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好了假,林為民回家跟韓壯壯交代了一聲,第二天上午便踏上了南下的列車。
火車票是人藝幫忙買的,林為民這次屬於友情幫忙,於是之特意交代人給他定了軟臥,林為民也享受了一把廳局級的待遇,上次享受這種待遇還是跟著金山老師一起去哈爾濱的時候。
這年頭出門坐火車長途旅行,普通老百姓只能買站票、硬座票,是最遭罪的。
有了點級別和待遇,可以買硬臥車票,就沒怎麽遭罪了,算是有了點正常出差旅行的樣子。
等到了軟臥車票,得是副廳以上才能有的待遇,出門在外就享受多了。
火車在鐵軌上晃悠了一天多的時間,林為民下火車的時候,腿都有點發軟。
適應了幾步,隨著大部隊準備出站。
此時杭城的天色陰沉,天上下著雨,八月份是雨季,杭城這個江南水鄉雨水很多。
林為民沒帶雨傘,從站台到出站口這段距離被澆了個透心兒涼。
來到出站口,在烏央烏央的人群中,看到了舉著牌子的之江話劇團的人。
“你好,我是林為民。”
來接他的是兩個人,一個中年叫佟汀苗,是劇團的編劇。一個青年叫張強,是劇團的舞美。兩人都是《觸不可及》劇組的工作人員,張強負責開車。
佟汀苗熱情的跟林為民握了手,認識過後,便拉著林為民往火車站外走。
“我們趕緊走吧,林老師的衣服都濕了,先到招待所把衣服換一下。”
佟汀苗的口音帶著幾分江南氣質,讓林為民想起文研所的晉近老師。
來接林為民的是一輛燕京吉普,張強負責開車,林為民一路跟兩人閑聊,約莫二十多分鍾,車子來到了招待所。
一路下來,林為民感覺之江話劇團的招待還是非常周到的,他在招待所的房間裡換好了衣服。
此時已經是傍晚了,話劇團準備了接風宴,負責接待的是劇團的一位副團長,林為民還見到了《觸不可及》的導演成維嘉,這樣的陣容充分體現了對林為民到來的重視。
休息了一晚,林為民來到了之江話劇團所在的湖墅南路。
在這個年代,之江話劇團在全國范圍內算是實力比較強的劇團。林為民在排練場裡見到了所有《觸不可及》劇組台前幕後的工作人員,也包括之前一直接待他的佟汀苗和張強。
人的名,樹的影。
盡管林為民的外貌看上去幾乎比劇組的所有人都要小,可在場沒有人敢忽略他。
不提人家這兩年所創作的那些全國文學愛好者都耳熟能詳的作品,光是憑借著人家的劇本能連續兩年成為燕京人藝主推的劇目,林為民就已經是大家高山仰止的存在。
至於那些說林為民是依靠了老師萬先生的言論,之江話劇團也有人傳,但也就是傳傳而已。
《霸王別姬》的公演他們沒有看過,但《觸不可及》的劇本大家都看到了。
人家靠的可都是真本事。
之江話劇團版的《觸不可及》導演是成維嘉,國家一級導演,畢業於國立戲劇專科學校,也就是中戲的前身,是之江話劇團的元老級人物了,從劇團創立就在,執導過話劇《李闖王》、《紅色風暴》、《紅岩》等之江話劇團的代表作。
成維嘉一口一個“林老師”的叫著,面對這樣的老資歷,林為民的姿態放的很低。
來到了排練場,成維嘉自然要讓演員們都在林為民這個原著編劇面前亮個相。
這個年代的演員基本功非常扎實,至少林為民不覺得這些演員會比燕京人藝的演員們差多少。
至於形象是否符合他這個原著編劇的想象,這不重要,現在是之江話劇團要排演《觸不可及》,這裡是人家的主場。
看了半天,整個排練場一團和氣。
緊接著就是探討劇本的問題,這些就不是演員參與的事了。
成維嘉將劇組的幾個主創都叫了過來,讓大家聽聽林為民分享一下創作《觸不可及》時的初衷和心得以及燕京人藝在排演這出戲時的經驗,這對於大家理解劇本和後續創作是有非常大的好處的。
林為民也不避諱,《觸不可及》劇本的使用,人家之江話劇團是付了三百塊錢稿費的,他在這裡出差也跟燕京人藝提供的待遇一樣,每天五塊錢的補助,兩邊加起來一天十塊,一個月就是三百塊錢,在這個年代絕對是高薪中的高薪了。
當然了,出差的補助本來要比工資高不少,更何況林為民來之江是受了雙方的委托,拿著雙份補助,他是不差這點錢的,要的就是個尊重。
更別提後續如果《觸不可及》公演,之江話劇團這邊一樣要給林為民每場演出的分成。
所以,林為民肯定要對人家的劇本再度創作、排練等事宜盡心盡力。
花了一周時間,總算是將劇本的所有問題和劇組的人交代清楚,林為民的工作也算是完成了大半。
接下來就是劇組演員們的粗排,然後由佟汀苗這個編劇帶領大家修訂劇本,直到最後拿出一個定稿劇本。
這個定稿劇本林為民走之前肯定是看不到了,成維嘉和他商量了一下,這幾天演員粗排,也沒有林為民什麽事,讓劇組的張強作為地陪帶著他在杭城的各個景點到處玩一玩,這是這個年頭出差少不了的一道程序。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自古以來,杭城便是天下名城,城中美景更是數不勝數,單是一個西湖就為杭城引來了多少文人墨客的佳篇名作。
張強特意借了劇團裡的照相機,“林老師,今天我們隨便拍,膠卷你不用擔心,我找團裡報。”
林為民連連拒絕,“不用了,我就隨意走走看看就可以了,沒必要拍照。”
他不知道別的男人是不是這樣,反正他是不喜歡拍照的。
八十年代初的西湖邊,遠不是後世到處人擠人的場景。
林為民來的這天是工作日,杭城是個難得的晴天。
天氣很熱,出來玩的人就更少了。
林為民站在西湖邊,湖面上只有零星兩隻扁舟在遊玩。
望著眼前這美不勝收的景色,他不禁心生出幾分浪漫情懷。
“湖邊無日欠春風,金碧樓台面面同。
白鳥慣隨船上下,畫橋分斷水西東。
百年樂事浮雲外,一段傷心落照中。
老盡負流無問處,藕花今是幾番紅。”
張強脖子上掛著照相機,滿臉崇拜,叫好道:“好詩!林老師,您真是太有才了!”
