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十三一邊嗑瓜子,一邊道:“……事情沒有我想的那般容易。”
李懷真聞言垂下眼皮,點了點頭,卻沒有問為什麽不容易。他其實也知道不會容易,甚至不太可能,但總要試一試。
“你傷勢已經無礙了?”韓十三也沒有立刻解釋。
“你離開的當晚,便已好了。”李懷真簡單地回答,又繼續嗑瓜子。
韓十三有點難以置信:“這才幾天,那一刀扎得多深我是知道的,竟痊愈如此之快?”
李懷真像個妖怪一樣從棺材裡敲棺材板的時候,著實把韓十三和他的四個兄弟嚇了一大跳。
青天白日之下,這種鬧鬼一般的事情,著實讓五條大漢猶豫了半天。最後韓十三一咬牙,眾人才決定把棺材打開看一下。
然後李懷真便坐起來了,傷口外的衣服上仍然沾著血跡,面色慘敗,雙眼無神,這一幕邵小九、張大根等人一輩子都忘不掉。
韓十三最早鎮定下來,問了他一句:你是人是鬼。
李懷真有氣無力地道:“如果是人,你是不是想再殺我一次?”
韓十三想起當日的情景,至今還覺得有些驚悚。那雖然是個白天,但是碰上這種事,誰會不怕?
白天黑夜已經無所謂了,就好比大白天你跑到公園去拿著iPad看山村老屍和貞子,照樣會覺得脖子後面涼颼颼的。
但眼前這個男人,叫李懷真。這個人被自己失手一刀捅死,現在卻活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吃瓜子。這種事,他說出去都沒人信。
韓十三搖了搖頭,暫時拋開最近這幾天的回憶,談起了正事:“我本來想去找個故人給你借個十幾斤銅,再想辦法給你弄來那個黑玄鐵,看看是不是你說的什勞子磁鐵。我卻沒想到,這銅是官府禁物,尋常人買不得,那人不肯就這麽借我。”
李懷真聽出話裡有話:“不肯就這麽借,那要怎麽借?做抵押?”
“抵押?”韓十三有點茫,“抵押什麽?你看老子這屁股可還行?”
李懷真皺眉道:“真粗俗,我就隨便一問。你正經說吧,聽上去是有條件。”
韓十三點點頭:“是有條件,條件是他想見你。”
“見我?”李懷真愕然。為什麽?表演復活麽?
他這幾天反覆琢磨自己“復活”的事,這事也把他自己嚇到了,反覆試探自己穿到這個世界後,是不是變成了什麽異能體。總之是沒試出來,反倒還割了自己幾刀,但這幾刀帶來的傷口,卻沒像他被捅的那一刀一樣好得那麽快。以至於他有些猶豫要不要再捅自己一刀。
韓十三卻不知道他腦子裡在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主意,只是繼續說道:“我這故人,非要老子說弄那些銅幹嘛,老子心想,你也沒說這事兒不能說,便告訴了他黑玄鐵的事。然後他便攛掇著,非要老子帶他來見你,還許了說,見面只要問幾句話,便願意借銅。”
韓十三前面說話還比較斯文,說到朱貴友這事,顯然有些憤憤,便一口一個老子起來。
粗俗。李懷真心道。這要是能回到原來的世界,沒準韓十三能直接去互卷網公司上班,就這氣質,妥妥的從業者。
“他為何要見我?又要問什麽話?”李懷真疑惑。
“沒說。”韓十三乾脆利落地道,然後便盯著李懷真。
“你這麽看我幹啥?……那要不就見見?”李懷真捏出一張苦瓜般的表情。
韓十三又看了他一會兒,最終還是搖搖頭:“見是肯定要見,但我覺得,你身上的秘密太多了,不只是死而複生這麽簡單,你確定你現在要見一個外人麽?”
