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我不願嫁!”
“憑什麽要我嫁與這般的無賴?!”
年不過二十的妙齡女子雙眼泛紅,神色很是倔強,正死死拽住阿父的手,憤怒的質問道。
那中年人看起來有些生氣,慌亂的看向了院落,“低聲些!若是讓人聽到,成何體統啊?!”
“聽到便聽到!我聽人說,那是全縣裡有名的浪蕩子,不婚卻有一子,今日分文不帶,卻謊稱萬錢,這般爛人,我不嫁!您那般看好他,倒不如自己嫁給他!”
中年人咬著牙,直跺腳,一旁的老婦人也是勸說道:“坐在前席的都是縣裡有頭面的人家,連縣令對您都是萬般尊敬,還有那個蕭主吏,也是相貌堂堂,有這麽多的俊才您不嫁女,何必又要將女兒嫁給那個無賴子呢?”
中年人憤憤不平的說道:“我們在故地得罪了大人家,只能逃到這邊來...在座的眾人,確實各個都比他富貴,可將女兒嫁給他們,那只是哀求他們的庇護而已,難免被輕視,這位亭長名聲不好,家境卻貧苦,嫁妝豐厚,也不至於讓女兒受了輕視....況且,此人也頗為不凡,在座之人,誰能有他這般的氣魄和膽量?他身邊站著的那幾個,都是魁梧的猛士,面對縣令等人,也是絲毫不懼...能得到這樣的人擁戴,他也算是當地的豪俠,這樣的人最是重恩仇,秦禁私鬥,若是仇家找上門來,不正需要他這樣的人來幫襯嗎?”
“況且,各地愈發的不安寧,將來若是出了什麽事,能做大事的,難道不會是他這樣的人嗎?”
婦人還想說些什麽,那人卻揮了揮手,“我已經決定了,休要多言!”
年輕貌美的女子眼裡滿是憤恨,看著阿父走出了內屋,她咬著牙,猛地就衝了出去,阿母驚呼了一聲,卻沒能攔住她,當她衝出內屋,準備大聲呵斥那個無賴子的時候,卻看到了那位眾人口中不堪的無賴子得意洋洋的坐在前席。
他的身材高大,相貌威武,留著非常好看的胡須,此刻仰起頭來,看著坐在面前的那些達官貴人們,肆意大笑。
他吃了一口酒,又咬了一口肉,“我前來主人的家宴,吃他些酒肉,他來迎接我,這是附和禮儀的,我今日吃了他的酒肉,往後自然也會報答...只是這主人家看不起人,所做的行為實不算有禮,自己召集縣內豪傑,卻要靠著他們獻出來的錢財來區別座位,沒錢的坐下席,有錢的坐在前席,這就是對待客人的態度嗎?”
“豪傑是可以用錢財來衡量的嗎?!”
“若是要以錢財來劃分豪傑,蜀國那邊有個寡婦,大概就是天下第一豪傑了!”
“既然召見豪傑!何以用錢財來辱之?!”
“碌碌無為的蠢物坐在前席,豪傑卻坐在下席,豈有這樣的道理?哈哈,縣令,我不是在說您啊。”
“我這是救了他們家呢,就這般區別待遇,換個有點血性的,這前席裡有一個算一個,加上主家都給你劫殺嘍!哈哈,縣令,當然,我不是在說您啊,您是無礙的!”
“士可殺不可辱,我說萬錢,就給我弄到前席了,我要是說十萬錢,豈不是要認我當阿父了?哈哈哈,當然,縣令,我並非是說您啊!”
那人神色張狂,對著面前的眾人大放厥詞,甚至對阿父都是這般,弄得阿父愧疚難當,卻沒有一個人敢反駁他的,各個憋得臉色通紅,只是低聲謾罵道:“無恥!”
女子有些懵,那人仿佛感受到她的注視一般,忽然轉過頭來,四目相對,那人咧嘴笑了起來,直勾勾的看著女子,
忽然眨了眨眼。“流氓....”
