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定然是非浮丘公莫屬!!!”
儒生們聚集在一起,有人起身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在郅都將皇帝的詔令傳達給各個學派之後,各個學派都陷入一陣狂喜之中,皇帝所弄出的那個邸報,他們都是知道的,被他們所稱為廟堂之口舌。郅都辦事很靠譜,僅用了不到一年,就讓邸報遍地開花,從燕國到河西,從河西到巴蜀,再到南越,邸報出現在了大漢的每一個角落,各地的士人們都能通過邸報來了解廟堂的政令。
當然,其中的內容也不只是政令,也包括一些戰役的情況,人事調動,乃至劉長的功德這類的。
最開始大家的注意力都是在那些文章的書寫者身上,對內容的反響不是那麽的熱烈。
可是在連著出了幾期之後,其內容的影響力也在逐漸的發釀,別的不說,就說一個最簡單的,劉長的名望正在高漲,除卻唐王之外,劉長的名聲在民間是存在著極大爭議的,總體來說,都是敬畏大於敬愛。可是在邸報出現之後,各地官吏就開始用這些來進行宣傳,尤其是那些基層官吏們,這就讓百姓們了解到了這些年裡的所發生的事情。
對於南越等地的百姓們來說,他們可能都不知道什麽是匈奴。
劉長擊敗匈奴,河北和隴西的百姓會稱讚他的威名,南越啊,長沙的就未必了。
但是這邸報,算是開了一個先河,讓百姓們也能知道天下大事。
當然,也是官吏們的宣傳起到了作用,當百姓從邸報內知道自家這位陛下曾親自帶著軍隊討伐敵人,以一當萬,減免田稅,推廣作物,發明器械,編著著作,開學府,修天下人的馳道,開四十郡之地,設醫官等等功勞後,百姓們也驚呆了。
原來我們的陛下如此聖明??
當然,那些士子們大多不是這個看法,他們只是覺得當今陛下實在是太昏庸了。
他們知道自家陛下好奉承之言,就喜歡用會諂媚的小人,可是,他們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家陛下居然會發動全國的官吏,用邸報這種東西來讓全天下人都來奉承自己!
劉長的名望節節攀升,那些地方的官吏或許是真心的,也或許是講的太多,講的自己都信了,開口閉口都是聖天子雲。而底層百姓們,也是第一次經歷了這樣的輿論洗禮,憑借著對高位者和“知識”的深信不疑,聖天子的說法更是深入人心。
韓非就很厭惡這樣的情況,他總是抱怨百姓們太容易被蠱惑,完全沒有自己的想法,人家說什麽就相信,不知道什麽是對自己好的,什麽是對自己壞的,就應該把那些喜歡胡言亂語不乾實事的都給砍掉,讓百姓們不要有機會聽這些東西,免得遭受影響,胡亂的反對對有利的政策。
這就秦國一直都不待見這些能說會道,不乾實事的家夥,在秦法裡也有關於聚集起來商討國事,或者聽別人講述廟堂大事的相關懲罰,就因為儒家喜歡多管閑事,秦國還有排斥儒家的傳統。當然,在秦國的不歡迎列表裡,荀子是除外的,當初荀子來秦國的時候,不喜歡儒家的秦王臉都快笑歪了。
親自帶著荀子來參觀秦國的制度,讓他看看商鞅之後的秦國是什麽模樣的。
然後,儒家這位聖賢,對秦國做出了肯定的評價,“秦四世有勝,數也,非幸也。”
隨即,對秦國的未來表示擔憂,“然而縣之以王者之功名,則倜倜然,其不及遠矣”
他認為秦國存在著短板的原因是因為秦國沒有儒者。
後來,果然就有一個叫李斯和韓非的正統儒家...咳咳,
反正是儒家教出來的家夥來到了秦國,填補秦國沒有儒者的這個短板....而如今劉長的做法,那是比當初的秦王還要猛。
秦王是不許別人說話,劉長是隻讓別人說好話。
這兩者之中,肯定還是劉長更厲害一點,當然,這主要還是因為秦國時沒有如今的邸報技術,不可能實現劉長這種的想法。
可這就讓士人們很是不滿了,他們將報紙視為洪荒猛獸,甚至貶低那些為邸報書寫文章的人,認為他們都是諂媚小人,又抨擊這邸報根本就是比秦法還要可怕的酷政,是蒙蔽天下的惡物。
當然,說這話的人已經被繡衣請過去喝酒了。
可當這洪荒猛獸將交到他們手裡的時候,事情頓時就不同了,這哪裡是洪荒猛獸啊,這是利國之重器啊!!!