當日,眾人誰也不敢靠近從棺材裡坐起來的李懷真,最後還是韓十三從這半妖半鬼的情形中,看出他卻是還有一絲人氣,最後才將他從棺材中扶了起來。但接下來的兩天,無論韓十三怎麽問,李懷真都搖頭說不知道為什麽。
韓十三自然是不信的,但也想不出什麽原因,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人身上或有秘法,或有大氣運。他直覺自己以後應該跟著這個人,以至連陳一帆那邊都不打算回去了。
這樁買賣,相比起回陳府顯然劃算太多了。
韓十三是很江湖,也是講義氣,但在機緣面前,他也不是傻子。他更不傻的是,給了李懷真和眾兄弟一個誰都不得不服的理由:老子捅了他一刀,心有愧疚,這是還債。
眾兄弟更是佩服這個韓哥哥,敞亮。
“他雖沒說為何要見你,但必然是因為我對他說了銅跟黑玄鐵這兩物件。這倆東西是你要的,所以,一定是有什麽事情,你知道,他也知道。而我不知道。”韓十三故意試探道,言罷又往嘴裡扔了一把瓜子。
這人吃瓜子都是一把一把吃的……真是粗……算了。李懷真沒再評價下去,“不是我不想告訴你,是你聽不懂。”
“你不說,怎知我聽不懂?”韓十三冷笑道。
“你能聽懂?幼兒園文憑有嗎?”
“幼兒園文憑是個什麽玩意兒?”韓十三疑惑。
“別囉嗦了,說你不懂你就不懂,慢慢你就知道了。你去帶他來吧。”李懷真正襟危坐。
“小弟姓朱,名貴友。”朱貴友笑吟吟地看著眼前這個戴著一頂小圓帽、卻沒見腦後露出頭髮的男人。
房中只有三人,其余人都被留在了客房外面。
“草字呢?”李懷真順口問道。
“草字?”朱貴友一愣,“草字是什麽?”
韓十三也有些納悶。
“難道不是姓什麽,名什麽,字什麽嗎?”李懷真也疑惑,不過沒問出來。韓十三邵小九張大根這種江湖豪俠沒個字也很好理解,韓十三連自己名字都忘了呢。
但是眼前這位有點書生氣和商人氣的人,竟只有姓和名,沒有字。這一點也不中國啊,李懷真暗暗搖頭想道。
他卻是不知道,秦始皇那會兒,“字”這個玩意兒已經被弱化了一些,早在周朝是有的,但用得也不多。“字”在這個世界被取消,卻要怪朱貴友的老祖宗了。不過這是另一個故事,暫時按下不表。
韓十三眼見李懷真又開始奇奇怪怪的表現,便岔開話題:“朱兄弟乃是大秦朝吳侯的後人。”
“吳侯是誰?”外地人李懷真問道。
韓十三心道,終於有個讀書比我還少的了。
“吳侯便是大秦朝巫教始祖,朱大先生,名諱單字一個飛。”韓十三說這句話的時候,還朝天拱了拱手。
李懷真恍然:“原來朱兄是巫教人士。失敬失敬。”
“非也,小弟並非巫教中人。”朱貴友笑道,“先祖遺訓,後世子弟不準加入巫教,且不準從政,只能經商。”
李懷真再次恍然,轉頭又責怪韓十三:“你怎不早點告訴我。”
“告訴你啥,你也沒問啊!”韓十三有點莫名。
他自是不知道,李懷真從棺材裡蹦出來後,第一件事便是打聽趙旻的情況。
韓十三當日是從孫繼貞那知道當日趙祺去要人了,才被要求帶著幾個兄弟,運著李懷真的“屍體”從後門溜出去。當日陳孫二人一頓致命腦補,以為趙祺是來找“趙祺派來的人”,所以才如此安排。
如若沒這麽安排,那巫教趙道首或許便能親眼見一出“天選之子復活”的神跡了。
然而該發生的並沒有發生,只是讓韓十三這群沒甚文化的人,見了一出白日鬧鬼的戲碼。
李懷真最惦記的自然是趙旻。若知朱貴友跟巫教有這等淵源,方才便不會那許多廢話。他讓韓十三帶著他來梁溪,便是因為打聽到了趙祺的動向,趙祺的動向就是趙旻的動向。
韓十三自然是知道李懷真為什麽要來梁溪的,但趙旻的事卻不是他心頭琢磨的事,自然沒把這事放心上。
“小弟此來,乃是聽韓哥哥說到李大哥需要銅與黑玄鐵,小弟略感好奇,便央求韓哥哥引薦,想問問李大哥要此二物意欲何為?”
