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壽和胡毋生跪坐在劉長面前,一言不發。
公羊壽是公羊學派的嫡傳,到了如今,雖然沒有達到曾經那種百家爭鳴,聖賢齊出的水準,可是百家都迎來了一個全新的時代,各自都開始了屬於自己的探索,在探索之中,公羊學派算是比較成功的,這位公羊壽,雖然性格急躁了點,跟其余儒家的關系差了一點,學術水平薄弱了點,可抓住機遇的本事還是極好的。
在各個學派還在想著如何融合這個全新的世界的時候,公羊壽已經在想如何要為皇帝效力了。
這個區別還是挺大的,儒家的其他學派,在為適應這個時代而摒棄自己的一些主張,適當的進行改變,讓自己的主張更加符合當下,而公羊壽則是直接想要以皇帝為主,想要讓自家的學派能對皇帝有些作用。
公羊壽始終都認為,只有受到皇帝重用的學派,那才叫顯學,其他的,無論你的弟子有多少,無論你的聖賢有多少,不好用,那就狗屁不是。
就因為這個立場,公羊壽在諸多學派裡非常的另類,其他學派都在廣受弟子,增加自己的影響力,通過報刊來讓自己的思想被當下普遍接受,簡而言之,他們是讓天下接受自己的學問,唯獨公羊壽,是在努力思索著符合皇帝的心思。
在所有儒家都反對外戰的情況下,他卻支持,原因就是大復仇,尊王攘夷!
在其他學派講學的時候,他整日帶著弟子們蝸居在家裡,閱讀廟堂的政策,然後開始將口述的春秋變成筆錄的。
很多大家都認為他在胡編亂造,在扭曲孔子的學說。
對他極為不滿,他因為口述傳家,加上弟子稀少的緣故,影響力非常的薄弱,當初是由叔孫通來護著他們這一脈,讓他們不至於滅亡,可如今叔孫通不在了,他即刻就遭受了很大的衝擊。
“你這個人,朕是知道的.哈哈哈,你不必拘束,朕知道,這些年,你向來都是支持朕的,張不疑都說過你們的好話,這可不容易啊,不過,最近,你們過的不太安穩?這是為何啊?”
公羊壽淡定的回答道:“就是因為連張左相都對我們非常讚許,因此過的不太安穩。”
劉長哈哈大笑。
“朕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朕從未認真聽過你們公羊學派的主張,只是稍有了解,大復仇,是這個吧?”
公羊壽深吸了一口氣,為了今天,他實在是準備了太多,終於,自己還是引起了皇帝的注意,這是公羊學派崛起的第一步,自己必須要好好珍惜,不能出錯,他做好了準備,然後看向了一旁的弟子,“胡毋生,你來說吧。”
“嗯??”
胡毋生有些迷茫,這些時日裡,老師整日都帶著自己研究廟堂的政策,說什麽學要為皇帝所用,還說一定要珍惜這個機會什麽的,怎麽到頭來就成了自己說??
劉長也是有些驚訝,不過還是看向了胡毋生。
“那也好,你來說吧。”
“陛下,大復仇只是公羊學派之皮毛而已,算不上什麽要義。”
“哦?”
“我公羊春秋,造詣頗深,是外人所不知道的您或許不知道,我公羊春秋是最先號召大一統的,如今這大一統的局面,就是我公羊春秋所想要的,我們不但要大一統,還希望廟堂的權勢能夠繼續增加,以一言而斷天下,要撥亂反正,為後王立法,唯有大一統才是華夏之根本”
“第二就是變異,所雲者所見異辭,所聞異辭,所傳聞異辭天下並非是不變的,是存在著不同的時代,而且彼此交替的,不同的政策要按著不同的時期來進行更替,陛下大規模的創新,其實這些政策都有過去的理論,按著過去與如今相同時期的理論來創造出符合當下的政策,這是非常正確的!”
