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陽在劉冬虹這裡，只是填寫了一些基礎的信息，更多材料還需要後面完善，甚至部分材料是需要宣傳部提供的。倉促接手，上面沒有明說，暫時她還沒有弄明白易陽身上發生的事情，不過也不必著急，這個工作的時間節點要等到寒假結束，留給她的時間還挺多的。

　此時易陽自己也很奇怪。當然第一反應就是想到了《孤勇者》。但是想來想去，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畢竟嚴格地說，弄出來這首歌和學習的關系，以他的視角看，似乎是怎麽都扯不到一起的。不過此時他並沒有露出什麽表情，只是默默地再劉冬虹的指示下，填寫了一些基礎的信息……填寫到父母情況那一欄的時候，微微遲疑了一些，寫了父親，去世。

　從劉冬虹那裡出來以後，易陽默默思考著。

　省三好學生?

　還是覺得不真實。

　實在是太誇張了。以前不要說是爭取，連想一想都不可能。但確實發生了，這種感覺就像是天上當真掉下來了一塊蛋糕，砸在了臉上。說不興奮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一向不是一個容易被面前的驚喜衝昏頭腦的人，此時冷靜下來，認真思考，卻逐漸有些忐忑了。

　會不會是……哪裡弄錯了?

　當然是很想成為這個省三好學生的，一些表彰、證書、獎杯什麽的，都不是那麽在乎，他關注的是省三好學生背後的價值:高考加分！至少，目前省三好學生高考的時候還要加分的！江南省的政策，省內的大學都會承認加分，足足20分！哪怕放眼全國，也至少有九成大學會承認江南省三好學生的加分。

　這相當於是給未來的自己考取一個好大學提前就掙了20分！如果說不興奮是不可能的。但就像是一個普通人，撿了幾百萬，第一反應恐怕不會是想把它據為己有吧?有一項罪名叫不當得利，此時易陽的心態便有些類似不當得利後……實在是想不出來，上面為什麽會推自己當這個省三好學生。

　還是可能因為《孤勇者》。

　想來想去，畢竟這首歌是通過禁毒宣傳片跟群眾見面的，便有著特殊的政治含義……這麽想似乎也很合理，那麽因為這首歌，自己入選也就有了特殊的政治意義。沒記錯的話，印象中有一個省三好學生就是因為畫了一副有政治意義的畫，成功入選。此時，便有些慶幸自己選擇了免費授權，這樣這首歌的政治意義就更強烈了……當然，這些只是猜測。

　不過，也不必太擔心，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他只是遵照老師的吩咐去辦的，哪怕真的是弄錯了，也不是自己的責任……如此想著，心情便輕松了一些。

　易陽和易川一起走著路，易川望了望堂哥，一語不發，他的腦子裡還在回蕩剛才那個劉老師說的幾個字。

　“省三好學生！”

　易川知道三好學生。哪怕在學校從來沒有得過獎狀的他，也知道六一兒童節表彰的所有獎項裡面，最有份量的就是三好學生，因為最少嘛，每個班才一個。

　每次看到那些得三好學生的家夥，如果是長得好看點的女同學還好一點，如果是那些戴著眼鏡看起來欠扁的家夥們，就會很氣人。只是無論哪種情緒，出發點都是，羨慕。

　易川忘不了有一回，運動會上跑步拿了一個第一名，六一兒童節跟那些得獎的同學一起被表彰。正在和鄰班一個小女生得意洋洋炫耀時，班上那個四眼仔不屑地說:“這算什麽，我還是三好學生呢！”

　摧毀別人的快樂就是那麽簡單的一句話。

　把那個四眼仔揍了一頓。

　不解氣，還搶了他的三好學生獎狀，拉扯中扯破了。

　為此，遭到了老師嚴厲的批評，老爹還揍了自己一頓。事後拿著透明膠帶把獎狀粘好，給四眼仔口是心非地道歉，捏著那張獎狀，那一刻三好學生就成了易川心頭的一顆朱砂痣。

　以前以為，全校的三好學生已經牛到頂了，也聽說過縣裡有三好學生，市裡也有三好學生，那些都像是傳說中的人才能得到的……堂哥卻都不在縣裡、市裡玩，直接就是省三好學生！

　省三好啊！

　太牛啦！

　“堂哥，你怎麽成省三好學生的?”易川一臉崇拜地問。

　“怎麽……”易陽原本想說，這是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情，畢竟現在只是往上報，能不能成，還不一定呢。但話到嘴邊，想了想此時又是一個言傳身教的好機會，反正真的認真解釋了他也不懂，還不如……清了清嗓子——

　“這個啊，上次不是跟你說了嗎，要好好讀書呢。”

　“好好讀書就能當省三好學生嗎?我現在已經好好讀書啦！”

　“好好讀書了?”