韓十三腹誹道,你這是好奇麽?你那是央求麽?你根本是脅迫我啊……這等話到嘴邊,他很機警地塞了一把瓜子進嘴裡,然後開始噗噗吐殼。
李懷真看了一眼韓十三,沒猶豫便道:“造一個東西。”
“李哥哥要造的東西可否告訴小弟?”朱貴友湊近了一些,頗有些仰望之態。
“這……”這下李懷真有些猶豫了,“不是我不想說,方才韓兄弟也抱怨說我不肯告訴他,卻還要他去找材料,實在是我就算說了,恐怕你們也不懂。”
朱貴友垂下眼簾,然後似下定決心一般,又道,“李大哥不說出來,如何便知小弟不懂?據小弟所知,黑玄鐵能吸鐵,然則於金銀銅卻無用。但這銅與黑玄鐵,卻能造一種稀罕物件……”
“嘿,”李懷真笑了,又看了一眼韓十三:“你這話說的,跟韓十三一樣,那你說說,能造什麽?”
朱貴友見他似乎不信,還有些輕視,便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上面。
“啥意思,”李懷真抬頭看了看,屋頂也沒啥東西,便問:“上面是什麽?”
朱貴友搖搖頭,輕聲道:“天雷。”
李懷真臉色一變。韓十三也愣住了。
“真的假的?”韓十三有幾分不信,看著朱貴友道,“老弟你方才可沒……”他忽然住了嘴,前面朱貴友其實什麽也沒告訴他,卻並不代表什麽都不知道。
李懷真打量著朱貴友,緩緩道:“雖不太對……但朱兄從何得知呢?”
朱貴友笑了,他猜對了。一想到墨家那幫人珍藏了幾百年的秘技,卻從來沒做出來過,眼前這位卻要將“天雷”造出來,他不禁為自己方才在船上逼問韓十三的先見之明感到得意。
他倒是忘了,剛才他在船上只是想拿點錢打發韓十三走的。
“小弟也只是聽聞有此術。此實乃墨宗秘而不傳之術,幾百年前便有了。小弟家中常與墨宗有生意往來,故而得知一些秘聞。”朱貴友說得謙虛,臉上卻還是有頗些得色。
李懷真更是驚訝:“墨家幾百年前就有這種技術?有現成的?”
朱貴友卻是搖搖頭,道:“小弟也不知墨家是否有此機關,但想來大概沒有。天雷者,除了殺傷人畜草木之外,似也沒甚用處。墨家重功利,此等物件做之無用,大概是不會有的。但那秘技卻定是存在的,此事還要從道家煉丹說起……”
李懷真對煉丹卻沒什麽興趣,急忙問道:“那你說的秘術,能不能借來看看?”
朱貴友一愣,失笑道:“大哥也太看得起小弟,小弟並非墨家,如何能借?墨家秘技隻傳嫡傳宗門,外人是不可能看的。”
這嫡傳宗門是什麽玩意兒,李懷真略感失望。華夏的手藝往往總是這樣,又不能規模化,又秘而不傳,又或者窮講究什麽傳男不傳女,招些徒弟也千挑萬選,最後往往過了些年頭就失傳了。
朱貴友也有些疑惑道:“哥哥既要銅與黑玄鐵,想必便知道如何做這機關,為何還要借閱墨家秘術?”
李懷真苦笑:“我是知道,但隻知原理,但並不懂工藝,這個銅,需要經過處理……”
朱貴友與韓十三對望了一眼,又問道:“那,哥哥要做此物,究竟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