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每當有賢明君王的時候,肅慎人就會送來楛矢石砮。
最早的記載是舜,往後是武王,成康之時,因此楛矢石砮也就成為了賢明君王在世的一個證明。
在得知肅慎人要送來楛矢石砮的時候,作為皇帝的頭號鐵粉,燕王是非常激動的,這是陛下賢明的最好證明啊,自己也算是為陛下的偉業奉獻了不少,肅慎這些年裡一直都被扶余人所隔絕了道路,是自己擊敗了扶余人,方才讓肅慎人能夠再次朝貢。
陛下的功績裡,怎麽也得有自己濃厚的一筆吧?
當然,此刻的燕國也是超越了歷史先河,成為了有史以來最龐大的燕國,上谷郡,廣陽郡,漁陽郡,右北平郡,遼西郡,遼東郡,樂浪郡,玄菟郡,帶方郡,真番郡,臨屯郡,三韓郡,扶余郡....論疆域,這燕國大的離譜,大的都有些嚇人了,堪稱大漢第一大諸侯國!
不過,大是大,可疆域內的人口,就有點一言難盡了,整個燕國的人口才兩百萬左右,聽起來很多,可分布在這些郡縣裡,那就很不夠看了,其中不少還是些不曾教化的蠻夷,在燕王眼裡都不能算是人的那種。
另外,無論是糧食產量,或者耕地面積,燕國在各諸侯國裡的排名都不算太靠前,好在,新獲得的幾個郡縣,還是有不錯的肥沃土地,這些土地落在那些胡人的手裡,實在是有些浪費。
燕王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這些年裡他一直都在對外擴張,郡縣越來越多,擴張速度也越來越快,群臣幾次勸諫,他也不聽從,完美的詮釋了老劉家的窮兵黷武,到了如今,他總算可以休息一段時日,要好好治理這些獲得的耕地了。
燕王也並非是不懂得治理國家,對待內政,他也有一手,只是要比其余諸侯王更粗暴,其他諸侯王都是鼓勵百姓耕作,這位是逼迫,你不耕作就砍了你的頭,看你耕不耕,他給各郡縣的官吏都設定了一個標準,沒有達標的都要被懲罰,超過了標準的就直接提拔,通過簡單粗暴,壓榨百姓的方式,燕國倒是強盛起來了。
他的很多做法,跟吳王是相反的。
吳王以仁,他以暴,不過就目前兩人的成就來看,還是吳王的辦法更給力一些,可這也沒辦法,吳王的這套辦法,不是隨便就可以效仿的,剛柔並濟,寬濟百姓,在不勞民的情況下還能讓諸侯國迅速強盛起來,這需要一定的政治天賦和才能。
大概是因為肅慎獻弓的淵源,就是暴躁的燕王,也沒有對肅慎的使者們無禮,笑呵呵的接待了他們,並且暗示他們其實自己也挺喜歡箭矢的,肅慎人倒是沒有多想,他們人少,常年遭受扶余人和挹婁人的襲擊,很多學者認為挹婁人是肅慎的後人,可他們在漢朝滅亡之前,都是共同存在的兩支部族,並非繼承關系。
肅慎人擅長造弓箭,就常常給周圍的部族獻出自己的弓箭,自己也在用,也沒有什麽賢王才給的說法。
故而就取下了弓要送給燕王,卻被燕王給拒絕了,按著燕王的說法:如今陛下還沒有得到,我豈能先得?可以在返回的時候再送給我!
肅慎人一頭霧水,不就是送個弓箭嘛?怎麽還怎麽多說法呢?
可當他們繼續往長安的方向走的時候,一路都受到了款待,也從譯者那裡得知了自己獻弓在中原會被視為祥瑞的事情。
肅慎人大喜,早知道這樣,百年前我們就該想辦法送過去啊。
他們心安理得的享受著沿路官吏的款待,神色也越來越得意,沒辦法,誰讓自己是祥瑞呢?肅慎的爺就是爺!
