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王被放了出來,可他並不開心。
各地的郡守以及諸王都在朝著長安出發,一時間,整個大漢都忙碌了起來,各地的道路更是空前的堵塞,百姓們常常能看到諸多四馬之車乃是是五馬之車,跟隨著馬車的騎士們浩浩蕩蕩的,還有甲士簇擁在周圍,有些人甚至因為先後的問題而大打出手。
長安所面臨的壓力也是挺大的,皇帝逝世,各地的大人物都要前來送喪,一次性接待這麽多的人,是絕對不能出現半點失誤的,甚至包括他們的先後次序,入駐的地方,所享用的規格,都要經過詳細的研究和安排,在這個時代,因為一塊肉分錯而殺人也是常見的時候,不能讓任何人覺得自己被輕視,遭受到了羞辱,這就很考驗負責這件事的官員了。
而目前,負責葬禮之事的乃是大家韓嬰。
這位對詩,禮都頗有研究的大家,與太上皇的私交也極為不錯,便毛遂自薦的要求操辦這件事,同時還有數位大儒協同他來操辦這件事,包括毛遂的後人毛亨毛萇,以及朝中大臣賈誼胡毋生等。
可以說,在禮這一方面,目前的儒家還是佔據著優勢,黃老本來也能出人的,奈何,司馬季主太過年邁,而王高又因為失職而流放,導致黃老竟無人可以承擔這樣的重任。
劉長又恢復了原先的狀態,大大咧咧的,似乎這次二哥的逝世也沒有給他造成什麽打擊,只是那張臉上的桑滄又多了幾分。
劉盈最終還是按著劉長的想法來葬入了祥陵,當然,劉盈的遺言也是不能無視的,劉長準備在夏國大動土木,修建城池,記念自己的兄長,群臣們都覺得有些無奈...只是目前,似乎不是適合勸諫陛下的時機,況且,太上皇的臨終遺言,那也確實不能反駁,太上皇同樣也是他們的君父,總不能連遺言都要去反對吧??
盡管群臣心裡不太願意這麽做,但這個詔令還是以一種很快的速度通過了,張不疑當即開始計劃在夏國內著手修建。
而這最後的遺言,當然是會影響到皇帝是否能進入廟宇以及諡號的定奪了。
劉長是不能參與進來的,這件事還是得由三公九卿來定奪。
「文字如何?」
商討剛開始,陸賈便是語出驚人。
原本還在心裡背誦著自己所準備好的詞,準備在這次定奪中大放異彩的官員們頓時就愣住了。什麽玩意??
文皇帝??
陸賈平靜的看著眾人,認真的說道:「大行皇帝為人仁義,聰慧,有堯舜之德,兼湯武之才,文字如何?」
群臣頓時就沉默了,這該怎麽說呢,說大行皇帝有點配不上文字?這不是給陛下上眼藥嗎?
張不疑忽然開口說道:「大行皇帝雖有德行,只是親政時日極短,或許還有更加適合的諡號。」
群臣松了一口氣,有張不疑來出頭,那他們就敢跟隨了。
張不疑此刻看向陸賈的眼神也是有些複雜,他知道這個人與陛下的關系不錯,他也不知這人提出個文字是受到了陛下的暗示,還是說出自自己的本心,陸賈在群臣裡,算是很推崇太上皇的那一批人了。不過,無論是陛下的指使還是他自己的想法,文字都不能給大行皇帝,這是我家陛下早就預定好的,頭號的諡號,豈能給了別人呢?雖然大行皇帝有德行,知道禪讓其位,但是文字就有些超過了,除了我家陛下,誰還能配得上這個文字呢??