　“我期末考試都考到全班第7了！”

　“嗯?”易陽有些意外地看了易川，沒想到淘氣鬧騰的易川不聲不響把成績都提高了這麽多。是有一些孩子是這樣的，一面惹禍，一面學習成績卻好起來，那種學生反而讓老師有些頭疼，批評吧，怕打擊學習積極性，不批評吧，給個梯子真敢上房揭瓦。

　“呃……還有，不惹老師和家長生氣。”

　“那萬一他們惹我生氣呢?”

　“……”

　“哥?”

　“你挨揍不是沒有道理的……”

　易陽將易川的腦袋按住了，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逐漸消失在路的盡頭。

　……

　隨後的幾天，開始倒計時地盼著過年了。

　零零散散的爆竹煙花聲不斷，小孩子是光明正大的玩，大人則打著“試試這煙花好不好”的借口玩玩，這個時期還沒有那麽多的禁令，到過年也沒有多少樂子，放個炮什麽的，是為數不多的消遣。

　去年的春聯還貼在門框上，過年了，換個春聯，掛個燈籠，都是相當嚴肅的事情，新桃換舊符，這些事情就由易陽帶著易川去幹了。電視裡也開始播放各種和新年有關的節目，電影頻道準時地播放起跟辭舊迎新有關的電影，家裡的燈籠一到晚上就長亮，也不怕費電，白天的時候音響裡循環播放著卓依婷的新春歌曲。

　“寄給你一張小小的賀年片，代替我對你萬般的思念……”

　年味的氣息，在不知不覺中就變得十分濃烈了起來。

　過了三十以後，開始有各種各樣的事情，易陽也終於放下了學習，徹底放松下來，跟著二叔去忙活。自然是要拿著許許多多的禮物去四處拜訪，走親戚的。

　拜年的時候，無論平時關系怎麽樣，偶爾背後說兩句不好，這種時候都是樂呵呵地接受了禮品，然後禮節性地留客人吃飯。大人們拿兩張一百的鈔票，給易陽和易川一人一張……壓歲錢嘛。有一些親戚，二叔是嚴厲製止對方給壓歲錢的，各種推脫，也要求易陽和易川不能收，有一些呢，則會寬容一點。

　回去的路上，易三會跟兩個小家夥講，這是跟咱們是什麽親戚，人怎麽樣，“這家沒有孩子，家裡條件也不怎麽好，人家的壓歲錢不能收的”“這家的壓歲錢收著吧，反正他們家有三個孩子，我們給他們孩子也要給壓歲錢的……”

　反正就是，你來我往，走動人情。

　易陽前一世不曾關注過這些，此時跟著二叔走了一趟，細細品味，除了感受到煙火溫馨，其實也能悟到一些為人處世的道理。萬般皆學問，處處皆學問，只是很多東西真的需要你自己去悟……便又回到那個老生常談的話題上來了:認知能力。

　除了走親戚，對於易家這樣在鄉裡算是比較大的家族來說，還有一個重要的活動便是家族聚會了。

　易陽的爺爺輩，有四個兄弟，如今還健在的有三個，其中的大爺爺又是比較注重宗祠傳統的老人，易陽印象中，大爺爺在的時候，每年都要組織一次家族聚會，四房，大幾十號人，在大爺爺家的農家樂裡擺上幾大桌席。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定在初三那天，各家的女人們都在前一天被叫去幫忙做席。這一天對易川這樣的小子來說是極為盼望的，因為可以吃到許多平時吃不到的好東西。對於易三這樣的老好人來說，也是不錯的，喝點酒，跟親戚好好聊聊天……

　唯獨對年齡倒上不下的易陽，以及年齡相仿的少年來說顯得不太友好。人多了，肯定是要被家裡的長輩問問成績什麽的，好學生還沒什麽，差一點的，免不了被作為反面教材，一番“勉勵”，家長數落一番。沒有重生之前，他都是十分抵觸參加的……好幾次索性賴在縣城裡了。

