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菑縣十裡外,秦軍已在一處寬敞之地安營扎寨。
“戴氏父子明日出城投降?”
軍帳中,趙佗驚異出聲。
不僅是他,白榮、趙廣、張賀等將也都各自挑眉瞪眼,看著帳中那神采飛揚的中年文士。
“好你個酒徒,你這根舌頭是什麽肉做出來的,竟然真的說降了菑縣。”
黑臀怎舌不已,轉而又失望道:“菑縣被你說降。伱倒是得了大功,吾等卻沒有半分功績可言,真是白來一趟。”
涉間瞪了他一眼,說道:“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大善之道。酈先生說降此城,吾等麾下士卒不用經受損耗,便能保存兵力,接下來也好攻伐魏地其他城邑。到了那時,有你立功的時候。”
黑臀對涉間翻了個白眼,嘀咕道:“能說幾句兵法了不起啊,等乃公晚上空了,就去找軍候教我學兵法,早晚說的比你還好。”
眾人說話間,趙佗卻面露疑惑。
他詢問道:“酈先生,你不是說一個縣丞之職分量不夠嗎?為何戴氏父子如此乾脆的就答應了投降。”
黑臀亦嚷道:“是呀,你這酒徒之前說的好嚇人,什麽戴氏世代掌管這城邑,說的厲害無比,結果還不是馬上就投降了。依我看這戴氏肯定是早打定了投降之意,不管誰進城,他都會投降。唉,早知如此,我就去掙這功勞了。”
“黑臀二五百主既有此心,不如下一次,隨我一起做個說客好了。”
酈食其笑著將話堵了回去,也不管黑臀反應如何,他甩了甩袖子,對趙佗拱手道:“軍候,此番戴氏投降之事,恐怕有問題。”
此話一出,剛準備還嘴的黑臀又把口中話憋了回去,一雙眼睛瞪得老大。
其他人也都驚訝的看著酈食其。
趙佗皺了皺眉。
“戴氏不願投降?”
“戴氏願降,否則不會讓我進城。”
“那為何有問題?”
酈食其冷笑道:“菑縣令戴武,此人雖名為武,但其性格懦弱,言語間帶有畏縮之意,此人想要投降沒有問題。”
“有問題的是他那嫡子戴瑜,以我此番進城觀之,裡閭間的傳言不假,這戴瑜性格強勢,就連其父恐怕也要任他擺布。”
“以此人的性格來看,他絕不會輕易投降,至少也要力爭縣令之職才對。但如今卻對我提出的縣丞之位點首應諾,恐怕另有謀算。”
“而最讓我懷疑的,便是我提出他們既然同意投降,那就該立刻打開城門,放我大軍入城,如此便是誠意。但他卻推脫需要時間封存府庫,安撫吏卒。嘿嘿,這些話語騙騙某些無腦之人也就算了。”
酈食其話到此處,瞥了身側黑臀一眼。
然後笑道:“小小心思,想要騙我高陽酒徒,恐怕還差了一點。”
趙佗眉一挑,看著帳中瀟灑自若的酈食其,不由暗讚一聲。
不管這酈食其之前獻上的計謀是否會損害自己的名聲,這人終歸是個有本事的。
既能當說客,又能做謀士,進城轉了一圈就能將城中戴氏父子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可稱之為人才矣。
如果換成黑臀進城,怕不是被人耍的團團轉。
想到這裡,趙佗亦冷笑道:“我軍兵臨菑縣,這種情形下,那戴瑜還敢存別樣心思。”
“此子,沒認清眼前形勢啊。”
……
“自周武王分封天下,我戴氏便以此城為國,再到那鄭伯以詭計滅我戴國,足足有三百余年的時間。這三百年間,我戴氏以一方諸侯之身,立於九州之間,是何等輝煌興盛。”
“哪怕之後淪為鄭國城邑,魏國郡縣,我戴氏依舊是此城真正的主導者。而如今,那僻處西戎的秦人來了,這些野蠻的秦人忌憚我戴氏的力量,認為我戴氏於此,會影響他們的統治。”
“故此,秦軍要攻我城邑,族我戴氏,殺盡城中戴氏之民。然後再移關中秦人來此,睡我屋,耕我地,將吾等祖祖輩輩生存的土地,變成他秦人的裡閭屋舍。”
夜幕之下,戴瑜全身披掛,站在高處對著城中聚集的兩千戴氏族人高呼大叫。
“如此行徑,二三子,可能忍乎?”