看到張不疑頗為堅定,陸賈長歎了一聲,沒有言語。
「大行皇帝為人寬厚,行事以仁,仁皇帝何如?」
「大行皇帝慈惠愛親,豈能不曰孝?」「孝仁皇帝如何?」
「尊賢讓善曰恭!可謂孝恭皇帝!」「非也,柔質慈民曰惠,孝惠皇帝!」
群臣頓時開始爭論了起來,以劉盈的為人,顯然不太可能會給他惡諡或者平諡,要給就給上諡,但是劉盈怎麽說呢,論成就,不太明顯,所能稱道的就是他的仁慈,孝順,謙讓,寬厚等品格,而附和這些的諡號又極多,這便使眾人爭論不休,群臣還是非常重視這個環節的,因為這是他們唯一可以點評自家君王的時候了,不會被問罪,可以自由的說出皇帝的優點和不足。
而且這還是一個增加自己威望的好機會。
劉盈跟劉長基本就是相反的,劉長成就很驚人,個人道德就有點堪憂...劉盈在道德方面很突
出,成就上就有點堪憂..
張不疑並沒有參與他們的爭論,只是安靜的聽著,聽到最後,他們拿出了四個選項,分別是孝仁皇帝,孝恭皇帝,孝惠皇帝,以及孝德皇帝,而要在這四個裡頭再選出一個,也不是容易的事情,群臣爭論不休,就是無法統一看法。張不疑待了許久,然後找了個機會離開了這裡,直接走向了厚德殿。
當張不疑走進厚德殿的時候,劉長正在跟呂祿交代著什麽,看到張不疑走進來,他急忙詢問道:「如何?提出了哪個字?」
「還沒商談好,說了孝仁,孝恭,孝惠,孝德...大概是要在這四個裡選一個。」
劉長念叨了幾遍,「嗯,沒有不長眼的吧?」
張不疑急忙搖著頭,「大行皇帝有德行,並沒有大臣指責非議....」
劉長頗為滿意,「這四個諡號都還不錯,我兄長向來有德操,群臣們一時間無法定奪,哪怕商談個三天三夜,那也是正常的,就是不知以我的德行,等給我定奪諡號的時候,群臣得商談多少天,只怕所有的美諡,都可以用在我的身上!難以定奪啊!」
張不疑皺起了眉頭,有些擔憂的說道:「陛下說的不錯,是這個道理,所有的美諡都不足以形容陛下,到時候,真不知該如何定奪..」
若是別人這麽對劉長說,那呂祿一定會認為這個人是在嘲笑劉長,可張不疑這麽說,那呂祿就沒話可說這廝肯定是真的這麽覺得。
看著兩人開始為美諡太多不好為自己定奪的事情而發愁,呂祿的神色很是複雜。
劉長忽然問道:「祿,你覺得呢?」
「臣以為...定然會爭論很久,只怕還會因為定奪諡號的問題而打的頭破血流....適合陛下的諡號...實在是太多了。」
劉長跟幾個心腹壓根就不忌諱商談這些事情,因為劉長看的很開,而這些心腹們也都了解自家的陛下。
劉長朝著呂祿揮了揮手,很滿意他的回答。「好了,你先去忙吧,莫要忘了我所交代的!」
等到呂祿離開後,劉長示意張不疑坐過來,他直接用手摟著張不疑的肩膀,嚴肅的說道:「在夏國修建陵邑的事情,我可是全權交給你了,你莫要耽誤時日,今日就出發,前往夏國,統籌各地的人
手,開始著手建設吧,位置什麽的,都由你來定奪,反正你明白為什麽要修建這座邑城就好...這是
我兄長交給我的最後一件事,不能有半點差池!」「臣領命!!」
兩人又商談了下修城的事情,說了片刻張不疑這才起身,「臣今日便出發,臣不在長安的時日裡,請陛下照顧好自己,莫要再這般忙碌了..」
張不疑走出厚德殿的時候,門口的幾個郎中急忙附身行禮送別,唯獨有一人,高高仰起頭來,看向張不疑的眼神頗為不屑。
張不疑看向了那人,「你是何人?」「主父偃!」
「哦...我聽說過你,我進出厚德,眾人皆拜,為何唯你不拜?」
「公實乃奉承小人,不知忠義!陛下失