胡毋生滔滔不絕的講述了起來,劉長直勾勾的看著他,只是看到他的嘴在不斷的動。
他偷偷瞥了一眼身邊的呂祿,呂祿跟他對視了一眼,心裡頓時了然,悄悄離開了這裡。
胡毋生還在講述著自家學派的獨特性,而劉長此刻也只是在點頭,滿臉的讚許,這副神色,讓公羊壽格外的激動,皇帝居然讚許了??我們成功了?
正在這時,浮丘伯忽然前來,打斷了胡毋生的發言。
“您來的正好啊,他們正在為朕解說春秋,來,請您坐在朕的身邊,一同來聽!”
雖說浮丘伯並非是公羊學派的人,但是他因為公正的態度,公羊壽他們也很敬佩他,浮丘伯坐在劉長的身邊,對劉長叫來自己的原因卻心知肚明,胡毋生繼續開口訴說,浮丘伯時不時低聲給劉長用最通俗的話來進行解釋。
劉長這次是終於聽懂了。
大復仇其實只是公羊學派的一個理論而已,這個學派相對其他儒家來說,要暴躁很多,是屬於儒家裡的鷹派,很是凶惡,在他們強勢的時候,幾乎是按著百家來打,而且還是物理意義上的打,在很長的一段時日裡,春秋其實都是指公羊春秋,谷梁是後來才插足的。
他們與尋常的儒家不同,他們的複古是大一統,他們追求的是對外出重拳,對內也要出重拳,亂臣賊子,各個都得死,尊王攘夷,外頭的也得死,妨礙大一統,妨礙中央集權的,通通給爺死。
因此,若是有人挑燈夜讀春秋,千萬不要覺得這個人會是一個謙遜有禮的知識分子,他讀的可能是公羊春秋!
他們各個佩劍,最先提出“使命”的就是他們,而在此刻,他們只是一個儒家內很虛弱的學派,甚至連書籍都沒有.悲慘到了極點,可是在王朝開拓的初期,他們的諸多主張卻很容易得到皇帝的重視,比如某位好戰的皇帝,當他得知有個學派不但不反對自己出征,還會支持自己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學派會是顯學!!
公羊學派的思想貫穿了大漢,直到東漢末年,夏侯灶的某位後代,因為自己的老師受到了羞辱,直接出手殺了對方,從而名揚四方,成為了天下人敬仰的對象。
曹窋的某位後人,更是以為父報仇的名義,血洗了數個縣。
這樣的事情,多不勝數,大漢連年對外戰爭,卻都是站在正義的立場上,認為這是在“尊王攘夷”,武德一直都很充沛,尤其是儒生們的武德,這都是受到了公羊學派的影響,公羊學派反對割據,強烈的要求大一統,這也貫穿了整個華夏,整個華夏的歷史上,所有的割據王朝最終的目的都是大一統。
當公羊學派隨著大漢入土之後,儒生就逐漸走向了不同的畫風。
真正的儒生,手持利劍,咆哮著上陣殺敵,至於虛假的儒生,那是手持紙扇,在燈紅酒綠裡“大殺四方”。
劉長越聽越是驚訝,居然還有如此合自己胃口的儒生??
不錯啊,跟荀派比起來,算得上各有千秋啊。
劉長大手一揮,“好,你留下來!為中書令!”
胡毋生大驚,急忙起身拜謝。
公羊壽有些不明白,不應該封博士嘛?咱都是搞學問的,封中書令??
無論封什麽,天子既然表現出了足夠的好奇和讚許,他們就是成功的。
師徒兩人離開了皇宮公羊壽顯得很高興。
“我為這件事準備了這麽多年,今日我總算是成功了,不負原先的努力啊!”
胡毋生卻笑著詢問道:“老師,是我來跟陛下闡述,您怎麽來搶功呢?”
公羊壽跟胡毋生的關系非常的好,公羊學派對禮儀不是那麽的看重,雖然胡毋生是由公羊壽來領著入學的,可如今胡毋生的水平早就超過了公羊壽,兩人相處起來更像是朋友。
公羊壽開心的說道:“我努力的找了一個很好的弟子來替我說服皇帝,怎麽不是我的功勞呢?”