平日裡罵的最狠的,此刻卻是將其吹上了天,他們的怨恨原來不是因為諂媚,只是因為自己沒有這個機會。
其他學派都還好,如名家,陰陽家這些非顯學的門派,內部派系不多,他們派內所共認的大佬也就那麽幾個,這邸報的主要負責工作直接交給公認的大佬來操辦就好,可是到了顯學,情況就有些不同了。
黃老這邊,王公憑借著太子之師的地位,和自己足以服眾的學問,成功拿到了負責權。
而儒家這邊,那是腦子都快被打出來了。
儒家這些年裡不斷的吸收各派的精髓,發展出了太多的派系,彼此之間還不太和睦,差別是非常大的。
比如說,在路上看到一對男女牽著手很親近。子張儒就不會理會,他們只在意如何勸諫君王,將精力放在了國事上,不太在乎什麽禮儀,而子夏儒若是見到了,那大概還是要說幾句的,他們還是比較在意這個的,如果是仲梁氏儒,那大概就是要破口大罵了...至於荀氏儒,可能牽著手的那個就是他們學派的某位大佬。
而儒家只有一個邸報的機會,各派都想要讓自己來掌握話語權,誰也不讓著誰。
目前的他們,因為缺少一個荀子這樣的人物,根本就沒辦法團結起來,像荀子還活著的時候,雖然對儒家其他派系破口大罵,可這些人挨了罵還是得笑呵呵的聽著,畢竟是自家聖人,罵就罵吧,還能說什麽呢?荀子若是要發動他們做什麽,他們也未必敢不聽從。
可現在就沒有人擁有這種影響力了。
叔孫通不行,張蒼不行,浮丘伯同樣不行。
大儒們聚集在太學,當有人提議讓浮丘伯來擔任的時候,其余幾個大儒的臉色頓時就變了。
他們倒是不敢明面上來駁斥浮丘伯,只是說道:“我聽聞,浮丘公已經受邀為墨家整理墨經,事務繁忙,怕是無法擔任這樣的要職啊。”
劉安自己都沒有想到,他的想法這麽快就取得了效果。
果然,當事情涉及到死對頭的時候,就是浮丘伯也只能讓路。
浮丘伯無奈的看著這些人,他能看出這些人的想法。
“要不一同來負責?大家對文章進行表決?”
“這倒是一個辦法....只是,要讓哪些人來進行表決呢?”
“每個派出一個人不就好了....”
事情越來越麻煩,而若是他們無法確定負責人,那這辦報資格就要被取締。
“可大多人還在...牢獄內,他們不出來,這件事如何能繼續商談啊??”
此刻,還有一大群儒家的賢人們在府內寫天論呢,包括毛亨在內,儒家這裡也是很頭疼。
浮丘伯看著眾人,他是真的不太想理會這些事情,若是叔孫通還在,他肯定會有辦法,可浮丘伯的長處是在學問上,處理這樣的事情,還是有些難度的,他沉思了許久,方才提出了一個不太成熟的想法。
“不如讓陸公來負責吧。”
“陸公??”
方才開口的那位梁公頓時不悅,陸賈不也是你們荀氏儒嗎?
如今儒家看似如日中天,可那些備受重用的,卻大多都是荀氏儒,毛亨,陸賈,張蒼,浮丘伯,甚至是那個賈誼,當然,如今陛下就是荀門的,這也不能多說什麽,可便宜總不能都讓你們佔去了吧?
