那邊要騰出幾間房子當工人宿舍,我應該會搬過去,這樣上班更方便,也能省下錢來。”
“很遠嗎?”
“就在礦區旁邊。”
“哦”
莫莉低著頭,過了一會兒說:“我跟你一起去吧,幫你洗洗衣服之類的。”
“不用。”斯旺抬手摸了摸男孩的腦袋,說:“雷到了該上學的年紀,只要我搬去礦區,就能省下房租,足夠送雷去學校了。”
“可是.”
“沒什麽好可是的,莫莉,雷必須去上學,這是他最好的機會。”
說完,斯旺站了起來,悶聲悶氣的說:“我要去礦上了,房東那邊我都說好了,明天就會退租,衣服什麽暫時放你這兒,我陸續回來拿,生活費什麽的,發了薪資我會送回來。”
不等莫莉說話,斯旺就拿起外套走出了大門。
太陽沒入天際,房間裡,響起了莫莉的歎氣聲。
教育者協會。
“會長,最近幾天,工人的滿意率提高了許多,但入學率並未增高”
辦公室內,助理拿著文件向亞瑟匯報,當聽到入學率依舊沒有變化時,亞瑟皺起了眉頭:“薪資提高了,食物也有了,就連住宿都得到了許諾,為何他們還不肯把孩子送去上學?”
助理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亞瑟也不是問他的,而是自言自語。
“去把肖恩叫來。”
“是。”
助理離開房間,沒一會兒,肖恩·裡克曼走了進來。
“殿下,您找我。”
“勞工代表委員會那邊是你負責接洽的,最近幾天,工人有沒有反應其他的情況?”
“情況.”肖恩想了想說:“大反應是沒有的,大家都很有乾勁,但在夥食問題上,似乎質量有所下降,公司食堂提供的免費食物大多難以下咽,工人還是需要自掏腰包從食堂購買食物吃,不過價格比外面便宜很多,稱得上劃算,所以工人只是抱怨兩句。”
自從用績效獎金的方式提高了薪資,再加上食物問題得到解決,即使生活質量沒有提升,許多工人也可以承擔上漲的房租了,有了遮風擋雨的房子,難關總會渡過的。
關於住宿問題,各行業、各公司也已經開始搭建房屋,在這件事上他們很積極,積極到根本不用亞瑟提醒,通過提案的第二天就開始選地動工了。
一旦宿舍建成,工人們住宿的壓力就會減少許多,有了吃,有了住,還有什麽太大的問題嗎?
亞瑟想著,只要解決了食宿問題,工人就會把孩子送進公學就讀,可事與願違,提案通過了半個月,入學率一直四平八穩,毫無波動。
“問題,應該是出在了思想上。”肖恩說:“對普通家庭而言,教育並不是必須的,與其在公學就讀,不如跟父母學一門賴以生存的手藝,這才是抵禦風險最好的方式。”
賴以生存的手藝.
亞瑟忽然想起馬維曾經發表過的一番話,拉開抽屜,翻出了一堆舊報紙,找來找去,找到了一張兩個月前的《泰晤士晚報》。
報紙上,刊登了馬維對於教育的演講,認為教育應該分職業與學術兩個大類,當時亞瑟還沒覺得什麽,現在看來
馬維恐怕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刻。
若是公學教授孩子賴以生存的技巧,是不是能吸引父母把孩子送來就讀了?
聽完亞瑟的想法,肖恩詢問道:“殿下,在公學開展職業培訓,聽起來確實可以提高入學率,可這不是咱們的初衷,更不是公學的初衷。”
“匠人、手藝人、職業技術者是組成社會必不可少的,他們並不低賤,就像西島人和倫敦人一樣,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
“如果只是為了培養更多的匠人,我們幹嘛要費盡心思的整頓公學呢?直接在原有的基礎上開辦職業培訓學校好了!”
肖恩語速飛快的說:“咱們整頓教育、整頓公學的初衷,難道不是為了孩子有更多選擇嗎?只有在自己感興趣的領域才能發揮天賦!像現在這樣混亂的教育體制,不知道埋沒了多少天才!”
“學術教育並不比職業教育高貴,但我們應該給孩子們選擇的機會才對!”
“你說的沒錯。”
亞瑟緩緩點頭:“教育不分貴賤,但是分種類,公學及幼齡教育的初衷,在於讓孩子們找到適合自己的方向。”
思索片刻,亞瑟決定將兩條方向結合起來,再次進行教育體制改革,將注重學術教育的公學,與職業培訓合二為一。
通俗來講,就是增加課程,減少某一特定科目的時長,進行學術教育的同時,也要注重動手能力。
這又是一次大膽的嘗試,亞瑟本就是個膽大的人,第二天一早,他便發布了第四條行政令,招聘職業教師的同時,對公學教育課程進行了優化。
相比前三條政令,第四條政令並未掀起太大的波瀾,公學課程跟貴族沒什麽關系,亞瑟想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也沒人跳出來說他倒反天罡、破壞傳統.
