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鐵抵達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小凡把粉色藍牙耳機裝進包裡看向前方，藍底的站牌寫著 x南站。

　　夜晚了拂來一陣風，令他感到寒冷，從老家往 x走是北上路線，現在三月裡，自然溫度是比老家冷了不少，還好事先有準備保暖衣物。

　　他從兜裡拿出棒棒糖拆開含在嘴裡，青蘋果味的，甜甜酸酸他很喜歡，又把糖袋子連手一起揣進褲兜，另一隻手拖旅行箱往著站外走去。

　　這一趟行程他沒有和任何人提起，一想到父親如果知道了肯定要在電話裡臭罵一頓他，罵上個好幾天。

　　如果母親要是知道了，也要嘮叨不完的勸他留在老家。母親膽子很小，這輩子沒走出過家鄉。前半輩子都在為了生活，後半輩子都在為了他們哥幾個生活，那個不爭氣的老公讓他吃盡了這世間的苦。

　　所以結婚圖什麽呢?吃盡了苦難。小凡想不通。

　　曾經也勸過母親與父親離婚，但母親沒有同意，她穿著中年婦女款的豔裙子坐在電視機前說:“離婚就沒家了，不管是生是死進了這個家門就是這個家的人，你以後就會懂的，人總要成家的。”

　　月暮下的都市，十點還不算晚，街上車水馬龍，他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自由的氣息！夢想的氣息！

　　現在最重要的是先解決住的問題。

　　從車站出來往前走，寬大的馬路，兩側種植的綠樹在燈光的照射下泛黃。街上的車流湍急，他沒覺得有什麽稀奇的，雖然在老家很少見，但在縣城裡或者其他熱鬧一點的地方也是這種場面，大城市只是把這種小地方少見的場面變成了普遍。

　　現在很少看到藍色牌照了，心裡在感慨。一路看下來基本都是綠色牌子，噪音也遠沒有老家那邊煩悶，這裡夜晚有消音令。

　　路上還是有不少電瓶車駛過，其中亮眼的依然是小藍和小黃。期間也有零星的小青，是線上超市配送員，這個行業在近幾年逐漸搶佔三四線和小縣城市場，在老家也見過所以感覺沒什麽稀奇。

　　感到稀奇的是在非機動車道上他看到了智能餐車。

　　這是近年來最亮眼的科技，人工智能送餐車，依靠北鬥精準定位導航和實時路程監控，但智能程度還是不及真人配送，價格也相比較高昂。這個東西之前只會在手機上看到。

　　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是這條道路看不到邊，路邊的高樓和不斷閃耀的燈光，廣告應接不暇。

　　遠處傳來咿呀的哭聲，仔細一看，一個中年男人在人行道上的樹底下哭泣。藍色頭盔掉在腿邊，絲毫不顧及髒地背靠著粗大樹乾坐著。

　　城市的壓力實在太大，只要一點事情就會成為壓死駱駝的稻草，他的電瓶車倒在路邊。

　　小凡加快了腳步跑到他的身邊，從包裡翻出紙巾遞給他。

　　男人接過了紙巾擦拭眼淚，對他重複道了幾聲謝謝後，打量著他問到:“你剛來 x嗎?”

　　“嗯，第一次來。剛下了高鐵，”小凡又從兜裡拿出棒棒糖遞給他，說到:“大哥，吃糖。”

　　男人婉拒了他，從褲兜裡翻出香煙抽了起來說到:“你來 x準備做什麽?”

　　“我想學寫作，當一個作家，現在要先去找住的地方，然後明天找工作。”

　　“你什麽學歷，看著挺年輕，剛畢業嗎?”男人略帶不遜地看向他，煙霧從嘴裡湧出繚繞在眼前。

　　這時候小凡語氣顯得微小，說到:“我初中沒有畢業。

”　　“你家裡很有錢嗎?當作家?”

　　他猛吸了一口，又吐出來，剛好面向了小凡，二手煙襲來的一個勁兒讓小凡鼻腔感到難受。

　　小凡用手揮散了煙霧回答他的問題:“沒有，我想努力，我只要解決生存的問題，然後空出來的時間我去學，所以我來了 x，我要尋到機會……”

　　男人似乎沒有理會他的言語，他從地上爬起來，一隻腿瘸著走到倒在路邊的電瓶車扶起來。

　　對小凡說到:“現實一點吧，當作家，沒學歷沒背景。”便揚長而去了。

　　輕蔑的語氣讓小凡很不舒服，仿佛一道從天上潑下來的冰水順著咽喉直到心裡，又覺得渾身燥熱，或許是丟人吧！原來夢想這麽丟人！

　　酸酸甜甜的青蘋果味棒棒糖，最後一點小小的，一口咬下去嘎嘣脆，香味溢滿了整個咽喉鼻腔，他從剛剛的傷心中走出來，繼續往前面走去。

　　街邊都是連鎖便利店，還有一家接一家的火鍋，炸醬面，小混沌，臭豆腐，炸雞店…琳琅滿目，各具特色。

　　他走得腿酸了，遍地是大酒店，卻唯獨找不到小旅館，坐在步行街的公共椅子上。

　　“哎，好晚了。”可能是太勞累吧，如果在老家這時候他還躺在床上看手機，現在這會已經犯困了，迷迷糊糊的他把剛才從自動販賣機買的 x牛維生素功能飲料打開一飲而盡。

　　亮眼的3d大屏貼在前面的購物廣場大樓上，正在播放的是城市宣傳廣告:

　　一個身著西服的男人站在 x城市第一高樓俯看著城市夜景;接著視角從男人眼前拉開，圍繞著他所站的高樓旋轉拍攝，一棟棟高樓林立，各具特色形狀，仿佛步入深林中，一棵棵拔地而起的參天大樹閃爍著燈光，五彩斑斕，耀眼奪目;接著是不斷切入變幻的場面，x東機場，x南站，x電視塔等各大標志性建築和建築群。最後打上一排字和英文:歡迎來到 x市。

　　小凡看得注目，突然一道手機提示音讓他提起神來，手機提示快沒電了。

　　隨後走到了一家便捷酒店，讓他對一線城市有了第一步的恐懼。從牆上的電子屏看去，全部房型從三百到上千元不等，最便宜的兩百多也已經住滿了。

　　也許還是無法接受，他向服務員確認到:“單人間最便宜的多少錢?”

　　前台服務員是一個小姐姐，烏發如漆，扎著馬尾辮，看上去接近三十歲，黑白搭配襯衫禮服馬甲，身材纖瘦說話彬彬有禮，舒適溫柔的聲音對小凡說到:“你好，先生，我們這裡單人間最便宜的 268，已經有人住了，現在還有幾間 328的你看可以嗎?”

　　並不是住不起，只是覺得睡一個晚上花兩三百覺得很不值，他婉拒了服務員的房間介紹，向著門外走去。最後回頭瞟了一眼看到牆上的電子屏顯示幾間 2968元的雙人房也住滿了，他表示不理解。

　　或許就像網上說的那樣，貧窮限制了他的想象。他也是這麽理解自己，但還是覺得非常荒唐。

　　今天所發生的事情都非常荒唐，一個只是見過兩次面認識不到一小時的女孩已經和他訂婚了;一個不相識的人只是因為自己的夢想和自己沒學歷沒錢沒背景就對他如此輕蔑;一個睡覺就要花 2968的人。這些都讓他非常不理解！

　　他走在路上，笨重的背包裝的是厚重的保暖衣物，行李箱放的是日用品和文具品，這些年用手機拍攝洗出來的照片。他很累，手很酸，腿很麻，覺得肚子餓了，所幸路邊還有 24小時餐飲店。

　　大城市什麽都好，就是沒有廁所。這裡和老家不同，每一個門店都沒有配備廁所的，只有路邊一段路擱一段路的有公共場所，不像老家多小的門店都會有一個洗手間，只是大部分都很髒罷了。無奈只能憋著，現在去公共場所太遠了，要走幾百米，還要拖著行李，還是先吃飽再說吧。

　　他把手機放在餐桌前的無線充電板上，只要掃碼就可以充電。

　　很快價值 26元的面食就端上來了，老師傅手工面食搭配牛肉，倒入熬製入味的筒骨濃湯，香氣撲鼻;最上面撒上蔥花，芹菜粒，賣相十足;旁邊兩碟小菜，鹽花生粒和酸蘿卜丁。

　　他忍不住拍了一張照片分享到朋友圈上，文案是“美味”。然後再習慣刷一下朋友圈，看到半個小時前小羽發了一張照片，穿著藍色連衣裙的少女背對著鏡頭捧著鬱金香，前面是海和鷗鷺，海的那邊是山島，文案是“晚安”。

　　小凡給她的朋友圈點上讚，然後給她發了一條晚安。接著把手機放回充電板上，享受起美味來。

　　26元的美食不止是賣相好，價有所值，味道果然是老家 16元一份不能比擬的。

　　時間過得很快，從廁所出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十二點，臉上濕漉漉的是剛才洗手的時候太困用水潑的。現在重要的是，得趕緊找地方睡覺。

　　他把褲兜裡的空糖袋丟到垃圾箱，又拆開了一根含在嘴裡，濃白的牛奶糖味太甜了，他不喜歡。

　　這個點還沒睡覺的人也不少，一路上走來， 出租車絡繹不絕，送餐員奔走在路上，電工師傅正在電杆前緊急搶修短路的電線，這個點還有小情侶在路邊散步，有人在街上遛狗。已經忘了是什麽時候出的規定，遛寵物是有時間限制的，因為這些年的寵物傷人事件頻繁發生。

　　之後接連問了好幾家酒店賓館價格都是一樣，令他頗感無奈，最後只能服了這般荒唐，選了一家最便宜的單人間，228的單人間。

　　房間特別擠，隻放下了一張床和一個很小的床頭櫃，然後就剩下很窄的通道用於放鞋子和行李。

　　似乎這裡除了裝修很美，其他都是缺點。

　　門是朝裡開的，所以小小的通道放了行李，剩下的位置就只夠得開關門用了，要是再放了其他東西，就無法開門了。廁所是在酒店每層樓都配置的公共場所，洗澡，刷牙，上衛生間都得是去那兒上。

　　還好是半夜都在睡覺，不然還得排上個隊，一層樓就有150個房間！他把最後一點小小的牛奶糖咬碎，嚼在嘴裡想著。太甜了實在不好吃。

　　又實在是太累了，他沒有洗澡，匆匆上完廁所就往自己房間走。

　　就像迷宮一樣，回來的路要尋到好幾分鍾才找得到。

　　最後就整個人趴在了軟軟糯糯的床上睡著了，發出淺淺的酣睡聲。

　　手機掉在枕頭邊，播放著他常聽的伴眠歌曲:

　　“總有些驚奇的際遇

　　比方說當我遇見你

　　你那雙溫柔剔透的眼睛

　　出現在我夢裡”

　　屏幕上顯示著小羽發來的信息:“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