這種得意在見到皇帝之後,
蕩然無存。“來人啊!將這幾個人給朕拖下去!鞭二十!!”
當劉長指著他們下令的時候,朝中群臣都驚呆了,臉上的笑容直接凝固。
肅慎獻弓,證明了賢王在世,當然也證明了眾正盈朝,若陛下是周武成康,那他們就是周公呂望啊,可他們也沒有想到,剛一見面,劉長便直接下令,要將這些人拉出去抽打。
肅慎的使者們都懵了,在得知命令後,嚇得臉色蒼白,急忙請求劉長放過。
“陛下?!這是為何啊?!”
身為舍人的欒布都有些忍不住了,上前質問道。
劉長憤怒的說道:“朕剛剛出生的時候,就有賢王之資了,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這些家夥如今才將弓箭送過來,莫不是輕視朕?認為朕如今才算是一個賢王?!來人啊!拉出去打!”
群臣都驚呆了。
季布也忍不住起身說道:“陛下,因為如此荒誕的理由,就要毆打來朝貢的使者,實在無禮!這絕對不是賢明的皇帝所應該去做的!今日陛下如此對待真心朝貢的使者,往後誰還敢來朝貢大漢呢?”
“燕王在北,為朕爪牙,誰敢不來朝貢?!”
“陛下!!”
還有大臣想要勸,奈何,甲士們可不聽他們在這裡勸諫,直接拖著那幾個使者就離開了宣室殿,劉長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很是平靜的說道:“皇帝的賢名,是外邦所送來的幾個箭矢所能證明的嘛?!”
“這次召集群臣,並非是為了那什麽弓箭,是為了今年的秋收之事!”
“今年來,朕開了南部諸多官田,賞賜給遷徙的百姓,只是,一年所遷徙的民眾不過七萬多人...成效並不大!”
“中原余丁越來越多,治安迅速惡化,遊俠成群,今日,諸公必須要想出個辦法來,弱中原之余丁,實邊塞之耕地!”
劉長皺著眉頭,看起來有些凶狠,“今日除非是能想出一個解決辦法來,否則誰都不能離去!”
群臣嘩然,一年遷了七萬多人,這已經不少了,當初秦國開南越,也不過遷徙十萬人,人家是強行遷徙,在自願的情況下,能遷過去七萬多,已經不少了,可自家這位皇帝急功近利也不是一天一兩天的事情了,他就是巴不得今年就能將整個中原近百萬的余丁全部給送到南邊去,可又不許強行遷徙,那我們還能有什麽辦法呢??
我們又不是神仙啊。
劉長坐在上位,讓呂祿給自己弄了些茶,淡定的吃了起來。
群臣此刻卻在商談著,彼此交換意見。
張相並不在今日的朝議之中,張相在忙著秋收的事情,秋收之時越是近,他就越是緊張,基本上每天都是找不到蹤影,劉長也知道他的不容易,故而沒有派人打攪他,至於其他大臣,那就沒有這麽容易了。
張相雖然不在,張左相還是在的,他在群臣裡的表現最為活躍,不斷的與各位大臣商談著,很快,張左相就有了自己的辦法。
“賜爵!”
“陛下!可以賜爵!”
“嗯??”
“若只是說將官田給與遷徙的百姓去耕作,他們未必願意去,可若是遷徙的人能得到廟堂所賞賜的爵位,那他們就一定會動心!!”
張不疑剛說完,欒布就搖著頭,否決了他的提議。
“百姓們不願意去,是因為南方氣候惡劣,不毛之地,跟爵位卻沒有什麽關系...當初秦國將有功的將士們升了爵,封在南,他們多怨恨,這是一樣的,是沒有辦法作用的。”
張不疑卻不這麽想,他說道:“當初那是要遷到南越去,南越國在那時是真正的不毛之地,如今雖然也貧瘠,可好歹能活著,何況,那些是打了勝仗,本就該升爵的將士,將他們封在那裡,他們自然會不服,可國內那些余丁,他們有什麽功勞?能有爵位可以拿,他們便知足了,哪裡還會有這麽多的抱怨呢?”
