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林為民開車來到人藝，見到了於是之和林兆華兩人。

　“為民，來來，我給你看個有意思的東西！”

　於是之見到林為民很高興，有些迫不及待的掏出了一份劇本。

　“看看這個?”

　林為民接過劇本，看著封面上的劇名，他好奇的問道:“這是你們院裡誰寫的?”

　於是之賣起了關子，“你先看看，看完了再說。”

　林為民聽他這麽說，隻好先看劇本。

　這是一部三幕話劇，文本內容並不多，但台詞量驚人。

　創作方式更是大膽，全劇只有一個場景，兩位演員。

　劇情以“海瑞”的《治安疏》開幕，而後便是皇帝嘉靖與臣子海瑞的對話，所有的劇情推動、矛盾衝突全靠演員的台詞完成。

　場景不變，只有黑幕，可以是朝堂，也可以是牢房。

　君臣一坐，一立。

　言論天下，縱橫捭闔。

　這種特立獨行的先鋒氣質一瞬間便吸引了林為民的眼球，讓他想到了後世人藝的一出經典話劇——《嘩變》。

　同樣的場景簡單，全靠演員“乾說”，《嘩變》好歹有十多個人物，可手上這部劇本更加激進，它甚至連人物都只有兩個。

　這種極端的處理方式，讓人意外，同時也很驚喜。

　三幕話劇的內容並不長，林為民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從頭看到尾，然後抬起頭。

　於是之看向他，眼神中帶著期待。

　“覺得怎麽樣?”

　林為民回味著劇本中的內容，“很好！才氣逼人！”

　於是之笑著問道:“伱這到底是在誇劇本啊，還是在誇你自己?”

　林為民報以微笑，“都一樣嘛！”

　他指點著話劇的封面，又問道:“這回能說是誰寫的了吧?”

　於是之不再賣關子，道:“燕師大的學生寫的，前兩天投到我們院裡來的。”

　“燕師大的學生?”

　林為民的表情驚訝，他沒有想到人藝人才濟濟，可最後把他的作品改編出來的居然是一名學生。

　“你也很意外對不對?誰不是呢?”於是之說著，感歎了起來，“現在的年輕人啊，了不得！”

　林兆華說道:“林老師，於院長和我的意思是想征求一下您的意見，看看能不能以改編《大明王朝1566》的名義來做這部話劇?”

　林為民聽完又看向了手中的劇本，封面上寫著劇名。

　《嘉靖與海瑞》。

　見他面色沉吟，林兆華問道:“您是有什麽顧忌?”

　林為民搖頭，道:“顧忌倒沒有。你們這部話劇，形式很新穎。雖然脫胎於《大明王朝1566》，但劇本構思精巧、另類，獨具匠心，如果你們要用的話，我當然是同意的。不過……”

　他說到這裡語氣發生轉折，林兆華心中忐忑。

　《嘉靖與海瑞》這部劇本對《大明王朝1566》的改編透著那麽一股離經叛道的味道。

　整部煌煌四十余萬字的內容，精煉到一部三幕話劇當中，所有多余的人物、支線全部去掉，他們隻存在於兩位主角的口中。

　但也正是這種出其不意的方式，才恰好將這部內容繁多到大家都無從下手的給改編了出來。

　“不過話劇現在這個樣子，你們要是說是根據我的改編的，到時候真正公演的時候很多觀眾一定會有心理落差。

　所以，我的想法是，你們宣傳的時候就盡量不要提《大明王朝1566》的事了。

　就把這當做一部全新創作的話劇來宣傳。”

　聽完林為民的意見，林兆華立馬道:“這怎麽能行呢?這部話劇新穎在形式，但內容幾乎百分之百都來自於您的。沒有您的，這部話劇根本不可能存在。”

　林為民淡然笑道:“有什麽關系呢?你不說，大家就不知道這部話劇跟我的關系了嗎?這麽做，只是不想讓觀眾們的期待錯位罷了！”

　林兆華一邊覺得林為民說的很有道理，可一邊又覺得這樣的做法對於林為民很不公平，他把目光投向了於是之。

　於是之哈哈笑道:“林老師，我們都知道您高風亮節，這麽做完全是為了話劇本身考慮。可正因為如此，我們才不能這麽乾啊！”

　“您想想，就算到時候我們不宣傳，難道觀眾們看完還發現不了嗎?