試點依舊是伊令區和紐漢區,伊令區和之前一樣,入學率如一潭死水,無論亞瑟做什麽,也掀不起一點浪花,有錢人可不會把孩子送進公學,他們都有專門聘請的家庭教師,沒有去公學的必要。
反倒是紐漢區,選擇入學的孩子逐漸多了起來。
短短一周時間,紐漢區的入學率就提升了10個百分點,看起來不多,但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也意味著亞瑟推行的政策生效了。
接下來,亞瑟讓肖恩以工黨的名義,和工會接觸,一是讓他們派遣老師傅去公學教書,二是與各個公司搭成協議,凡是通過了公學畢業考試的,都能優先入職,得到工作的機會。
此消息一出,好似一顆炸彈般,在紐漢區引起了軒然大波,要知道,工人也分等級,好比工廠裡負責衝壓的工人,老工人做出來的零件就是比新工人標準、誤差小,拿的工資也更多。
經驗都是不外傳的,很多工人想學都學不到,而如今許多退休的老師傅去公學教課,如果孩子能學到一些精髓.
以後可就不愁工作了!
紐漢區的入學率發生了質的轉變,直線飆升,不到兩天時間,入學率就高達80%。
總有些頑固分子不想讓孩子去學校。
入學率的小目標達成,亞瑟還沒來得及高興,噩耗就傳來了——紐漢區房價再度提升,短短幾天時間,房租又上漲了三成。
房租一上漲,許多原本就拮據的家庭不得不讓孩子去工作,補貼微薄的家用。
這算什麽?
入學率提高,房租就會上漲,房租上漲,入學率就會降低.
入學率越高,入學率越低?
死循環?!
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得亞瑟,派人扮成客人的模樣,去雜貨鋪邀請馬維見面,當天夜裡,馬維就帶著尤妮亞來到了別墅。
亞瑟早已備好了溫熱的牛奶,他知道馬維不喝酒,於是就準備了加糖的熱牛奶。
睡前來一杯熱牛奶可以安神,馬維也沒客氣,將微熱的杯子捧在掌中,開口問道:“殿下,聽說你遇到麻煩了。”
“神父你肯定知道我找你來做什麽。”
馬維點了點頭:“你這邊的事,我確實知道,但我不知道你在為什麽困擾.是入學率,還是工人的薪資?”
“二者都是。”亞瑟說:“我按照神父你演講的內容,進行了公學體制改革,增加職業教育的課程,邀請了許多退休的老師傅教課,以此來吸引孩子入學,可這種行為不僅提高了入學率,還提高了租金工人們好不容易爭取到的績效獎金,又不夠用了,不得不讓孩子退學工作,賺錢補貼家用。”
“神父,請你回答我,我做錯了嗎?”
“你沒錯。”
馬維毫不猶豫道:“無論是增加課程還是為工人爭取薪資,都是正確的,只是你忽略了經濟問題。”
“經濟?進行教育改革,和經濟有什麽關系?”
“關系可大了。”馬維說:“經濟就是資源分配的體現,而教育就是一種資源,二者怎麽可能沒有關系呢?”
“教育資源加重,意味著紐漢區的資源分配比例提高,其他投資者自然紛至遝來,搶佔資源,如此便形成了競爭。”
“競爭過程中,資本佔據了得天獨厚的優勢,這一點體現在房租上漲的現象裡,提高的房租,讓沒有資本的普通人失去了競爭力,不得不黯然離場,讓出資源。”
亞瑟沉聲道:“也就是說,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我?”
“革命沒有十全十美的,你得到了什麽,就要犧牲另一些什麽。”
抿了口牛奶,馬維淡淡的說:“就像今晚我喝了這杯牛奶,貪圖了口舌之欲,晚上回到家,再美美的睡上一覺,第二天會增加體重,這就是代價。”
“既然殿下你發起了教育體制改革,那就一定會對經濟造成影響,這些代價是可以承受的,也可以解決。”
“如何解決?”
馬維想了想說:“與其說解決,不如說是緩解矛盾,如果教育改革隻局限在紐漢區和伊令區,相當於將紐漢區和伊令區變成了角鬥場,外來資本的湧入,會破壞原有的市場平衡,在這個基礎上要想解決矛盾,應該擴大矛盾區。”
亞瑟眯起眼睛:“取消試點,將新政策在全倫敦推廣?”
“應該是全國。”馬維說:“把壓力全都散發出去,只要大家都一樣,就沒必要爭奪倫敦的資源。”
“可倫敦的資源比其他城市更好,注定會引起競爭。”
“所以只是緩解矛盾,難以徹底解決。”
馬維喝著牛奶說:“溫莎王國的經濟分部很不均勻, 多局限於東南部,也就是倫敦大經濟區,相比之下,西島和王國北部的經濟很一般,甚至不足倫敦經濟區的一半。”
“經濟發展本就不平衡,資源又如何平衡呢?”
馬維歎了口氣,嘴上這樣說,但他心裡其實有一個解決矛盾的方法。
戶籍制度。
只要使用戶籍制度,就能把資源局限在某一特定的區域內,讓西島人和西島人去競爭,倫敦和倫敦人競爭,如此一來,就能勉強實現所謂的‘平衡’。
可話又說回來了,戶籍制度一定好嗎?
一旦實行戶籍制度,租售同權的意義在哪兒呢?
這兩項政策,本就是衝突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