林為民被這小子的捧場鬧的有些不好意思,四下看看,幸虧人不多。
他朝張強擺手道:“這是宋朝周登寫的《泛舟西湖》,不是我有才,是人家有才!”
張強連粗通文墨都算不上,也不知道周登是何許人也,但人家林老師望著景色就能出口成章,他是真心的佩服。
怪不得人家是大作家呢!
兩人說笑著走在西湖邊,見林為民不需要他照相,張強便自己用起來,他時不時的舉起相機將心儀的美景收入照相機的鏡頭之中。
“今天算是借著林老師您的光了,我也能來西湖玩一圈。”張強興奮道。
“是我借了你的光才對,有伱這個地陪在,我才不至於兩眼一抹黑啊!”
張強心中高興,還是人家文化人說話好聽。
兩人走到碼頭處,正巧碰見遊客泛完了舟在下船,張強看到後驚奇道:“竟然還是老外!”
這個時候老外不常見,張強的稀奇可以理解。
林為民並未在意,正打算走過,迎面走來了一個面相奇異的少年,看起來十五六歲的樣子,他咧著嘴,笑的異常燦爛。
“大衛,蘇珊,怎麽樣?我沒有騙你們吧,泛舟西湖是體驗西湖最佳的方式。”少年一開口竟是非常地道的英語。
而少年說話的對象,正是剛從船上下來的一對少年男女。
“雲,你說的太對了!在船上遊玩西湖真是絕佳的體驗。”金發少年興奮的大聲道。
在兩人說話的時候,林為民停下了腳步。
張強問道:“林老師,怎麽了?”
林為民望著奇異少年,猶豫了一下,道:“沒什麽,那個小家夥長的很特別。”
張強剛才就注意到少年那奇特的長相,當下渾沒在意,自然的說了一句:“長的是夠醜的!”
林為民無奈的朝張強看了一眼,大哥,你別曲解我的意思啊!
再說了,咱說別人壞話能不這麽大聲嗎?
“不能這麽說,長成什麽樣不是我們自己能夠決定的。而且美醜這種東西只是相對而言,沒有絕對的美,也沒有絕對的醜。人家只是長的很特別,但並不代表醜。”
張強沒有想到自己隨口說的一句話會引來林老師的批評,他心中有些不忿,因為他覺得那小子確實很醜。
但同時又覺得林老師真厲害,說的很有道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對不起,林老師,是我說話不好聽。”
林為民笑著說道:“你不應該跟我說對不起……”
他這麽說著,眼神望向剛才兩人還在討論的那個小家夥。
小家夥的眼神裡冒著幾分怒火,顯然剛才張強那毫無顧忌的發言被他聽到了。
“雲,怎麽了?他們是在說你嗎?”小家夥一旁的金發少年顯然也注意到了他的情緒變化,見他的眼神一直盯在林為民兩人身上,不禁問道。
小家夥嘴裡操著英語,嘰裡咕嚕的跟金發少年說了幾句話,金發少年看向林為民兩人的眼神中也帶上了幾分憤怒。
說壞話被人逮個正著,這就尷尬了。
林為民露出善意的笑容,“這位同志,真是對不起,我們倆失言了。”
被林為民稱作同志,小家夥臉上的憤怒平複了幾分,他長的向來比同齡人小,但實際上今年已經十八歲了,剛剛參加了高考。
“這件事跟你沒關系,我都聽見了。”小家夥說著話眼神看向了一旁的張強。
張強此時只能硬著頭皮走出來,“這位同……同志,剛才真是對不起,我這人就是嘴不好,請你原諒我的冒失。”
小家夥從小到大被人說醜的時候多了,他對此其實並不特別在意,但剛才張強說的實在過於肆無忌憚,而且他自忖身邊有外國友人在,讓這個說自己壞話的人給自己道個歉,難度還是不大的。
張強道歉的態度還算誠懇, 小家夥也借坡下驢,裝作大度道:“既然你都道歉了,那就算了。以後注意點吧,可不是誰都像我這麽好說話的。”
張強連連點頭,“是是是,真是對不起。”
張強的態度讓小家夥很有面子,他覺得應該在外國友人面前展現一下自己的紳士風度,便朝張強伸出了手。
“算了,我們這也算是不打不相識。認識一下,我叫馬雲。”
張強伸出手,“我叫張強,是之江話劇團的職工。”
他說著又介紹起了林為民,“這位是林為民老師,作家,你認識吧?”
馬雲的眼神頓時亮了起來,林為民?大作家?
“林老師您好!”馬雲朝林為民伸出了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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