　到時候觀眾是沒有您所謂‘錯位的期待’了，可一樣得把我們人藝罵的狗血淋頭。用了您的，卻連個署名都不給。”

　林為民遲疑，“這倒是個問題。”

　林兆華靈機一動，腦子裡想出了一個主意。

　“林老師，不如這樣吧，我們把劇名改一下。”

　“怎麽改?”

　“《大明王朝1566:嘉靖與海瑞》，這個名字怎麽樣?”

　於是之打了個響指，興奮道:“這個劇名好。既讓觀眾們一下子就知道了話劇脫胎於，又點出了與不同之處。林老師，您覺得怎麽樣?”

　林為民思索了片刻，微微頷首道:“不錯，確實不錯。”

　於是之高興道:“既然林老師您都同意了，那這部話劇我們院裡可就用了！導演讓兆華來，您看怎麽樣?”

　“我沒意見。”

　之前一直合作的歐陽山尊年紀太大了，去年就說過要徹底退下來的話。

　再說《嘉靖與海瑞》這部劇本的先鋒意味太強，和歐陽山尊的執導風格也不太一樣，反倒是很符合林兆華一直以來的風格，選擇他做導演正好。

　商量完了劇本，幾人又聊起演員的問題。

　《大明王朝1566:嘉靖與海瑞》，劇中出場人物的名字加起來甚至沒有劇名長。

　劇本與其說是劇本，不如說是兩位主角“嘉靖”與“海瑞”的台詞本。

　這樣的作品，太挑演員了。

　於是之谘詢林為民的意見，他毫不猶豫的說道:“朱旭和任寶賢吧，以這兩位的演技撐起這部話劇，問題不大。”

　於是之和林兆華仔細想了一下，這個人選確實很合適。

　於是之恭維道:“還得是你這個原作者，一下子就就找到了最合適的人選。”

　“演員就在那，你選我選不都一樣?能演的就那麽幾個。”

　林為民說的是實話，大家都清楚，像《嘉靖與海瑞》這樣難度的劇本，哪怕是人藝，也找不出幾個演員能扛得下來。

　商定好話劇的事，林為民從院長辦公室出來，正取車的時候，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人藝排練場出來。

　“林先生?真是巧啊！”章國榮笑著和林為民打招呼。

　“阿仔，你怎麽在這裡?”林為民問道。

　章國榮道:“我在這裡找了個老師，平時收了工，晚上會來這裡上課。”

　“原來如此，你還真是用功啊！”

　“林先生今天怎麽來人藝了?”

　“有個劇本要討論一下。”

　兩人寒暄了幾句，林為民正打算告辭。

　章國榮突然喊住了他，“林先生！”

　“有什麽事?”

　“晚上有空嗎?我想請您喝個咖啡。”

　林為民笑道:“那還不如吃個飯，我晚飯可還沒吃飯呢。”

　“那我請您吃飯。”章國榮笑道。

　“不用了。相請不如偶遇，就上我們家吃一口吧，你跟慧敏也熟。”

　“好。”被林為民邀請到家中做客，章國榮欣然答應。

　來到團結湖公寓，章國榮跟著林為民進門，看著這公寓的格局和裝飾，心中驚奇。

　他在內地還是第一次看到和香江那些公寓樓相似的房子。

　陶慧敏見他好奇，便解釋道:“我們這裡是北方，冬天取暖很不方便，所以他一到冬天就會搬到公寓這邊。等到開春暖和了，又會搬到什刹海那邊的院子去。”

　章國榮點點頭，“林先生真是懂得享受生活。”

