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淄城外,秦軍營寨相連,面面黑旗飄揚,威武而壯闊。趙佗坐在帳中,正皺眉的看著手中的軍情簡牘。
甄城一戰,齊國大司馬田衝自刎殉國,城中近十萬齊軍投降,加上之前秦軍在濮水戰場和城下俘虜的齊人,俘虜的數量超過了十六萬。
如此人數,光每日消耗的糧草就是個天文數字,好在甄城是和平歸降,齊人在城中囤積的大量糧食都成為了秦軍的戰利品,暫時不會出現缺糧之危。
但這麽多的齊軍,哪怕是解除了武裝後,關押在後方也是個很大的隱患。
按屠睢的信中說,這兩月以來,齊人俘虜頗有不安分的嫌疑,有人叫嚷著之前趙佗答應放他們歸鄉事情,意圖鬧事。
屠睢斬了好些齊人的腦袋後,暫時壓住了這些俘虜的騷動之心,但事情如果不盡快解決,終歸是牽扯到秦軍的大量精力,容易導致後方不穩。
趙佗放下簡牘,望向坐在下首的麗食其。麗食其隻憑眼神,便明白了趙將軍的意思,確認道:“將軍放心便是,以鄙人觀之,臨淄城中除了少數幾人外,其余人等皆有降意。齊王和齊相都是怯懦貪鄙之徒,一定不會選擇頑抗,臨淄降服便在這兩三日之間。”趙佗點頭。
歷史上齊國就是被秦軍兵臨齊都後,嚇得舉手投降的,照如今的局勢來看,結果應該差不多。
“派人傳信給屠將軍,先將籍貫在濟水兩岸,被我軍控制的城邑中的齊人放了,讓他們各自歸鄉,宣傳我秦軍之德,以安民心。至於尚未投降我軍的城邑,那些齊人俘虜暫時先留著,派人押送到臨淄來,看情況再分批釋放。”趙佗略一沉思,便下達了命令。
等到齊王建投降之後,他就可以讓秦軍帶著齊王建的命令收降齊地諸城,實現一舉而定全齊。
但保不準會出現一些死忠之臣據城頑抗,到了那時候這些當地的俘虜便可派上大用場,能讓秦軍收攏當地民心,更快的平定齊地。
就在趙佗決定好俘虜的處置後。帳外的麗商大步走進來,喜道:“將軍,齊王派使者來了!”麗食其撫掌大笑道:“恭喜將軍,齊王派來使者,必定是要商議歸降之事,將軍滅齊之功,已在掌中矣!”趙佗嘴角微微勾起,目視麗食其道:“先生靠著口中唇舌,立下說降萬乘之國的大功,亦當名垂青史,縱使蘇秦張儀,亦將難以比肩。”兩人互吹一番後,趙佗便正襟危坐,說道:“將那齊王使者帶上來吧。”……兩個時辰後。
齊王宮殿。齊王建和田假兄弟兩人再次聚首一堂。
“大王,那趙佗說了,只要大王舉國歸降,他就會保大王和吾等性命。五百裡地的事情,他說最終的情況還是要秦王來決定。”田假開口,將使者的回稟情況說了出來。
齊王建緊皺著眉頭,道:“所以這五百裡地他也決定不了?”田假低語道:“大王,秦以法治國,秦王威權凌於萬人之上,五百裡封地這種事情確實是要秦王說了算。”
“以吾觀之,趙佗此話才是真正的有誠心啊。他如果真的當場答應下來,甚至還明確說出給予某地之土,那咱們還真得小心他是否有欺詐之意,會不會像當年的張儀一樣才是。”
“那要不然,讓他再派人向鹹陽稟告,和那秦王商量,約定好五百裡之地的歸屬,寡人再開城降秦?”齊王建癟著嘴,雖然之前說著五裡地都行,但其實他對於那五百裡的事情,還是挺掛在心上的。
田假臉色一變,那陳馳可是跟他說的很清楚了。只要他能說得齊王建投降,就能討取秦王的歡心,不僅不用遭受問罪,還能保得富貴性命。
但如果將時間拖延下去,等到秦王失去耐心,秦軍強破城池,或是有其他人偷開城門,主動投降的話,那他田假的下場可不一定好。
不管有沒有五百裡之地,那都是齊王建的待遇,和他田假沒有關系。想到此,田假一咬牙,說道:“大王,此等做法萬不可取。秦王剛愎,自號要成為天下唯一的君王,大王若是與他討價還價,恐怕會惹得秦王發怒,直接派軍攻城也有可能,屆時吾等成為秦軍俘虜,那可就真的是一切都沒了。”
“如今大勢在秦人手上,臨淄處於秦軍圍困之中,吾等沒有還手之力,還不如表現的乖巧一些。主動降服,贏得秦王高興,這才能保得性命,得到更多的好處啊。”齊王建臉色陰晴不定,最終還是歎道:“好吧,你說的也有道理。那就與秦人約定,明日寡人便開城,向秦人舉國降服。”
“如此甚好,這樣吾等方能活命。不過此番降秦,恐怕會有人阻止,必要將一些人控制住才是。”田假說著,眼中閃過一抹寒芒。
……
“大王派使者從南城出去見秦人了?他是想做什麽?”田儋黑著臉開口。