可梁公也不敢得罪陸賈。
陸賈跟浮丘伯不一樣啊,浮丘伯是公認的好脾氣,很少會發火,可陸賈這個人,為人暴躁,精通辯論之法,又是開國功臣,大漢九卿之首,在整個天下的大臣們裡,除卻三公,就這位地位最高,麾下還有郅都這樣的狠人。
這就是屬於吵不過也打不過,各方面都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了。
因此,梁公只是認真的說道:“陸公是最合適的,只是,他乃是奉常,本就是負責邸報的,若是我們讓他來做這件事,豈不是讓其他學派不服氣嗎?何況,陸公更加繁忙,哪有時日來做這些事情呢?”
其實,這位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陸賈這樣的實乾派也未必會搭理他們。
有大儒公孫壽板著臉,看著眾人,嚴肅的說道:“我倒是有個人選。”
“是哪一位?”
“河西相欒布。”
“額...不妥,不妥,他不是更加繁忙嗎??難道還讓他放下國事來長安不成?”
“可以讓他來負責,其余的事情由我們在座這些人自己決定...”
“呵呵,你們的春秋代代口傳,至今為止連個文都沒有....難道您準備將春秋寫在報紙之上?”
辯論很快就變成了罵戰。
浮丘伯再也忍不住,起身打斷了他們的爭吵,說道:“既然如此,那就讓齊國的伏公來擔任吧!”
“可是伏公他年邁...”
“那我們最好還是不要操辦了。”
浮丘伯不再爭執,直接轉身離開。
而對儒家內所發生的這些事情,劉長是很喜聞樂見的。
他滿臉堆笑,聽著劉章告訴儒家最近的幾個辯論和爭吵的情況,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安這個豎子!浮丘伯本來是可以的,就因為墨經的緣故,愣是弄得儒家現在無人可用!”
“不必理會這些人了,他們愛選誰選誰!”
劉長大手一揮,又問起了戰況。
他所說的戰況,當然就是正發生在半島上的戰事,劉章認真的說道:“各國還在召集軍隊,燕國召集大軍三萬,唐國出兵四萬,趙國出兵八千....準備奔赴燕國遼東,因此這裡較為寒冷,燕國還在準備冬衣等物,黃頭軍還在路上....”
劉長撫摸著下巴,問道:“那那個馬韓,就沒有什麽反應嗎?”
“聽聞他們在全力準備,要迎戰....倒是那些小部落嚇得夠嗆,有諸多部落投降燕國,不願意與大漢交戰...不過都是些小部落,扶余這樣的部落並沒有歸降的意思,甚至蠢蠢欲動....”
“賞賜最先來投奔的部落。”
劉長眯著雙眼,他雖然自大狂妄,但是在這種戰事上還是比較謹慎的,雖然對方的國力薄弱,可也能湊齊數萬人的軍隊,況且大漢的軍隊是遠征作戰,不熟悉當地,包括氣候在內,有太多對大漢不利的因素,是絕對不能輕視的,而這些投降的部族,若是用的好了,那就是天生的好向導,能幫漢軍很大的忙。
劉章點了點頭,隨即解釋道:“最先歸降的乃是東濊部,聽聞他們還拿出了貢品,是一種長著胡須的大魚,被遼東郡守認為不足以奉君王為由,拒絕了....”
“哦....若是有時日,倒是可以去看看。”
“章啊,朕準備讓季布返回長安,你覺得如何啊?”
劉長忽然詢問道。
劉長在齊國不受待見,劉長自己也是很清楚的,而如今的齊王雖然是他的猶子,可對劉長並不是很親近,非常的害怕自己,劉長讓季布擔任國相,而季布是徹底架空了齊王,看得出,劉長對齊王其實也沒有那麽的放心....這也是因為當初齊王的親舅父犯下的諸多過錯的緣故,齊王的生母都因為這件事而逝世。
齊王跟劉長之間是存在著隔閡的。
劉章也很清楚這一點,他遲疑了片刻,說道:“陛下...”