其至親,公不前來拜見,卻要等到現在才來,何以對得起陛下之厚愛呢?!」
張不疑恍然大悟,然後對著一旁的甲士吩咐道:「將此人關進牢獄內,鞭二十!等我回來再釋放。」
主父偃大驚,高聲叫罵著,就被甲士給拖走了。
皇宮裡的悲傷氛圍,讓向來活蹦亂跳的劉賜都變得乖巧了不少。
劉賜在近些時日內沒有再外出遊玩,整日都是陪伴在阿母的身邊,也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國家得到了一個邑城而欣喜,若是可以選擇,他寧願不要這城。
小公主則是被送到了太尉那裡,劉長不願意讓小公主看到太多。
劉勃的外出計劃也只能暫時擱淺。
對劉盈的妃子,劉長沒有選擇將她們趕出去,而是給與了她們選擇,若是願意回家的,可以送回自己的家鄉,當然,若是願意留下來,可以繼續待在自己的宮殿內,而劉盈的諸多子嗣,也都封了爵,除卻劉祥這個早已封王的嫡子,劉盈其實還有一個嫡子,也是與大曹所生的,叫劉朝,年紀尚小,劉長就封他做了張掖王,將河西國內的張掖郡封給了他。
也算是封到了他哥哥的身邊。
自從劉長登基之後,還不曾有全國郡守以及諸王一同前來長安的情況,劉長也是提前做好了準備,要借著這次召集眾人的機會,推行一些很早就
想要做的事情,了解一些地方的情況,見一見許久
不曾相見的眾人。
而做好準備的人卻不只是劉長。
在禦史府內,眾人坐在下方,安靜的看著晁錯。
上次的謠言,說晁錯期待太上皇死掉,這樣就可以召集天下的諸侯王,一網打盡。
雖然這個是謠言,但是還是有點道理的,諸侯王在長安,是鬥不過三公的,若是在地方上,還能借著天高皇帝遠來抗衡,可是在這城池裡,三公隨便調用幾十個甲士就能抓住他們。
晁錯卻不敢表現出半點欣喜或者期待。
他只是平靜的看著眾人,提醒道:「雖然諸侯國是一定要削弱的,但是現在是大行皇帝駕崩的時候,並非是削藩的時機,諸王很快就要到達長安了,在這段時日裡,諸君莫要糊塗,避免與這些人起什麽爭執...若是無意被人抓住把柄,坐實了過去的謠言,那整個禦史府都要遭受大災厄了。」
眾人也都明白晁錯的意思,答應了他。
果然,在被背刺之後,晁錯還是謹慎了不少,至少不會亂來了。
陶青有些不悅的說道:「難道我們就什麽都不做嗎?」
「晁公向來都是說什麽為了天下而要舍身取義,如今何以如此害怕呢?」
「天下的郡守和諸王都要前來,各個府邸都在準備,想要完成自己的想法....我們禦史府平日裡叫的最大聲,此刻卻什麽都不做,難免被小人所恥笑啊。」
晁錯眯了眯雙眼,「誰說我們什麽都不做呢?」「對付不了諸侯王,那不是還有郡守嗎?」
「你們可莫要忘了,禦史府的職責不是削藩,而是整頓吏治,說吏治,如何能避得開這些郡守們呢?」
「諸侯王要限制,郡守自然也要限制,有些郡守,在自己所在的郡內,儼然就是諸侯王的模樣,以郡為國,肆意安排自己的親信,難道能危及廟堂的就只有諸侯王嗎?」
「可郡守是廟堂所委派的,難道還要限制他們嗎??」
陶青急忙開口詢問道,晁錯瞥了他一眼,「我倒是忘了,陶君的家,跟很多郡守都有親...」
「晁公!!我也並非是因私廢公之人!!只是這郡守乃是為天子治理地方,與諸侯王可不同,您要對付他們,這難道不是在對付陛下嗎
!」
「呵,對付陛下?」
「陛下讓他們治理地方,可不是讓他們搞什麽以郡為國的。」
「還學諸侯王征召地方的名士,肆意安排他們的官爵,過去廟堂讓他們舉薦有用的賢才,他們就舉薦自己的親戚,後來不許舉薦親戚,他們乾脆互相舉薦...陛下廢除舉薦法,他們就開始自己征召,不舉薦給廟堂,直接自己安排...這樣會造成多麽惡劣的局面?這難道不是需要改正的地方嗎?諸侯王都不敢如此肆無忌憚!」