田榮臉色沉重的點點頭,說道:“南城的守將乃是大王之婿,向來桀驁,不聽吾等命令,此番使者出入,我也是聽雍門司馬說的。兄長,在這種時候,大王派使者出城去見秦人,恐怕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要投降啊。”
“大王要投降……”田儋喃喃著,臉色由黑轉白,他轉頭望著城外那一望無際的秦軍營寨,身體有些搖晃。
外有強敵,內有降王。他田儋縱使懷有一腔報國熱血,又有何用?就在這時候,有人快步走上城頭,稟道:“田儋將軍,大王派人召將軍入宮,商議城防之事。”田儋立刻回過神來,對田榮驚喜道:“阿榮,大王召我商議城防之事。你說會不會是他和那趙佗沒有談妥,秦軍即將開戰,故而才會召我入宮,好布置城防要務?”田榮皺了皺眉,看著自家堂兄一臉希冀的神色,他感覺這個可能性不大,但也不好說什麽,只能點頭道:“有這個可能。”
“既如此,我當入城去面見大王,商議城防大事。”田儋頷首,邁步往城下走去。
但沒走出幾步,他又突然回首,望著田榮。這一次,他的臉色有些沉重。
“秦強齊弱,此番不管降與不降,齊國都難逃覆亡之命。”
“阿榮,我田儋為田氏子孫,當為社稷盡忠。我為大司馬副將,沒有死在甄城,此番也當死在臨淄才是,如此方能上不負田氏宗廟,下不負大司馬恩義。”
“但你卻不可死於此處,不管接下來情況如何,你都當留住性命,回到狄城保全宗族才是。”
“此處,只需我田儋一人為國殉難。”田榮急切道:“兄長怎的說這種話語?我田榮願隨兄長戰死臨淄,也不做貪生之事!”田儋卻滿臉平靜,說道:“狄城田氏,長者怯懦,幼者未長,爾弟田橫更是脾氣火爆,加之年輕氣盛,將來或許會觸犯秦法連累宗族,故而需要你來撐扶。你必須答應我!”看著田儋的眼神,田榮想到自己那暴脾氣的弟弟田橫,以及田儋和自己的兒子,最終還是點頭道:“榮依兄長之命。”田儋這才笑著頷首,轉頭下城牆,往齊宮方向行去。
他非愚笨之人,自是知道齊王此番召他入宮,除了有可能是談判破裂,需要商議城防之事外。
也有可能,是談判成功了。……片刻後,田儋走入齊宮。大殿外,他被守衛卸下佩劍,這才獲準進入殿中。
齊王建高坐殿中王榻,相邦田假也坐在一旁。除此外,並無即墨大夫、太史文等人的蹤跡,反倒是殿中有甲士護衛。
田儋心頭一顫,他深吸口氣,向著榻上的齊王建跪地相拜。
“臣田儋,拜見大王。”
“將軍請起。”齊王建點頭,然後也不囉嗦,直接進入主題。
“將軍這幾日守城辛苦,日後便不用再守衛城池了。”田儋一怔,雖然心中早有猜想,但此刻還是血色湧上臉頰,怒道:“大王已經決定要向秦人投降了嗎?”齊王建點頭道:“然也,今秦強齊弱,秦軍兵圍臨淄,覆滅齊國之勢已不可擋。寡人不願損傷臨淄城中數十萬齊人性命,欲效大司馬在甄城所為,舉城降秦,以免刀兵之災。”效大司馬之舉?
田儋怔了怔,緊接著便反應過來,怒笑道:“大王,這是要降秦之後,也和大司馬一般自刎殉國嗎?”齊王建臉色一滯,他想活都來不及,哪會有自刎的想法。
看著齊王建尷尬的神色,田儋心頭越發悲痛。
“田儋願與城中忠義之士,守衛臨淄到最後一刻,與秦人血戰,絕不歸降。大王亦當為社稷盡忠, 方不失為田氏子孫啊!”田假勃然大怒道:“大膽田儋,竟然想逼迫大王!如今秦滅六國,兼並天下,乃是大勢所歸,大王舉國降秦亦是天命,你竟敢勸說大王逆天而行,左右給我拿下!”田儋的佩劍在殿外就被收繳,面對甲士逼近,他也不反抗,只是哀聲大叫。
“臣等正欲死戰,大王何故先降?”
“拿下!先關起來!”田假厲吼著,讓甲士將田儋押了下去。只是那陣陣悲涼的呼聲,依舊在他和齊王建的耳邊回蕩,讓他們兄弟又羞又愧。
沉默了一會兒,田假才說道:“田儋已經拿下,他那兄弟田榮只需幾個甲士也可擒拿。如此吾等降秦,便再無阻礙了。”齊王建點頭,想到剛才田儋的模樣。
不由歎道:“田儋此人是我齊國忠良,又是田氏子孫,不好濫殺性命,就先關在宮中吧。他那兄弟拿下後,也像太史文和田朗一樣暫時關押,等明日降秦時,再放了他們。”田假默默點頭。
齊王建抬起頭,望向殿外。眼中閃過一抹哀傷。田氏齊國,要亡在他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