胡毋生也跟著笑了起來,可很快,他皺起了眉頭,問道:“老師啊,我如今要在廟堂任職,成文的事情,只能是您來做了,我怕那些人又要前來說什麽辯論之類的”
“這你放心吧,他們不會來了.陛下說了,要跟他們親自辯論,他們都放棄了,都說自己不是陛下的對手你如今又在陛下身邊,他們都是儒家,有儒者能在皇帝身邊,對整個儒家都是好事,他們不會在這種時候來對付你的。”
“但願吧。”
“你也得多找幾個弟子啊,我們學派勢單力薄的.”
“請老師放心吧,我一定會找幾個很好的弟子,將學派傳承下去!”
“有人選了?”
“有了,我有個鄉人,不久前過來跟我求學.”
“哦?你的家鄉的年輕英傑當真是多啊。”
胡毋生搖著頭“算不上青年俊才那人都三十多歲了原先擔任小吏,犯了事,被革除職位,後來就去放豬,他來找我,說想要讀書”
公羊壽猛地停下了腳步,驚疑不定的看著胡毋生,“子都啊雖說我們公羊學派比較缺人,但是不至於啊你連放豬的都要收入門下??”
因為豬肉的味道,因此豬肉在大漢是屬於底層人吃的,養豬的地位更是低下,若是胡毋生收了個養豬的弟子,好嘛,其他大家不得笑死他??
胡毋生卻嚴肅的說道:“老師,有教無類,別說是養豬的,就是一個蠻夷,只要有心求學,我都能教導,況且,他自食其力,這般年紀,還有求學的想法,這樣的人,為什麽不可以教授呢?我倒是覺得,此人心志堅定,為人聰慧,有大志向,有大膽魄,遭人恥笑卻沒有半點羞愧的意思,此人的成就,早晚都要超過我!”
公羊壽沉默了許久,也隻好認下這個養豬的徒孫。
“你這個弟子叫什麽名字?”
“公孫弘。”
在胡毋生的府邸裡,公羊壽見到了自己這位徒孫,胡毋生的府邸裡有不少的太學生,這些人都是來跟胡毋生詢問道理的,胡毋生是一個非常合格的老師,無論是什麽人,他都會毫無保留的教導,在這些年輕的太學生裡,他新收下的那位弟子非常的顯眼,他穿著很破爛的衣裳,額頭上甚至還有泥濘。
太學生們雖然沒有多說什麽,可當他靠近的時候,他們還是會下意識的轉身,或者退讓。
可當他極為坦然的拜見公羊壽的時候,公羊壽卻有些驚訝。
胡毋生看著他,無奈的說道:“我不是說了,讓你安心讀書嘛?你這是又去後院的溷番養豬了?”
公孫弘無論怎麽看,都是一個貌不驚人的農人,他認真的回答道:“老師讓我住在這裡,不以我為卑鄙,每日教導我知識,我家貧,也沒有什麽可以報答老師的,只能做自己擅長的事情,將老師家裡的豬養好”
胡毋生抿了抿嘴,沒有說話,看向了一旁的公羊壽。
周圍的幾個年輕太學生此刻都是再也忍不住,低著頭笑了起來,有幾個乾脆笑出了聲,聽說過來大儒家裡求學的,沒聽說過來養豬的啊。
公羊壽板著臉,此刻看起來極為的嚴肅,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公孫弘的面前,眉頭緊皺。
太學生們樂呵呵的圍在周圍,都等著看樂子。
胡毋生看到老師的表情,不由得上前,想要開口解釋,公羊壽猛地伸手,製止他發言。
“我問你”
“你為什麽不佩劍?!”
公羊壽憤怒的質問道。
公孫弘原本低著頭,等著質問,可聽到這句,他卻有些茫然的抬起頭來,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家貧.來長安之後,因為沒有錢吃飯,將劍給賣了.”