陸賈似乎也不太讚同張不疑的想法,他說道:“陛下近期內大量的給與爵位,底層爵位怕是沒有足夠的吸引力,若是高點的爵位,那又不太合適....”
“陸公這是在廟堂待得太久了,不知道底層百姓的情況啊。”
剛剛回到廟堂就被強行拉到廟堂裡參與朝議的申屠嘉搖著頭。
他說道:“您是徹侯,自然是覺得底層爵位對百姓們沒有什麽吸引力,可是在底層,余丁的日子也並不好過,他們沒有耕地,只能從事一些其他的職業,受人雇傭,做工,或者去當遊俠,可無論是什麽職業,風險都是極大的,人以余丁輕賤,常常輕視,您不知道他們對爵位和耕地的渴望有多大,足足七萬人願意為耕地而遷徙往南,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爵位在漢初不只是土地,還是地位,是特權,是所有人都所追逐的。
看著群臣爭論起來,劉長卻沒有遲疑,大手一揮,“不疑,你來操辦這件事!”
“唯!!”
隨即群臣又給出了幾個想法,劉長卻都覺得不太合適,有傷民。
又商談了幾件大事,劉長方才揮了揮手,讓他們都滾蛋。
只有申屠嘉和晁錯被留了下來。
申屠嘉感慨道:“其實陛下不該鞭打肅慎使者的,他們來朝貢,以禮相待,方才能讓更多的外邦前來朝貢啊....”
劉長搖著頭,“這件事,你不必多言,朕自有想法,朕若是認下了那祥瑞,往後他們每年朝貢,就要交那箭矢來敷衍,爾等還會傻笑著慶祝什麽祥瑞,反給與他們更多的賞賜,如今大漢要強盛,那朝貢就必須要足夠多,無論是縣學,或者是醫館,乃至馳道,漕渠,都要耗費大量的糧食和物資,不能開這樣的先河,要朝貢,就得拿出些有用的東西來。”
申屠嘉一愣,“陛下會不會想的太多了?”
“不,你先前不在,不知道那些群臣的言語,原先滇國送來神牛的時候,群臣就要朕進行大賞,朕賞了,可這是因為滇國風俗語言與朕同,遲早都能像南越那樣成為大漢郡國,可肅慎這些外邦,那就隔的太遠了,群臣還要朕大賞祥瑞,若是開了這樣的先河,往後小國朝貢,大漢就得給與更多的東西來賞賜,那就不是人家來朝貢,是大漢去朝貢了!”
“朕最好定下規矩,往後的後人就知道該怎麽做了。”
申屠嘉一時都不知該說些什麽了,陛下每次做完一些非常昏庸的事情之後,都能拿出很好的解釋,讓人無法回答,大概這就是“智足以拒諫,言足以飾非”吧。
想想史書會如何記載這位天子呢?
開頭肯定就是:“帝資辨捷疾,聞見甚敏,材力過人,手格猛獸,知足以距諫,言足以飾非,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聲,以為皆出己之下...”
這套說辭甚至都不用換,就能套用在不少君王的身上,例如夏桀啊,商紂啊,反正是套不到什麽正經君王身上的,正經君王能手格猛獸嗎?手格猛獸的那能叫正經君王?昏庸!
可劉長確實沒有胡說八道,他是真的想要給朝貢體系增加一些新規矩的。
在他的設想裡,朝貢不能只是簡單的對君王表達自己的敬意,那得要掏出自己的家底來奉承大漢,否則就等著挨打被砍,既然要表達敬意,那就要表達的多一些,不能敷衍,糊弄人,而作為回報,大漢可以給他們提供庇護,可以跟他們進行貿易。
等到他們無法朝貢的時候,大漢就可以幫著設立郡縣來幫忙治理了。
想要讓大漢百姓吃得飽,其他人就得餓一餓。
他對此早有謀劃,等到與身毒那邊取得聯系之後,他就會正式執行。
“不說這個了,還是說說你們治水的情況吧!”
