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呂祿這裡,劉長對於這些商賈們,有了一個更加徹底的認知。他們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在呂祿說起了巨大利潤的時候,他們的臉上甚至都看不出多少恐懼了,離開的時候迫不及待,看都不曾再看自己一眼,劉長也終於明白,為什麽呂祿要攔著自己了,確實,若是大商賈都是這樣,為了巨大的利潤,甚至可以無視生死,那就有些太可怕了,若是將工程交給他們來做,為了謀取利潤,他們什麽都能做出來。
看來,最為重要的那些事,還是得由廟堂自己來操辦。他們離開了,可劉長暫時還沒有離開的想法。
他看著面前的這些飯菜,那些人都還沒有吃飯。
“真浪費啊。”呂祿連忙說道:“陛下,不必擔心,五鼎樓的剩飯,向來都是有專門的馬車送到郊外,發給各地各裡的百姓,大漢各地的五鼎樓都是如此!”
“偶爾也會有人在關門之前來門外等候,帶走那些剩飯。
劉長點著頭,“這件事我知道,先前有人上書彈劾,說你拉攏民心什麽的,阿父搞得地方上都沒有什麽善人了。”
大漢是不允許私人救濟百姓的,否則要被治罪,這也是高皇帝時的政策,大概是為了防止豪強在地方做大,通過小恩小惠來拉攏民眾,從而對抗廟堂,因此地方豪族在這方面都很是敏感,哪怕是周圍發生了災害,也不敢輕易去救濟百姓,生怕被問責。
;劉長在年少的時候,對此不以為然,認為這就是阿父的一個苛政而已,可是到了如今的年紀,劉長卻又逐漸能理解了,阿父那個時代,地方上的舊貴族勢力依舊很龐大,想要復國的人也不在少數,像留侯就是一個根深蒂固的復國派舊貴族,當然,在項羽的幫助下,留侯的復國夢已經破碎了,可還有很多的貴族勢力是繼續懷有這個念頭的。
+阿父就是要提防這些人作亂,在後來,阿父幾次遷徙民眾,其實遷徙最多的就是這些舊貴族,以看護陵墓的名義將地方上的舊貴族搬離故土,把戰國時的齊、楚、燕、韓、趙、魏六國國王的後裔和豪族名門共十萬多人都遷徙到關中,讓他們失去影響力。
例如齊國的王室就被遷到長安來,還改了姓,按著遷徙順序分別姓第。
第一章:第二,第三,高皇帝用了十余年的時日,將始皇帝時期的最大隱患,也就是六國貴族問題給解決了,再往後,主要就是遷徙一些有勢力的新豪族了。可劉長目前是不擔心這些所謂豪強的,隨著劉長執政,廟堂的威嚴愈發強盛,隨便一個縣令,都能誅殺那些地方豪強,他們對廟堂是沒有任何還手之力的,時代已經不同了。
劉長吃著肉,聽著樓下傳來的歌聲。
“祿啊!你長期在經商,我很想聽聽你的想法,食貨府的想法很簡單,減少商賈的限制,減少稅賦,允許他們插手各個行業,放開宵禁,取締市坊的制度。”
(從前的大漢,做生意只能在規定的地方進行,而且有規定的時間,不能超過這個時間,不能提前,也不能晚退。劉長將這些都給取締了,允許商賈們在各地做生意,並且沒有時間限制想賣多久就賣多久,只要你能扛得住。
“這方面,你是老手,說說你的想法吧!”呂祿苦笑了起來,“陛下,我做這麽多事,不都是因為受了你的蠱。指教嘛?無論是開酒樓,還是商隊,廠房,都是你的提議,我哪裡懂那麽多啊!況且,我只是安排別人去經營,又不是我親自來,若是陛下一定要聽我的想法,那就是這個稅賦能不能再降。”
“你的意思是稅賦降的太低了?”