呂後忽然睜開了雙眼,嘴角居然帶著一抹微笑,卻又迅速消失。
天色剛亮,宮女們聽到了動靜,急忙走了進來,扶起了呂後,又幫著她洗漱,坐在銅鏡前,呂後平靜的看著銅鏡內的自己,幾個宮女正在為她收拾那滿頭的白發。
當初的妙齡少女,此刻早已是滿頭銀絲,只有面目間依稀能看出當初那個絕世美人的殘影。
不知為何,呂後最近回憶往事的次數是越來越頻繁了,甚至在夢裡,都總是能夢到那些已經逝世的人。
阿父,阿母,兄長,甚至是....劉邦。
早餐很是簡樸,自從嫁給了劉邦之後,呂後就不曾享用過太奢華的飯菜了,記得自己還很年幼的時候,倒是吃的不錯...劉邦不掙錢,整日在外遊蕩,後來又整日打仗,她顛沛流離,直到大漢建立,劉邦又變了心,迷上了那個賤人,開始打壓她的勢力,惡意消除她兄長的影響力,對付呂家人。
她再次忙著為兒子收拾局面,為呂家討回公道...漸漸的,她也就習慣了這些普通的飯菜,不挑食,后宮裡的人為了討好她,故意吃這樣簡樸的飯菜,讓她知道。
也只有當初的薄夫人,是跟自己一般,吃的也很普通,對呂雉也極為尊敬。
想起那位夫人,呂後不由得想起了如今的禦史大夫。
自己能縱容這位外王在廟堂裡特立獨行,大概也是因為念著與他阿母的情誼吧,畢竟自己這一生,實在沒有一個可以說道的好友,薄夫人算是半個。
她忽然詢問道:“禦史大夫可有上奏啊?”
“有的。”
宮女急忙呈上了奏章,呂後將奏章平鋪在桉上,一邊吃著飯,一邊認真的觀看了起來。
“呵,這豎子倒是想的不錯,這般積極的讓太尉參與政務,就是為了改製時讓太尉也能合理的插手...這豎子做什麽事都是進行詳細預謀的,這一點倒是遠遠超出那個想起什麽就做什麽的豎子...”
呂後平靜的看完了劉恆的奏表,劉恆時不時就要跟呂後上書,有的時候是匯報自己的成果,有的時候是請求太后的相助,有的時候只是單純的講述自己的情況。
呂後心裡很清楚,這其實也是劉恆對自己的懼怕,整個天下,沒有人不怕她的,哪怕就是那位超然於眾人的太尉,他面對自己,也會有些不安。
“給恆說,改製的事情,最要收復的不是太尉,而是陸賈。”
“別以為陸賈暗中與陛下親近,就會無條件的服從他的命令,陸賈執掌奉常府多年,跟張不疑之流不同,若是不能說服他,有他頂著,什麽事都辦不成,奉常府太龐大,天下的十件事,有九件都是出自奉常府,陸賈若是明確反對,就是太尉和張相出面都沒用,陸賈大不了辭官,直接回家,奉常府諸官混雜,沒有陸賈帶頭,太尉就是將他們全部殺掉,也無濟於事...真正辦事的還是他們這一批人。”
“唯。”
“對了,再告訴恆一聲,不要想著能通過口才去說服陸賈,更不要想著借力來壓服他...必須要讓他看到這件事確實對大漢有利,別這麽輕視那些開國之臣。”
宮女領命,轉身離開了。
呂後搖了搖頭,國內的這些豎子們啊,都不成器!