　林為民笑道:“論起摩登來，燕京比不了香江。不過要是說起生活情趣來，這裡是很有意思的。再過兩三個月天氣轉暖，什刹海那邊景致很好，你有空可以來坐坐。”

　“一定，一定。”

　幾人邊吃飯，邊聊天，氣氛融洽。

　吃完飯，陶慧敏去收拾桌子。

　林為民和章國榮坐到沙發上喝茶，章國榮道:“林先生，之前一直聽說過您的很好，但一直沒有拜讀過。最近在內地工作，恰好晚上有時間，讀了幾部您的。”

　林為民端著茶杯，沒有接話，他知道章國榮肯定還有話要說。

　“您那部《霸王別姬》寫的可真好！”章國榮提起這部，眼中帶著幾分神采。

　林為民客套了一句，章國榮又道:“我跟楊老師學習，大家都說他的程蝶衣演的特別好，可惜我來的不是時候，沒有看到他在舞台上的風采。”

　《霸王別姬》的話劇是每年六月在首都劇場公演，章國榮來的確實不是時候。

　“當初小楊為了這個角色是下了不少苦功的，在京劇院摸爬滾打了幾個月時間，皮都快掉了一層，才算是得了幾分角色的精髓。”

　章國榮歎服道:“是，我聽楊老師講過，別人也和我說過。台上一分鍾，台下十年功。”

　他緊接著又說道:“我聽說，之前楊夢女士找過您，想拍《霸王別姬》的電影。”

　“是有這麽一檔事，你的消息蠻靈通的嘛！”

　章國榮笑了笑，“我好歹也是在娛樂圈混的嘛！”

　“不過這件事我並沒有答應楊夢女士，《霸王別姬》的電影拍攝條件尚不成熟。”

　章國榮正色問道:“林先生，如果未來《霸王別姬》要拍電影的話，程蝶衣這個角色可不可以讓我來演?”

　不出所料，章國榮兜了一大圈子，就是為了問這句話。

　“電影有投資人、有製片公司，你問我做什麽呢?”林為民問道。

　章國榮輕笑道:“我來內地這麽長時間，關於您的事也了解了不少，知道您對於自己的作品是有話語權的。而且許鞍華導演正在拍攝您的《情人》，男主角梁家輝據說就是您指定的。”

　林為民聽到這話，頷首肯定，“不錯。”

　他看向章國榮，問道:“你覺得自己的演技比梁家輝怎麽樣?”

　在林為民的眼神逼視下，章國榮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他強自鎮定道:“我的演技不算好，可能比不過梁家輝。不過《霸王別姬》也不是馬上就要開拍，如果林先生願意給我機會的話，我有信心演好程蝶衣這個角色。”

　林為民不置可否，“有信心和有能力是兩碼事。”

　章國榮感受到他話中隱藏的輕視，沉聲道:“林先生沒有見過我的努力，怎麽知道不行呢?”

　“那就先讓我看到你的能力。”林為民絲毫不為所動，臉色淡然。

　章國榮緊跟著說道:“如果我能達到你的標準，這個角色能給我嗎?”

　“那可不一定。符合要求的人可以有很多，但角色只有一個，你覺得小楊塑造的程蝶衣就一定比你差嗎?”

　章國榮聞言一陣氣餒， 他在人藝一直在跟楊力新學習，對於他的演技自然清楚。

　是啊，不提別的，光是話劇版程蝶衣的珠玉在前，就是自己面前的一座大山。

　章國榮的臉上布滿了失望，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從這種情緒中抽離出來。

　“看來我還得努力。”

　林為民溫聲道:“程蝶衣這個角色能夠得到你的喜愛，我很高興。未來的事誰都說不好，我也一樣。

　你現在在香江的主業是歌星，如果有機會的話，可以朝電影的方向發展發展，鍛煉一下自己的演技。

　未來如果《霸王別姬》真的要拍電影，未嘗沒有機會。”

　章國榮本來失望的心再次被提了上來，驚喜的問道:“真的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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