“有道理啊!”劉長點著頭,呂祿也不再說笑了,他認真的說道:“陛下,食貨府既然是要管理商賈的,那就要有相應的制度和手續,例如,商賈們經商,得有相應的證件,你要取締坊市,那商賈在外販貨,若是賣的產品出了問題,該如何找到這個商賈呢?
故而,要經商的人,首先就得在食貨府留名,給有資格,產品合格的商賈們頒發證件,徹查那些不合格的,危害百姓的女乾商,肅清市場。”
“另外,對商賈們的經商地點最好還是做出一個限制來,若是陛下不限制,說不準明日就有商賈將攤擺在未央宮之前,成何體統啊。”
劉長大笑了起來,“你說的對啊!在未央宮前擺攤,好想法!有意思!
看到劉長躍躍欲試的樣子,呂祿連忙說道:“陛下啊!如今長安來往的人很多,縱然擴建之後,依舊是很堵塞,若是有人在道路上做生意,那如何是好啊!豈不是更加堵塞?”
“還是要做出規定的。”
“你說的也有道理。”
“還有,陛下,要放棄秦國的治商,那就要建立新的制度,規范商業的運行模式,這些方面,食貨府似乎從未提起。”
“無礙,這些事情,曲逆侯定然會解決的。”
兩人正在聊著天,樓下忽然傳來了喧嘩,緊接著就是咆哮和重物倒地的聲音。
呂祿臉色大變,急忙走到了樓梯邊,低頭看去。劉長倒是很平靜,只是側著頭,認真的聽著。
“居然還有人敢在你這裡鬧事?”
劉長有些驚訝,民間的糾紛,倒是輪不到劉長親自下場。
呂祿搖著頭,咬牙切齒的說道:“這些太學生,簡直就是無法無天!”
目前長安犯事率最高的不是遊俠,而是太學生,這些可以明目張膽的佩戴長劍的學子們各方面都比較激進,容易衝動,是長安裡最大的刺頭,想要治他們還不容易,抓了幾個,就會有一群人鬧事,吵著要讓官吏們釋放,這些人還熟知律法,能輕易的跟縣令對線,鑽律法的漏洞長安的官吏們對他們是非常頭疼的,這還不如遊俠呢?
“太學的為什麽要來你這裡鬧事?”
“這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少的太學生都辱罵我,說我以權謀私,堅持認為要效仿秦國的法令,禁止這樣的民間食肆,他們倒是也不來鬧事,就是來辱罵,宣講。”
“那今天這是?”
“他們跟那些支持民間開食肆的太學生們打起來了。”
“陛下!浮丘伯這,浮丘公的學問是很高,可他這治理太學,實在是,這些後生目無尊長,前些時日我甚至看到了幾個叫囂著要讓女子當官的太學生們,這些人整日胡思亂想,抨擊官員,抨擊政策,你是沒有看過太學報,荒唐至極啊!說什麽的都有。”
“無語論朕看過。”
劉長認真的說道:“倒是也有可取之處,有個太學生就說想讓廟堂將太學分學,設立不同的部學,怎麽說的來著?”
哦!對了,負責啟蒙的啟蒙學部,負責醫治的醫學部,負責農學的農學部,他還說如今的太學缺少競爭力,應當在洛陽再設立一個。”
呂祿痛心疾首的說道:“這不就是異想天開嘛?先前還有太學生說應當讓剝奪縣令手裡的緝捕權,要求大漢在縣裡設立新的機構,專門負責緝查和抓捕,將亭歸於其作為下屬,大漢哪裡有那麽多的官吏可用啊!他們完全不理會大漢如今的情況,自大狂妄,自以為是,抨擊三公,喪心病狂!”
樓下的喧嘩聲漸漸平息,傳出官吏的訓斥聲。
呂祿不解的看著劉長,“陛下既然知道這些事情,為什麽不去阻止呢?”
劉長哈哈大笑。
“異想天開?那又如何?他們可是大漢的太學生啊!若是連這些想法都不敢有,大漢要如何發展呢?你如今覺得這些想法異想天開,可我相信,總有一天,他們會將這些想法付諸於實踐!”
“直君!”
