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微風吹過,卷起了輕霧般的沙塵。
文樂提著電熱水壺,一步一步地朝那道渾身浴血的身影走去。
他身上的短袖白得刺眼,臉上冷漠得沒有任何表情,就宛若一柄出鞘的劍,冷酷、鋒利,完全沒有人的情感。
他凝視著身前哭嚎的、抽搐的血人,眼睛綻放出鋒銳的光芒。
他的氣勢已到了極處,渾身的劍意宛若實質,連周圍的空間仿佛也被切割得七零八碎。
此刻,正是斬妖除魔時!
他劍指一並,朝血人點出輕飄飄的一指,宛若一個絕世的劍客,終於拔劍出鞘,劍氣衝霄!
風,停了。
被死亡籠罩的巨大的精神壓力下,那渾身翻湧著鮮血、形若惡魔的人終於崩斷了神經,哭嚎著,瘋了般揮舞起了他的拳頭。
就像一個被逼到絕路的人,徒勞地做著無力的反抗,只求在臨死之前找回那麽一丁點的尊嚴。
時間仿佛放慢了無數倍,那軟綿綿的、無力的拳頭緩緩地、一點一點地砸到了那鋒銳無匹、舉世無雙的劍指上。
哢!
劍指折了。
那渾身翻湧著鮮血、形若惡魔的人還未反應過來,身體下意識揮舞的第二拳也砸了出去。
嘭!
劍客文樂被一拳砸出了八米,像條死狗一樣摔在地上,依稀能看到文樂的脖子出現了不自然的彎折——看上去應該是摔斷了。
“嗯?”
那渾身翻湧著鮮血、形若惡魔的人愣住了。
他貧乏的腦細胞無法分析眼前的情況,一時間大腦陷入了宕機狀態。
被一拳砸翻在地的文樂則終於在瀕死之際恢復了清醒。
“我……特麽……剛剛都……幹了啥……”
文樂的聲音模糊不清,顯然聲帶受到了一定的損傷。
大蓬大蓬的鮮血從他口中溢出,他感覺腦袋昏沉,意識正在一點一點地被抽離這個世界。
“哈,哈哈哈,原來是個樣子貨,原來是個樣子貨!”
那渾身翻湧著鮮血、形若惡魔的人終於反應過來,猙獰地笑了起來:
“狗東西!你竟敢唬我!竟敢唬我!!!”
他一步一步地朝文樂靠近,無限接近死亡帶來的後怕不斷地刺激著他的神經,他已經陷入瘋狂。
即便他知道不用他動手那個“白衣劍客”也會死,但不泄了口中那口惡氣,他心裡實在不通暢。
他要把那個狠狠耍了他一頓的白衣劍客碎屍萬段!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
文樂看見那個一臉獰笑的血人越靠越近,看到那個血人臉上絲毫不加以掩飾的惡意,他的心裡只有茫然。
他不認識這個人,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個人望著他一臉恨意。
他隻感覺眼皮越來越沉重,意識越來越輕。
他要死了。
就在他即將失去意識的時候,他的神志突然恢復了短暫的清醒,仿佛掉進泥潭裡的大腦也終於緩緩運轉起來。
趁著回光返照的短暫清醒,文樂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道靈光,他奮力握住了電熱水壺,用模糊不清的聲音說道:
“倒果……為因……我要……活……”
整個世界仿佛暫停運轉了片刻,又緩緩恢復了正常。
隱隱約約間,似乎有什麽東西出現了變化。
——————
楓城上空
一塊仿佛被揉爛的天空“幕布”中央,
懸掛著一個穿著窄袖窄身白布袍的男人,成千上萬根無形的鎖鏈貫穿了他的身軀,將他吊在天空。 “方和!你為何入魔?”
一名穿著火紋邊黑色天師袍的道人手持銅錢劍立於男人身前,聲色俱厲地喝問。
“為何……入魔?”
方和緩緩抬起頭來,低垂的黑色長發下,那雙眼睛綻著明亮的光芒:
“大天師,何出此言?五通神道乃名門正道,我轉修五通神道,怎麽就成了入魔?”
“名門正道?哼!五通神道無惡不作,也配稱名門正道?”
道人怒道。
“千般法術,無窮大道,我隻問一句,可得長生否?
“若不得長生,空有浮名,如何能算正道?”
