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華送完鯉魚和魚雜打完招呼就回去了。
奶奶把處理好的魚放到水裡,又用料酒醃上了魚雜,擦乾手後理了理銀發,然後一把拉住還在嘮叨的兒子坐到了餐桌前開始給周也號脈。
“媽,我自己就是開診所的,我自己身體還能不清楚啊,倒是您……。”
“醫者不自醫,讓媽再看看吧”
老太太號了半分鍾,然後回客廳跟兒媳婦囑咐:
“沁沁,回去給他多燉點羊肉,喝茶的時候放上西洋參,家裡還有紅棗,回去時候也帶上一些,你得多盯著他,一忙起來自己身體就不顧,他這氣血不足啊就是累的,媽離得遠,沒法照顧你們。”
“知道了媽,回去啊,我一定按您說的一點不落。”
老太太滿目愛憐的替兒媳理了理碎發,又拉著兒媳婦開始號脈。
郭禹在堂屋坐沙發上看著電視,電視裡正放著普法欄目。
小女孩兒周鑫昕爬上沙發,靠著郭禹拿起遙控熟練的換成了海綿寶寶。
小昕昕不怕郭禹,甚至有些粘他,從去年過年時候跟著爸媽回到奶奶家,第一眼看到郭禹就很開心的要抱他,也一直喊他哥哥,家裡人都沒辦法也就由著她,郭禹也很無奈,他並不喜歡小孩兒,從前的家裡他是獨子。
不過至少這個小孩兒一直比較乖巧,從不欺負他,就是喜歡跟他待在一起,沒事還愛抱著他脖子,郭禹總覺得她能看到自己的人類靈魂。
陪小昕昕看了會兒海綿寶寶,聽到院子外邊一陣喧鬧的狗叫有些無奈,輕輕的用頭把小昕昕從自己身上拱到沙發靠背,用爪子按了下小家夥的胸口,然後跳下沙發走出門。小昕昕有些委屈的噘著嘴,但是很快又被那塊黃色海綿吸引住了,吸吮著手指聚精會神,小孩子總是注意力轉變的很快。
幾隻狗子在隔壁院裡圍著一隻坐在木頭堆上悠哉舔爪的狸花貓狂吠。
原木堆上的這隻狸花貓叫花花,是村子西南角老鄭家的,經常白天跑隔壁老卜家木頭堆裡抓老鼠,不過每次都要調戲附近幾隻狗子。晚上一般見不到它,它會跑北邊山上去轉悠。
郭禹晚上不敢去北邊,他怕黑。
隔壁老卜家是做木匠的,院門常年敞開,院子裡隨時堆著院牆高的原木或者木板。
透過敞開的大門看到郭禹過來,原本趴在原木堆上眯著眼睛舔爪子的狸花貓,貓毛飛炸,身子彈起半米高,嗖的跳上院牆,然後蹬牆拔瓦,翻脊而逃。
最先衝出去的是獅子狗歡歡,下顎異常突出叫聲也是最凶猛,據它主人跟老太太聊天時候說,是獅子狗跟京巴的串子,以前在馬戲團還待過三年,會算數會跳圈,後來覺得有點年齡大了,所以在村子周圍演出完就送給了它現在的主人。
跟著又跑出去了一黑一白。剩下一隻最傻的斑點狗波波,氣的原地啃一根胳膊粗的木頭棍,郭禹也不知道這貨為什麽愛啃木頭棍,走哪都叼著它的木頭棍,一根啃斷了轉眼又能找來一根差不多的。
傻波小時候住在城裡,但是隨著越長越大,當時的家裡人覺得養起來麻煩,就送回了這邊老家,可能也是覺得這貨太傻了,像二哈。當然,它也是這一群裡長得最洋氣的狗子。
追出去的黑色土狗叫小黑,看起來比鐵蛋兒好看很多,就是喜歡半夜學狼叫,天天叫天天挨打,也不長記性,學的狼叫也沒什麽長進。
白色聖伯納是串串,叫饅頭,衝得太急,
拐彎時候四腳打滑還摔了一跟頭,爬起來後郭禹感覺它的眼睛都帶上血絲了,產後的雌性真是不能惹。 饅頭是左邊隔條村路的鄰居老孫家的,剛生過三隻崽崽,奶還有點腫大,剛生過娃,脾氣那可是一點就著,郭禹經常看著饅頭想,這幾個崽崽可千萬別像它們虎媽,又沒腦子又衝動,當然,在郭禹眼裡,這些狗子都沒什麽腦子可言。