商賈笑呵呵的朝著直不疑附身行禮,神色很是溫順。
直不疑目前負責接待前來的大商賈,而今天,也不知什麽情況,平日裡
幾次派人都難以見到的大商賈,卻笑吟吟的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這位大商賈,直不疑是認識的,他姓張,聽聞跟魯元公主的夫家有親,主要是做肉類生意,聽聞這位在唐國擁有大量的羊群,光是為他牧羊的就有九百多人,先前食貨府幾次派人,想要跟他取得聯系,這位卻總是避而不見,說什麽不在長安之類的。
想要動這人還不太容易,便是太子,也得給魯元公主面子啊!可如今,他卻表現的極為殷勤。
“前些時日裡,我在外忙碌,回來之後,就聽說食貨府派人找我,這才急急忙忙前來拜見!”
直不疑溫和的說道:“張公能抽出時日前來,實在是勞煩了,請坐。”
這位商賈也是有些驚愕,盡管有身份加持,可商賈在哪裡都不受待見,尤其是在這種廟堂的部門裡,面前這人,看起來還挺好說話的?他心裡不由得對直不疑多了些好感,這才坐在了他的面前,隨即,直不疑為他介紹了食貨府,從食貨府本身的職權到準備要做的事情,他慢條斯理的說著,卻沒有一句廢話,言語清晰流利,商賈聽的一愣一愣的。若是面前這位沒有說謊,這食貨府,感覺對他們的幫助還是挺大的,不只是外貿的事情,“我願意全力配合食貨府!”
大商賈即刻說道。
直不疑還在為這位商賈的事情而開心,沒有想到,接下來,這樣的大商賈們便開始成群結隊的來了,他們的態度,甚至是借口都是一樣的,都是好奇而又警惕,直不疑將一番話重複著說了很多很多遍,一直迎接到了晚上,終於沒有商賈前來拜見了。
直不疑拿著面前所記錄的厚厚的紙張,來到了內屋。
商賈們的異常,早已引起了整個食貨府的注意,劉安也知道了這件事,因此也沒有急著離開,一直都是在內屋裡等待著,直不疑將今日的成果放在了劉安的面前,食貨府準備操辦的事情,這些人都表示了配合,直不疑已經跟他們確定了很多的事情,例如開設廠房,以及商業規范化的內容,他們即刻就會按著食貨府的命令來改變原先的方式,劉安驚訝的看著直不疑呈上的報告,看了許久,問道:“莫不是阿父出手了?”
“長安的商賈都們以這些大商賈為首,他們又很有勢力,我也不敢輕舉妄動,能讓他們集體前來,態度還如此謹慎,舅父都做不到,這肯定是阿父出手了,他們的臉上可有傷?”
直不疑搖了搖頭。
“只是言語恐嚇啊,居然有如此成果,阿父當真是。”
劉安都不知該說什麽好了,只是感慨著阿父的惡名。
“這就好辦了,曲逆侯交給我的事情,提前辦成了,可以直接拿去給他答覆了,不過,我們也不能總是靠著他人的相助,必須要親歷親為,否則阿父任用我們還有什麽意義呢?”
“速速召集眾人,我們商談一下外貿的事情,然後挑選出合適的人選!”
“這件事不是說要建成侯相助嗎?”
“食貨府的事情,最好還是由我們自己來解決!”
“諾!”