方和笑笑:
“我五通神道可得長生,你們所謂的正道能嗎?”
“你五通神道傷人害命,分明是魔道!”
“傷人害命?”
方和又笑:
“我何時傷過人?”
“混帳!你想破壞封靈大陣,引天外天與本界相融,你可知此舉將導致生靈塗炭,百姓流離失所?”
道人怒指著方和,眉心的火紋大放紅光。
“什麽?生靈塗炭?哦,你是指那些豬玀?”
方和歪了歪腦袋,表情有些疑惑:
“你管那些東西叫‘人’?”
“你!”
道人憤怒不已,高舉起銅錢劍:
“冥頑不靈、魔心深重!今天我就要替奇門老門主斬了你這孽障!”
“張大天師好威風啊,就是不知張大天師斬師父時,也這麽威風麽?”
方和狀似輕佻的話,卻讓道人身體一僵。
“可歎老天師德高望重,一手搭建了人界的封靈大陣,促成了靈界與人界的盟約,卻落得晚年不祥的下場……
“對了,我聽說老天師……和你有血緣關系,是不是真的啊?”
方和又道。
道人的臉色越發陰沉。
“大義滅親!不愧是正道魁首,晚輩佩服。”
方和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
“可是,為什麽我聽到你的心說,為什麽不試著救一下呢?憑什麽入魔,就要死呢?”
方和的每一句話,都仿佛一柄利刃,刺在道人的心上。
僅僅幾句話的功夫,道人仿佛老了幾十歲,仿佛行將就木,形容枯槁。
他仿佛看穿了大天師的心一般,緩緩朝大天師的心臟遞出了最後一柄刀:
“憑什麽……我們這些修行有成的人……要為了那些不足一提的凡夫俗子犧牲呢?”
五通神道術法並不以正面戰力為能。
人性的弱點,才是五通神道最強的法術。
“住口!住口!!!豎子安敢亂我道心!!!”
道人須發皆張,以手中銅錢劍寄托他的雷霆之怒:
“我斬了你!!!”
一百零八枚銅錢飛射而出,宛若一場暴雨,傾泄在方和的身上,沒有飛濺的鮮血,但方和的生機卻在肉眼可見地流逝。
銅錢劍,專斬靈魂。
不過片刻,方和便徹底失去了生息。
“……邪魔外道!”
大天師咬牙冷哼一聲,伸手輕輕一招,銅錢便飛回他手中,重新變成了銅錢劍的模樣。
收回銅錢後,大天師正要離開,突然身體一頓,低下頭去。
只見一枚銅錢脫離了束縛著銅錢劍的紅線,在他的右手掌心劃出了一道不深不淺的口子。
隱隱約約,似乎有一些無形無質的東西,正順著這個劃開的傷口朝大天師身體內鑽去。
大天師臉色大變,毫不猶豫地伸出左掌扣住右臂,
只聽“哢嚓”一聲,整根右臂竟被齊根擰斷!
“哈哈哈!好果斷!好氣魄!不愧是正道魁首,晚輩佩服!”
那支被擰斷的右臂掙開了大天師的束縛,像一支離弦的箭般朝下方的楓城墜落。
在墜落的過程中,那支折斷的右臂內仿佛鑽了成百上千隻蛆蟲進去,在皮膚下劇烈蠕動著,隨後蛆蟲們一點點坍縮、凝實。
片刻後,一柄血紅色的長刀劃開了乾癟的右臂,鑽了出來。
大天師臉色慘白,顧不上鮮血狂湧的傷口,俯身便朝血色長刀飛去。
他看不透那柄血色長刀的功用,他甚至看不透方和究竟是用什麽手段躲過了他的感知,暗算了他整根右臂。
方和分明已神魂俱滅,又是靠什麽活了下來?
此刻他已無暇去想,一心隻想解決那柄血紅的長刀。
方和一步一步謀劃至此,不論所圖為何,那柄血刀必是至關重要的核心!
嘭!