“喊仲父便可。”
劉章頓時了然,“仲父,我大哥這個人,很容易相信別人的話,有野心卻沒有什麽才能,想要做大事卻總是很害怕...況且,如今的齊國也不是當初的齊國,可以讓季相回來...陛下大概是要以他為國相,接替召公吧?”
劉長笑了笑,沒有說話。
“那你覺得誰適合擔任齊相呢?”
劉章再次沉思了許久,說道:“陛下,濟北郡守董赤,有大功,善戰,能治國,況且此人因為長期在濟北,對齊國很是了解,齊人也都很懼怕他,願意聽從他的命令,當初他曾幫助過我阿父,我大哥對他也很尊重,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劉長點了點頭,“好,那就讓季布回來,讓董赤來擔任齊相!”
劉章即刻大拜。
“襄這個豎子啊,就是想的太多,他是我大哥的嫡長,難道我還能謀害他嗎?他每次見到我,渾身顫抖,頭都不敢抬起來,這分明就是不將我當作長輩來對待啊!”
“我會讓大哥明白這個道理的。”
劉章離開之後,劉長起身活動了一番筋骨。
只是,此刻劉長卻不敢再輕易離開長安了,誰知道還會不會出一個武最這樣的傻子呢?
“我要見陛下!!!”
“你給我讓開!!!”
只聽到門外傳來咆哮聲,辱罵聲,劉長勃然大怒,也不等外頭的人走進來,自己就走了出去。
而在厚德殿之外,呂祿正死死攔著劉敬,劉敬還一個勁的往皇宮裡撞。
劉長黑著臉,不由分說得開始卷起了袖子。
劉章連忙擋在了仲父的面前,“仲父,仲父,劉公前來,定然是有什麽大事!”
劉長眯著雙眼,冷冷說道:“他不是在廷尉嗎?怎麽來這裡的?”
劉敬身後的甲士說道:“陛下,是來尚書府辦事的,路過這裡,忽然就要衝進來....”
劉敬急忙說道:“陛下!臣有大事要勸諫!”
劉長深吸了一口氣,讓呂祿放開了他,一把抓著劉敬的肩膀,如同拖著麻袋一樣的就將他帶進了厚德殿裡,隨即將他放在地上,自己則是坐了下來,不好氣的說道:“你要是為了諸學派辦報的事情來勸諫朕的, 那朕今日非讓你躺著出厚德殿!”
劉敬搖著頭,認真的說道:“陛下,臣聽聞,陛下要讓張不疑前往洛陽,擴建其城池,修建皇宮,作為陪都,以供糧食短缺時所用?可是如此??”
“是啊,這有什麽問題?”
“陛下!關內糧食不足,就將百姓運到洛陽,洛陽不足,就運回長安,這跟當初的梁惠王有什麽區別呢?”
“與其修建皇宮,倒不如將關內這些遷徙而來的民眾分發到各地去,隴西,河西,北地,乃至巴蜀,朔方,難道不都需要百姓嗎?陪都是可以的,但是皇宮和城池並非是現在就應該去修建的,大漢之漕運,作用不只是要為長安運輸糧食,還要為各地的戰事,災情進行運輸...如今燕國要作戰,各地就要將糧食運輸過去。”
“陛下要擴建洛陽,倒不如用這物力去多修建幾個水渠,天下各地,水路遍布,而像陛下如今要修建的漕渠,動用的人數不過幾萬,時間不超過三年,就可以解決很多的問題,若是能多挖通幾個小渠,所起到的作用都比擴建洛陽要更大呀!”
“況且,陛下是不能前往洛陽的,天下之間,尚且還有敵人。”
“只是,過去的敵人是可以直接用戰爭來殺死的,如今的敵人卻需要慢慢對付....”
劉長茫然的看著這老頭。
“來人啊,將這廝關進廷尉大牢!”
“陛下...可是他一直都在廷尉大牢裡啊....”
“那就在大牢裡再修建一個大牢,將他關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