　如今，自然是可以坦然前往，這不僅是成熟的靈魂帶來的底氣，更是成績帶來的底氣。

　初三那天，易三一家人帶著易陽和奶奶一同前往大爺爺家的農家樂，易陽隨意找了一個偏角落的地方坐下，而奶奶自然被安排在了靠近主座的地方入座，現場鬧哄哄的，不時聽到大爺爺家負責主事的堂伯招呼、責備……

　“他有事來不了?真是胡鬧！過年這兩天，還能有什麽事比這更重要?給他再打個電話催催！”

　“你們幾個小子，坐那邊去，這裡我們大人要喝酒。”

　“喲，嬸子啊，不晚，不晚，還沒有開始呢！”

　……

　易陽不怎麽跟其他人聊天，這些親戚他都不是很熟，畢竟跟他們更親一點的是自己的父親，沒了父親，就等於是斷了一個紐帶。但畢竟血緣在那裡，不時還是會有同桌的親戚問問他一些問題，他便笑著一一回應。畢竟再怎麽說，是在大城市裡見過世面的人了，如今又認真學習，看了很多書，談吐能力不知不覺有了很明顯的提升，這種場合，哪怕是敷衍，也不會讓人感覺到不妥當。

　易陽和同桌的一些親戚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逐漸地，同桌的人都感覺有些古怪起來了……

　自然，哪怕是親戚，因為沒有什麽聯系的渠道和平台，大家對易陽的印象還停留在前面，打架、混混之類不好的標簽上。哪怕平時有易三和趙金花偶爾會跟親戚們說，易陽這一年來的變化，但沒有見到本人，大都不以為然。

　反差很大。

　一個人說話，一定是能讓旁邊的人感覺到一些東西的。這種東西，說得直白一點就是認知能力。易家家族，少有那種言辭激烈，在飯桌上待著一件事便吵吵嚷嚷一直說個不停的角色，大都是相當和氣地聊一些身邊的趣事……易陽的只是隨意地跟別人說了說一些關於學習態度、學習方法上面的認識，便讓大家意外了。

　這孩子……突然怎麽就變了一個人?

　難道真的像易三他們說的那樣……這孩子突然就懂事了?

　自然，面對晚輩的時候，還是要問問學習成績的。易陽這一桌，長輩們還沒問，突然隔壁鄰桌一個分外突兀的聲音卻吵嚷起來了。

　“你還頂嘴?你真是……越來越不聽話了！”

　“本來就是事實……”

　“事實?什麽是事實！你怎麽不跟人家好的學生學呢?你看看同村的王寡婦家的女兒，人家今年初三，考了全校第三十！還是他們班的三好學生！”

　“那你怎麽不說，人家王阿姨從小就不管她學習呢?”

　“你意思是我管多了?”

　“我……我沒那個意思。”

　“呵，易小青！你真是越來越不聽話了，現在我說你兩句都不行了是吧?讓你跟著好人學好人……”

　易陽望了過去，竟然是王花和她女兒易小青在飯桌子上吵了起來，在這種家族聚會，這種程度的吵鬧算不上什麽，見怪不怪，旁邊還是有人勸起來——

　“好了好了，嫂子啊，別說了，人家小青很優秀了！”

　“小青，你也少說兩句，父母都是為了你好。”

　“沒什麽惡意的……”

　易小青眼淚噙住了，東西也不吃了，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

　“哼，你今天就別吃飯，反正餓肚子的又不是我！”王花冷哼一聲，又自顧自的數落起易小青，直到說了一句:“讓你學好人，學好人，一住校，不知道跟誰學了一堆毛病回來……”

　易小青突然抬起頭:“我怎麽就學了一堆毛病了?”

　“又頂嘴！”

　“我只是講道理！”

　“哼，讓你跟王寡婦家的女兒學習，她怎麽就不跟自己的媽頂嘴呢?”

　“不就是一個年級前三十嗎?有什麽好得意的?堂哥全年級前二十， 他像王寡婦的女兒一樣到處炫耀了嗎?”

　本來只是默默吃席，然後順便吃瓜的易陽，正在夾一塊粉蒸肉時，聽到這話頓時筷子一抖。

　王花明顯愣了愣，“你堂哥?你那個堂哥?”

　易小青冷哼一聲:“當然是易陽堂哥！”

　聽到這話，大家都轉過去看易陽——他輕輕咳嗽了一聲，那塊粉蒸肉是放進碗裡也不是，放回盤子裡也不是……

　已經很尷尬了，沒想到此時跟易小青同桌的易川又跳出來來了一句神補刀——

　“就是就是，一個全班三好學生有什麽好炫耀的，我哥還是省三好學生呢！”

　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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