「現在有考核法,就得杜絕郡守的舉薦,征召..甚至還得防備他們在考核裡動手腳,泄露題目,弄虛作假...要遏製地方,首先就是不能讓他們輕易的聚集人才,只要各地的人才是心向大漢的,就不足以動搖國本。」
陶青皺著眉頭沒有反駁。
晁錯卻感慨道:「地方郡守的權力太過龐大,尤其是這個舉薦征辟...先秦之法,在當今脫胎換骨,出現了新東西啊...這些被舉薦和征辟的人,自以為是對方的門客,對外自稱什麽門生故吏,其實就是過去的門客...他們不以自己為漢臣,先為舉薦征辟人之臣,再為陛下之臣....此例尚且誕生,若是坐視不理,就會迅速壯大。」
「到以後,豪族之中,難免出現門生故吏遍布天下,一呼而天下應的情況。」
「通過郡守來打擊諸王也沒錯,但是不能將如此利劍交予地方,交予豪族。」
晁錯說的有模有樣的其余官吏卻只是面面相覷。
「晁公啊..您是不是有點太過..」
陶青也不知該怎麽形容,沉思了許久,才補充道:「太過謹慎了?過去各國都是采用舉薦的方式,不讓名士賢才蒙塵,而官員征辟的事情,也不是當朝才有的,您要廢除這些,那地方上的賢才如何能聞名與廟堂?官員到達地方,沒有自己的勢力,要如何治理地方??難道要被當地豪強所架空嗎??」
「至於您所說的什麽豪族門生故吏遍布天下...這怎麽可能呢?光是舉薦和征辟,就能造成這樣的局面嗎?」
晁錯板著臉,「我說的都是對的,我不會說錯。」
「若是地方的賢才覺得自己沒有名氣,就前來太學,參與太學的考核,或者參與官職的考核,若是官員到達地方後無法治理地方,那就辭官!!!」
「堂堂一郡之首,若是淪落到被豪強所欺辱的地步,要他何用?!」
陶青抿著嘴,「這件事,我是不能同意的,我定然會上書給陛下!」
晁錯很是不屑,「你盡管去上書,陛下自知對錯!
禦史府內部的會議,最後還是不歡而散。
當晁錯走進書房,開始提筆書寫的時候,一直都在認真聆聽的張湯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老師...您說的是真的嗎?光是舉薦和征辟,就能造成這樣的局面???」
晁錯本來想訓斥他,卻又忍住了。
「只是有這種可能,但是,只要有可能,哪怕可能性再小,也得想辦法去修正,很多疾病,剛出現苗頭的時候就要去治理,否則,等到根深蒂固,病入膏肓,就無法根治了。」
「我知道了。」
張湯正要再次詢問, 卻有下人走了進來,苦笑著對張湯說道:「夏王又來找你了...不肯走。」
晁錯頓時忍不住了,對著張湯罵道:「滾出去!」
張湯不悅的走出府,劉賜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將他拽到了一旁,低聲詢問道:「朝野上下都說,這次諸王前來,晁錯要給他們來一個狠的,我知道你常常陪伴在晁錯的身邊,你可知道他準備如何對付我們這些諸侯王?」
張湯此刻真的很想嚇唬一下劉賜
,給他說個狠活,讓他幾天都不敢外出。
可是畢竟是嚴肅的法家,豈能在這種大事上開玩笑呢?
於是乎,他露出了詭異的笑容,雙眼直勾勾盯著劉賜,陰笑著說道:
「我老師說了,要善待前來的諸侯王,絕對不能與你們發生什麽衝突。」
劉賜隻覺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