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該不會被懲罰吧。”
在前往典兵高台的路上,黑臀小聲嘀咕著。
除了涉間冷著一張臉外,其他人也都左顧右看,神色不寧。
剛才的操演,他們已經到了校場邊緣,前方是一個壕溝,壕溝對面已經出了線。
按理說他們是不能越過壕溝的,應該在到達校場邊緣的時候,像前面那些千人陣列一樣,轉身變陣回去。
但本該停止的鼓聲沒有停,本該響起的金鉦聲也沒有出現,這就導致眾人都愣在那裡。
趙佗這時候踩著鼓點聲衝出去,顯得十分突兀。
他們這些人也是抱著對趙佗的信任才追上去的。
但沒想到,鼓聲停下後,突然有傳令兵到來,令他們這一什的人前往典兵台。
這就很讓人害怕了。
畢竟其他九個百人隊都沒有跟著衝鋒,讓庚什這十人的動作顯得十分突兀,相當於打亂了陣型。
軍令有言,亂陣者,誅!
“莫非要將我們作為典型,在三軍面前嚴懲?”
“不會砍腦袋吧?”
長短兄弟和阿牛都是面如土色,已經有些後悔跟著趙佗衝鋒了。
柱安慰道:“不會的吧,畢竟百將他們也跟著咱們一起衝了。而且我們是跟著鼓聲來的,應該不會被算作違令。”
但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柱還記得上次服役時,就有一個什長擾亂陣型,結果全什都被斬首示眾,腦袋掛在轅門上,讓過往的士卒看的心驚膽顫。
一想到這裡,柱的雙腿就有些打顫。
“噤聲,保持隊列。”
趙佗神色冷靜,這時候依舊讓眾人保持好隊列行進。
典兵台上,李信負手而立,刀削般的面容上雙目炯炯有神,盯著那個受命前來的什伍。
身旁兩位校尉面面相覷,他們拿不準這位將軍到底是什麽意思。
是要懲罰,還是要獎賞?
“小人庚什什長趙佗,拜見將軍、校尉。”
趙佗快步趨來,對典兵台上的三位上吏恭敬行禮。什中眾人也顫抖著身體跟著趙佗作揖。
李信的目光動了一下。
口音。
並非關中秦人。
哪怕趙佗說的是雅言,能讓大家聽懂,但地方上的口音還是略明顯。
不過李信並未在這問題上糾纏,只是微微頷首,卻不去看趙佗,而是將目光落到其他人身上。
“諸陣皆停,你們為何衝出,不知這會打亂大軍陣型嗎?”
李信的聲音冰冷,聽不出感情。
撲通。
阿牛被李信的質問嚇得全身發顫,一下跪倒在地上,說道:“我是跟著大家衝的,將軍,不是我的錯。”
長和短也哭叫道:“將軍,我們都是跟著他們的,他們不衝,我們也不會衝出去啊。”
李信面無表情,目光移到一旁。
黑臀叫嚷道:“我是跟著什長衝的,之前軍令裡說過,讓我們一切跟著什長行動。”
“對,我們緊跟什長,什長做什麽我們就做什麽。”
柱和小白亦附和說道。
西乞孤咬牙道:“按軍令,我們要聽什長指揮。”
眾人說法都差不多,核心問題是在於趙佗發出了衝鋒的命令。
對此,李信不置可否,目光最終落到趙佗的身上。
“你下達了衝鋒的命令?為何已到校場邊緣,所有陣列都停下了腳步,你還帶著一什的人往前衝入壕溝,將陣型打亂,不知軍令有言,亂陣者誅麽?”
趙佗抬頭,挺直脊梁,目光清澈。
“小人聽說,自古長勝之師,全靠節製號令。如果節製號令不嚴,雖然上了戰場,也是烏合之眾。之前訓練金鼓時,屯長、百將再三強調‘擊鼓而進,鳴金而退’。”
“是以,小人認為作為士卒,只要上了戰場,就只需看旗幟號令,只聽金鼓之音。如果旗幟和鼓聲都催促著我們前進,哪怕主將口說不許,我們也不該依從,而是跟著鼓聲前進。”
“如果擂鼓不止,休說前面只是一條壕溝,就算是有刀山火海,我們也要衝進去。如果是鳴金聲響,哪怕主將讓我們前衝,我們也該立即退回,就算是前面有金玉珠寶,我們也不該有絲毫留念。”
趙佗說話擲地有聲,七尺的身軀在這一刻顯得格外高大。
兩位校尉驚訝的打量著眼前的少年。
李信更是雙眸閃光,朗聲開口。
“好一個只要擂鼓不止,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要前衝。”
“若是眾軍皆有如此之心,有何軍不可破,何功不可立?”
李信深深看了一眼趙佗,勉勵道:“本將不管你是何出身,希望你能保持此心,未來必有前程。”
“唯。”
趙佗恭敬一禮,心中大松一口氣。李信的話,似乎是在暗示他並不在意趙佗的出身,只看重能力。
李信對桓昭道:“桓校尉,陣戰之法當如此子所說,聞鼓進,鳴金退,一切依金鼓而動。若是出現一點意外情況便倉皇無定,上了戰場,恐有覆軍殺將之危。”
“將軍說的是,還請將軍責罰。”桓昭面露苦色。
李信又轉頭看了一眼沉靜自若的趙佗,心中不由輕讚一聲。
“此子賞萬錢,此什之人各賞千錢,百人之隊賞百錢。至於其余九百人,各削減飲食三日。傳告諸軍,以此為戒。”
“唯。”
……
“阿佗這番出了好大的風頭,依我看,休說是區區什長,就是屯長也做得。”
庚什帳中,黑臀穿著新衣,一邊飲著賜下的熱酒,一邊嬉笑開口。
“就是就是, 什長太厲害了,你看當時所有人都愣住了,那些什麽百將、屯長一個個都不知道該幹嘛,就只有咱們庚什隨著鼓聲衝了出去。伱說說,這是不是說明那些百將、屯長都不如咱什長厲害。”
“就是就是,我看什長說那番話的時候,連將軍都聽的一愣一愣的。那兩個校尉就該把什長提拔成屯長的。”
長短兄弟,阿牛等人亦附和讚同,他們一邊數著手裡的賞錢,一邊大拍著趙佗的馬屁。
連小白和柱等人也加入稱讚的隊伍。
此番千錢之賞,已經讓他們徹底拜服在趙佗的身下。
到是西乞孤翻了個白眼,道:“你們以為屯長好當麽?那是需要爵位的,至少需要上造以上的爵位才行。”
這一下西乞孤惹了眾怒,黑臀叫道:“那又怎樣,以阿佗的能耐,早晚能升爵當屯長。”
其他人也紛紛出言,帳中一片喧鬧。
門口,趙佗一邊聽著諸人的爭論,一邊搖頭。
就如西乞孤說的,秦國是爵本位的國家,軍功爵貫穿一切,哪怕他被李信將軍點名表揚,表現遠遠超出那些屯長、百將。
但他沒有足夠的爵位。
無爵,便不能擔任更高級的軍吏。
“快了。”
趙佗的目光望向外面。
寒冬從燕趙大地上退去,萬物在複蘇,遠處光禿禿的樹枝上已有綠條抽出,大地的泥土也被嫩綠的小草頂開。
遠方,甚至能看到鳥兒展翅飛翔的景象。
春天,來了。
戰爭,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