村裡的貓倒是比他們聰明一點的樣子,就是個頂個的賤,每天不是調戲狗子就是欺負郭禹的魚,這隻狸花貓花花被郭禹揍得最多也最怕他。
對沒錯,狗子郭禹養了一條魚,一條紅色小鯉魚,也就一指長叫招財,郭禹有什麽想要傾訴的都會來找招財。
還是五一過節時候小華來給奶奶送魚,然後郭禹看著被奶奶放到大盆裡的一群指長的魚,其中這條最顯眼的,看起來最機靈,被郭禹用爪子扒拉出來,叼到了一個小桶裡,小桶被郭禹推到院裡平常涮拖把的水龍頭下灌上了水。
奶奶後來看到郭禹養的這條魚,就給它換了個小魚缸,放在了院子裡的金銀花架上,架子不高,挺結實還有木頭台階,方便奶奶上去摘金銀花晾曬,也方便了郭禹去看他的招財。
鬧劇隨著郭禹的到來散場了,郭禹也就回到了自己家。
堂屋裡小昕昕還在看著電視,周也夫婦跟著老太太在廚房弄菜。
郭禹搖著尾巴慢悠悠走過來,蹲坐在廚房門口,皺著眉頭的周也回頭看了他一眼又轉回去繼續跟奶奶說著話。
小昕昕看到郭禹過來了,爬下沙發,興衝衝的一邊喊著:“哥哥~哥哥~”一邊甩著麻花辮跑過來半蹲著摟住郭禹脖子,小腦袋在郭禹臉邊鑽啊鑽,狗臉生無可戀。
當聽到奶奶得了食道癌的時候郭禹心裡一驚,騰的站起身,瞪大雙眼僵立在原地。
小昕昕被郭禹起身的力道帶了一趔趄,不過並沒有哭,喊著哥哥,肉乎乎的小手又抱了上來。
奶奶摸了摸周也的臉打住兒子的話,衝郭禹擺擺手一臉慈愛:
“圓子去院裡玩,乖,奶奶沒事。”
周也看著郭禹,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從狗臉上感覺到擔憂。。。
郭禹還是聽話的低頭離開了,小昕昕媽媽起身過來抱過不舍郭禹的她。
繞到了院子裡廚房的窗戶下,郭禹耳朵貼著窗沿,聽著裡邊周也在跟自己老母親講著嚴重性,媳婦兒也在旁邊勸說著奶奶住到醫院裡接受治療。
郭禹這時才想起來前陣子老太太喉嚨不舒服,去了趟兒子家,周也帶她做了些檢查。
今天應該是上午結果一出來,周也就帶著妻女驅車趕回老家接母親去治療。
老太太陪著周也父親周老爺子行醫一輩子, 耳濡目染也通曉一些醫術。
聽著老太太自己講著命不久矣,不願再折騰,郭禹低下頭,心裡一陣酸楚。
這一年左右的朝夕相伴,從他剛來時的憤怒、不甘、歇斯底裡,到迷茫不知所措,最後在奶奶悉心照料和無數次的縱容下,終於是認命的接受了這個現實。
悲涼否?命運否?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奶奶看他不吃地上的東西,專門給他準備了乾淨的碗,還每頓飯吃完都幫他刷好。
他只知道奶奶看他愛乾淨,給他專門縫了兩個碎花棉墊,隔幾天就換洗一個,還經常給他洗澡梳毛摸著他的頭講她和周老爺子年輕的時候。
他還想起奶奶知道他怕黑,特意把炕角空出了一塊留給他晚上睡,早起再自己收拾郭禹掉落的毛發,奶奶也有潔癖啊。
去年的這時候,奶奶帶著剛接受現實的郭禹到麥田裡散心,風吹過金色的稻浪,帶著細碎的嘩嘩聲,讓沒到過鄉下的郭禹驚呆了。
瘋狂的在麥田裡追逐蜻蜓,踏浪翻滾,奶奶卻只是慈愛的對著他笑,就像是看著自己不懂事的孫子。
顫抖的瞳孔終是沁出了眼淚,出來了就止不住,他不敢大聲抽噎,隻得跑出門,一路跑到河邊,對著嶙峋的河面大聲哀叫:
“喔嗚~!!!喔喔嗚!!!喔喔噢嗚!”
他還是學不會狗叫,也發不出人言,但是不耽誤他心裡罵的是賊老天,罵的是他都不介意這命運把他變成狗了,為什麽還要帶走對他這麽好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