大天師後發先至,一掌重重地拍到了那柄血色長刀上。
宛若一道絢爛的煙花,血刀爆碎、消散,仿佛在空氣中溶解。
以點石成金術銷毀的東西,即便是大天師,也無法再恢復原狀。
望著血刀一點點消散,大天師有些恍惚。
他隱隱感覺似乎有哪裡不對,且答案已經到了嘴邊,呼之欲出,但他的心卻下意識地回避著。
就好像在用一個蹩腳的理由,在給自己的放縱尋找借口。
他沉默了許久,終於似下定了決心般,離開了楓城。
大天師離開後,一張輕飄飄的人皮從天而降。
那是一張僅有手臂部分的人皮,輕若無物,所以才在天空之上飄了許久。
可很快,它就擁有了重量。
它仿佛在虛空中汲取著什麽,悄然綻出點點紅芒。
星星點點的紅芒匯集起來,逐漸在人皮外凝成了一柄血色長刀的模樣。
下一刻,血色長刀破碎,大大小小的碎片飛向四面八方。
其中一枚血刀碎片徑直朝楓城內一個偏僻的小巷子飛了過去。
在那個小巷的周圍,有一個封靈大陣的節點,這枚帶有大天師氣息的血刀碎片可以輕而易舉地靠近這個大陣節點,將節點破壞。
然而……
這枚血刀碎片上有一道並不太明顯的裂痕。
銅錢在貿易過程中會在不同的人手中傳遞,陽氣旺盛,故銅錢有避邪斬煞之能。
所以被銅錢斬過的這一處傷口,在凝成血刀時並沒有愈合。
就仿佛一架一邊飛一邊漏油的飛機,缺乏支撐、後繼乏力的血刀碎片稍微偏移了些許路線,飛進了一個血界與人界交錯而產生的空間縫隙之中。
它在秘境中劃過一條長長的紅色軌跡,徑直沒入了一個身穿白色短袖、手握著電熱水壺的年輕人體內。
“狗東西!你竟敢唬我!我要把你碎屍萬段!”
一個渾身翻湧著鮮血、形若惡魔的人衝到那昏迷倒地的年輕人身前,一拳朝那年輕人的肚子砸去。
砰!
這一拳似乎擊中了什麽東西,導致一聲骨裂般的輕響。
那渾身翻湧著鮮血、形若惡魔的人臉上綻出獰笑,但這抹笑容剛一出現,就凝固在了臉上。
那年輕人的肚子裡鑽出了一根刺,刺穿了他的拳頭,仿佛附骨之疽,蠶食著他的血液。
他惶恐地後退,試圖將拳頭從年輕人的身體裡抽出來,但一陣強大的吸力順著他的手臂蔓延,他的血液、氣力、精力,一並被吸了個精光。
他的身體肉眼可見的癟了下去,就好像一塊風幹了多年的臘肉,脆生生地摔到了地上。
過了許久,文樂踩著一堆又乾又脆的臘肉,茫然地站了起來。
他身上毫發無傷,也沒有粘上血跡,就連衣服都沒有任何破損。
“我……活過來了?”
他望了望手中的電熱水壺,猶有些不敢置信。
按太上的說法,用倒果為因許的願望會立即實現,而且必定成功。
但這個願望實現的過程,文樂卻一頭霧水。
而且——
這到底是哪兒?
在楓城生活了二十年, 文樂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
幾近沙漠化的土地,風化的岩石,血紅的天色……
難道他的妄想症持續了很長時間,在這漫長的時間裡,他背井離鄉,離開了楓城?
不可能,他身上的衣服還很新,沒有風塵仆仆的痕跡。
“滴——滴滴!”
文樂的手機突然響起了一道特別關心提示音。
文樂點開屏幕,看到一條來自“小了白了兔”發來的微信消息:
“哥,我到家了。”
“蘇白?”
文樂訝然。
“小了白了兔”是蘇白的昵稱。
蘇白是文樂異父異母的妹妹,從小失去了雙親,由文樂父母領養。
“白樂”便利店就是由文樂和蘇白二人的名字各取一字組成的。
前不久蘇白高考結束,蘇白班上的同學組織旅遊,蘇白跟著去了,沒想到才過了半個月,不聲不響地就回來了。
文樂突然想起了什麽,臉色微變。
那頭狗身豬頭的怪物說不定還活著呢!
“你待在家別動,我現在回去。”
向蘇白發了消息後,文樂對著電熱水壺低聲默念:
“以果推因,我要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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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白便利店
門可羅雀的樂白便利店門口坐了個少女。
她穿著和文樂同款的白色短袖,一頭烏黑柔順的頭髮垂到腰間,
小巧可愛的唇兒微抿,細長的眉毛輕皺,秋水般清澈的眼睛裡藏著些淡淡的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