接下來的時日裡,食貨府在劉安的帶領下,火力全開,最先就是頒發了新的命令,在食貨府的新令裡,他們通過廟堂的手續,正式廢除了對商賈的四大限制,商賈們可以自由乘坐馬車或者騎馬,哪怕是在沒有外出貿易的時候,也可以乘坐。
商賈們可以自由穿著,只要不僭越,就沒有限制。商賈們可以雇傭他人,但是要先在縣中的食貨曹登記,隱瞞雇傭者是死罪。
最後一條,也是最重要的,往後的商賈們可以自由的前往國內任何地方進行貿易,各地官員不得無故限制外地私商的進出。這四條法令剛發行,頓時就使得天下轟動。
商賈們雖然早已聽聞了關於這些事情的傳聞,心裡也無比的期待,可他們還是不敢完全相信的直到法令正式實行,他們小心翼
翼的坐上車在城內行駛,發現路過的甲士不再將他們粗暴的拽下來毆打的時候,他們不由得熱淚盈眶。
也有早已準備好的商賈,在接到命令的那一刻,就帶著大量的貨物前往自己一直想要去的地方進行貿易。
在法令之前,劉長曾做出一個解除限制,包括經商的時候可以坐車,可以跟著廟堂去其他地方經商等等,而如今,他們完全可以以私人的身份來做這些。
商業活動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暴增,各地的道路上都是前往去貿易的商賈們,這些商賈們詳見,都是互相恭賀,慶祝一個新時代的到來。同時,食貨府又對商業做出了全新的規范,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取締了宵禁。
誰也沒有想到,這個負責商貿的府門,居然有資格廢除宵禁,作為一個執行了很多年的祖宗之法,宵禁的廢除,不只是在商賈之中,甚至在天下百姓心裡,都是一個非常巨大的改變。
我們居然可以在晚上出門了?
群臣最為反對的就是這個政策了,他們可以想象,在取締宵禁之後,各地定然是無比的混亂,治安將遭受到巨大的破壞。
可是,在這一天的晚上,長安內的燈火卻遲遲沒有熄滅,各地都能看到商賈們的攤位,一些食肆一直都開著門,有不少人都聚集在這些商鋪門口,借著那燈光,激動的交談了起來,沿路有巡邏的甲士,對他們也不再是進行驅趕和抓捕,支持的太學生們手持燈籠,聚集起來,一路繞著長安轉,神色激動,有反對的太學生,也是在路上大聲的宣講,希望沿路的人能回到家裡去。
整整一夜,長安的燈火都是亮著的。
而某位高大的身影,也是在各處肆裡之間來回的轉悠,一夜不曾返回。
食貨府廢除了商賈們經商的時間限制,還有地方限制,一時間,整個長安擁抱了前所未有的一種繁榮,這種繁榮景象,在這之前是確實不曾發生過的,哪怕是在從前那個商業高度發展的齊國也見不到這樣的場景,而這只是一個開始,能想象,隨著這些法令的繼續推行,往後的長安,或許將成為一個真正的不夜城。
這嶄新的大漢,幾乎都看不到那秦國曾留下的痕跡了。在城西的一處簡陋的攤位前,劉長正低著頭,吃著麥飯。
張蒼坐在他的身邊,兩人吃著飯,打量著遠處那燈火透徹的盛景,甚至能聽到從那裡傳來的歌聲,嬉笑聲。
“老師啊,你說若是阿父見到這樣的場景,是不是會被嚇死啊!”
“唉。 ”
張蒼只是搖了搖頭,不太自信的說道:“很多大臣都上書,強烈反對,我現在也不知道,我們做的到底對不對,從來不曾有人這麽做過。”
“老師擔心什麽啊!若是出了什麽錯,我們改正過來就好,若是不去做,又怎麽知道對錯呢?”
“前方沒有道路可以依循,秦國的制度都已經跟不上如今的大漢了,與其抱著過去的道路不放手,倒不如繼續前進,我們這是在為將來的天下走出一條新道路來,朕這樣的皇帝,未來千年都不會再出一個,朕不多給他們走出幾條道路來,他們哪裡能像朕這樣走出新道路呢?”
“當初周公還在世的時候,曾對朕說,朕是要為華夏立千世之規,是要為華夏創下根本的。”
幾個食客,已經跪在了他的面前,瑟瑟發抖。晚上出去吃個麥飯,怎麽還遇到了皇帝呢?
“所有人都可以遲疑,惟獨朕不可以!”劉長說的很大聲,當他反應過來,周圍的那幾個食客,已經跪在了他的面前,瑟瑟發抖。晚上出去吃個麥飯,怎麽還遇到了皇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