在戴瑜高聲之下,那些戴氏族人皆是漲紅了臉,怒聲大叫。
“不能,這是吾等祖輩的城邑,不能給秦人!”
“竟然要殺盡吾等戴氏之民,秦軍如此殘暴,吾等與他們拚了!”
“我與秦人誓不兩立!”
眼見召集來的兩千族人,在自己一番話下個個怒發衝冠,叫著要和秦人拚命。
戴瑜滿意的點點頭,看來自己那幾本兵書果然沒有白看。
隨便幾句話說出來,就讓這兩千人個個戰意高昂。再加上想出的夜襲之計,今日之戰定能大獲成功。
“秦國攻魏以來,除了濟陽一戰被魏軍挫敗一陣,其余皆是百戰百勝,哪怕那寧陵君魏咎召集的上萬大軍也被秦人擊破。若是我今日夜襲成功,大敗秦人,必將名揚天下!讓世人皆知我菑縣戴瑜,亦是兵道高手。說不定那秦王聽聞我之名號,還會親自征召。”
戴瑜想到這裡,身體便激動的發顫。
他只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正是血氣澎湃的年紀,性格又一向強勢。再加上看了幾本兵書,聽了不少名將故事,便認為自己亦有名將之資。
“瑜兒,此事危險太大,若是不成,就再無轉圜之機了。而且夜襲就算成功,那秦軍遭遇此等大敗,說不定會惱羞成怒,不理會咱們事後的投降。到了那時候,我戴氏又如何處之?”
一旁的戴武眼見那些族人皆高呼大喊,心中更加害怕起來,忍不住開口勸阻。
戴瑜皺了皺眉,低聲道:“父親莫要喪自家之氣。此戰我戴氏必勝,屆時若是能抓住那秦軍的軍候,就更加好談條件。就算抓不住,讓他跑了。那吾等就乘這大勝之威,再向秦軍遞交降書。”
“呵呵,秦軍屆時知我戴氏之強,便會明白想要強攻打下菑縣,會付出很大的代價,損兵折將不計其數。相比起來,區區一個縣令便能換我歸降,豈不劃算至極?我相信這番買賣,那秦軍主將王賁定然是能算清楚的。”
戴瑜振振有詞,自有一番自己的邏輯。
戴武默然無語,此刻那兩千戴氏族人已經個個血氣上頭,滿嘴叫著要隨戴瑜一起,去和秦人拚命。
形勢如此,已是無法挽回,更別說戴武一向懦弱,不喜行政處事,隻愛美酒佳人。
故此戴氏之事,大都由戴瑜來處置,在族中掌握了很大的話語權,戴武如今雖有忐忑,也沒有辦法。
“父親, 你就帶著那一千兵卒,安坐城池便是。看我今日一展戴氏雄風!”
戴瑜話語高昂,向著其父拱手告辭,轉而踏步離去。
在他的身後,兩千戴氏族人緊緊跟隨。
菑縣之外,月色朦朧,風聲呼嘯,正是夜襲的好時間。
秦軍在十裡之外安營扎寨,路途不遠,一路地形更是本地的戴氏之人常走的道路,哪怕不點火把,他們亦能閉著眼睛走完。
“這就是兵法所雲,天時地利也。”
戴瑜回頭,見兩千族人個個戰意澎湃,不由笑道:“還有這保家衛族的兩千壯士,亦不缺人和矣。”
“如此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皆在我手。”
“此戰,我必定能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