晁錯這才起身說道:“陛下,臣已經遷徙了中上遊河岸的百姓,下令讓他們停止開發河岸,並且讓當地官吏大規模的種樹,這些時日裡,有十余萬人在河岸邊開墾,破壞巨大,秦國在河邊所種的樹,基本上被砍伐殆盡,這一片的河水都開始變得渾濁,尤其是隴西,北地這裡,也是因為畜牧越來越多,導致破壞嚴重....”
“臣準備在這幾處開六處漕渠,一方面是便於輸送,一方面是便於農桑,一方面則是便於治水,只要支流足夠多,河水的衝擊力量就會下降...”
“臣聽聞火藥威力提升了很多,不知是否可以拿來治水呢?”
“你是準備用炸藥來開漕渠?”
劉長遲疑了片刻,“倒也不是不可以,不過火藥這東西產量不高啊,也不可能交給尋常匠人來大量的製造...可以用,但是要少用,礦場和戰場都需要這東西,你開渠,朕也不能給與你太多...”
“那是否能將配方交予臣呢?”
“朕並非是信不過你,只是怕有匠人泄露啊。”
“陛下,臣以為,只要不讓這些東西落在外邦的手裡,對國內之人,還是沒有必要隱瞞的...張相便曾說,尚方之物擺放在廟堂裡是沒有作用的,得要推廣到天下才好,因此那些堆放在尚方府內的紡車,都被張相送到了民間,甚至允許民間自己來製造各種器械,連設計圖紙都給送了出去...民間自製的踏犁不計其數...”
“這個朕知道,可是火藥這玩意啊,他跟踏犁不一樣啊!”
“且不說若是泄漏到國外會是如何,就是民間自己製作,風險也是極大,定然會導致混亂,這是不能泄露給地方的...不過嘛,你這麽說,朕倒是也有了想法,你說,如果朕專門設立一個官方機構來製造火藥,並且將火藥列為與弩甲一樣的禁止私藏物,但凡有私藏的以謀反來處置,是不是會更好一些?”
“另外嘛,就是要當心外泄到外邦...朕最擔心的就是那些商賈,不過嘛,這也可以想辦法來避免,預防...”
“若是繼續保存在尚方之內,那產量實在太低,根本就不夠用...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辦法,只能選擇最優的...”
晁錯心服口服, 朝著劉長大拜。
“陛下英明!!”
劉長在晁錯的眼裡是相當複雜的一個人,有的時候看起來比桀紂還要昏庸,有的時候看起來卻比堯舜還要賢明,比起私藏在尚方,公布於天下,確實還是列為違禁,然後以官方的身份大規模製造要好一些。
劉長跟他們商談了一番治水的諸多問題,劉長在這方面沒有什麽想法,只能是讓晁錯來拿主意。
晁錯說完河水的事情,又忍不住開口說道:“陛下,我聽聞燕王要挾肅慎人獻弓與自己!”
“哈哈哈,燕王好武,那又如何?”
“陛下,您不覺得燕國實在太龐大了嘛?何不再選宗室來分扶余,三韓之地呢?燕國如今的疆域,實在是有些過於龐大了,再這麽下去,大漢之北,就要出一個強敵了...可以將上谷,漁陽等郡收歸廟堂,讓燕王去治理其余那些土地啊。”
每當晁錯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劉長總是很無奈。
“如果沒有這些諸侯王,朕能開疆擴土到如今這個地步嗎??”
“廟堂有能力來治理三韓和扶余的土地嘛?有能力來治理西域的土地嘛?滇國?交趾?”
“這都是要地方諸侯之力,才能開辟,才能去治理的!”
“說句難聽的,朕在諸兄弟裡最為年輕,你又擔心什麽呢?是怕朕活不過這幫子兄弟嘛?!!”
劉長憤怒的質問道,看得出,他已經有些惱火了。
晁錯一愣,隨即說道:“膠東王就比您要年輕....”
“朕今日非打死你個犬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