公羊壽頓時解下了自己的佩劍,丟給了他。
“記住!我公羊學派之人,不能不佩劍,也不能遭受他人的笑話,若是有人敢羞辱你,就用這把劍來殺死他!”
那一刻,周圍那些太學生的笑聲戛然而止。
公孫弘很是認真的收起了佩劍,“我知道了。”
胡毋生笑了起來,“我如今當了官,豈能不慶祝,弘,你去殺頭豬,咱今日要設宴,慶祝這段時日的諸多好事!”
“唯!!”
滇國。
柴奇騎著高頭大馬,正大搖大擺的朝著王城行駛而去,而在兩旁,還有不少的甲士,此刻他們都是大聲的咆哮著,手持長鞭,而走在最中間的,都是一些戰俘,這些人披頭散發,互相被繩索捆綁起來,看起來極為狼狽,戰俘的數量很多,足足有一萬多人,很快就引起了百姓們的圍觀。
滇國在這些年裡,一直都是在負責在南邊找出身毒道路的事情,他們幾次走進了那鬱鬱蔥蔥的樹林之中,這一片樹林是很嚇人的,若是單獨進去,想要出來基本是不可能的,若是北方的人,不,只要不是滇國的人,進去可能就要病死,只有當地的這些人,才敢往裡頭鑽。
柴奇這些時日裡一直都在探索,他摸索出了兩條道路,可以前往身毒,可耗費時日,並且大軍無法通過,損耗極大,同時,他也抓住了不少當地的野人,這些是純粹的野人,完全沒有任何的文化,沒有建立國家,甚至沒有君王,語言簡陋的可怕,無法進行什麽正常的交流。
他按著皇帝的命令,運用火焰和炸藥,成功將滇國的勢力融進了這片原始的森林之中,運來了大量的物資,甚至幾次從滇國走到了南越國的位置上,幾乎將這片的輿圖都給畫了出來,可以說,對這片土地的探索情況,那是大獲成功的!
當他回到了王城的時候,國相蕭延親自來迎接。
蕭延還是一如既往的樣子,看起來不是很聰明,總是給人慢半拍的感覺,柴奇激動的上前,拉著他的肩膀,一同朝著王宮走去,“這次,我發現了一處平原,三面都是叢林,可那平原確實是可以耕作的,而且感覺會是很肥沃的土地,我們得在南越國之前獲得那片土地,那裡距離南越國並不是很遠.”
“還有,我又抓住了幾個身毒人,可他們居然認出了我們,別扭的叫出了大漢這個詞!”
蕭延呆滯了片刻,方才問道:“傷亡如何?”
“死了三百多個.傷了六百多個,沒辦法,有些道路,太難走,而且雨一直下個沒完沒了,我放火都燒不出道路來,很快就熄滅有一百多個兄弟都是因為雨水而死去的”
兩人歎息著,又說好了對他們後事的安排,柴奇這才詢問道:“陛下的批複到了嘛?”
蕭延點了點頭,“已經到了。”
“這就好啊,哈哈哈,我們這次大獲全勝,陛下定然會賞賜吧,我這個食邑,是不是也能再升幾級了?”
柴奇滿臉堆笑,回到了王宮,蕭延這才將皇帝的批複遞給了柴奇。
柴奇接過批複,呆愣了許久。
“我是問你到底是迎娶了誰家的女子啊!??”
柴奇驚愕了片刻,“陛下這是怎麽回事?為何忽然詢問我迎娶了誰呢?這跟探路有什麽關系?我實在是不明白,先前也是,我給他上奏,說找出了三條道路,他居然批複說讓我選個好看點的入.這道路要我怎麽去入啊?我實在是無法理解啊.我還專門上奏詢問”
“你說陛下是不是腦子出了點問題??”
ps:帝縱車長安,以逐老弱為樂,群臣皆不敢言,唯不識阻。———《漢書》
帝縱車,有奸惡者訛,帝怒,殺之。———《史記》
長安中多訛人者,欺辱百姓,凶殘成性,帝聽聞,親往除害,長安大治,萬民敬仰,蓋帝之德如此。————《聖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