劉恆這豎子看起來沒什麽缺點,其實跟他的兄弟們一樣,都有容易上頭的毛病,平日裡很穩當,可遇到大事,容易失控,肆意妄為,劉長倒是相反,平常很容易失控,可遇到大事的時候很冷靜,他們的骨子裡還是老流氓容易上頭的那一套東西。
呂後令人取來了針線,這春季也快到頭了,她想做幾件夏季的衣裳。
自從嫁給劉邦之後,呂後常年都在家裡忙碌,無論是農耕,還是紡織活,她都十分熟練,而且她不是個依賴性極強的性子,總是喜歡親歷親為,劉盈劉長他們的衣裳,大多都是呂後親自給他們做的。
這針孔並不算太細,只是呂後的眼神已經不是很好,弄了幾次,也沒能穿線。
一旁的宮女有心幫忙,卻害怕的不敢開口。
此時開口要幫她穿線,難免有說太后年邁無力的嫌疑...太后這性格又專橫暴躁,這些年裡不知有多少人因為說錯了話而丟了位置,她們是不敢再胡亂開口的,陪伴在太后的身邊,不求有功,但求無罪。
呂後有些心煩意亂,難道自己真的老到連穿線都做不到了嗎?
“大母!
”
忽然傳來了一聲驚呼,呂後側頭一看,卻是小公主跑了進來,她像是發現了什麽驚天秘密一樣,激動的坐在了呂後的懷裡,直勾勾的看著大母的雙眼,“大母!我發現了一件事!”
“哦?什麽事啊?”
“我懷疑我四哥冒充三哥,將三哥丟出去服徭役了!”
呂後輕笑了起來,“為什麽啊?”
“因為三哥今天說了髒話!而且一次性說了很多髒話,大家都知道,我三哥是不會說髒話的,他肯定是四哥冒充的!”
“哦?這倒是有意思,你是在哪裡聽到的呢?”
“三哥從厚德殿出來後,他沒看到我,就一臉茫然的念叨著那些髒話....”
呂後臉色一黑,“這豎子又開始誤我家的子弟了....你要乖,不要學你的阿父和兄長,知道了嗎?”
“嗯,我知道啦!”
“最近玩的如何啊?”
“都還好,就是我的山羊大父不喜歡猿猴大父,兩人一見面就爭吵,就昨天,山羊大父生氣的讓猿猴大父滾到他住的山林裡,猿猴大父說要跟山羊大父一對一打一架,然後山羊大父說他能比得上項...項什麽的嗎?猿猴大父說自己當初打遍眾人無敵手,才上了山保護猴王....”
呂後險些笑出聲來。
劉姈很喜歡根據外貌特征給人取外號,韓信因為胡須的原因被叫山羊,而趙佗雙手極長,為人駝背,自然就被她叫為猿猴。
呂後搖著頭,“就不該讓長帶著你去上林苑看動物的,看看你取的這名字,堂堂南越王,你居然說人家是猿猴!”
“猿猴大父很高興的,他一點都不生氣...”
“好,好,那就多陪他們吧,也盯著你的三哥,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假冒的。”
“好!”
劉姈嚴肅的說道:“我一定會查清楚的!”
等到劉姈離開後,呂後方才看向了一旁的宮女,詢問道:“長是不是召集了眾人,在擬定給安息王的回信?”
宮女點了點頭,“呂君侯說:陛下召集了郎中們,讓枚乘這樣的大家來為他寫信辱罵安息王,這些文人大多不肯用粗鄙之語,被陛下訓斥了一番,最後是陛下親自來書寫...聽聞內容極其不堪...”
呂後勃然大怒,“豈有此理?兩國派使,就說這些廢話浪費時日?現在就派人去告知劉長,讓他勿要做小兒之形狀,若是要攻打安息國,那就假意和好,互通使者,調查情況,打探軍情,若是要與安息交好,那就在書信裡賠禮道歉,送上禮物...做點實事!
互相派人謾罵,成何體統?!這是君王該做的事情嗎?!”
“現在就去!”
“唯!”
呂後這些時日裡,只是坐在長樂宮內,看似什麽事都不理會,實際上,內外的事情,她總是最先了解的,外頭的事情,由王恬啟派人來告知她,而內部的事情,當然是由呂祿。
如今王恬啟已經辭官了,就住在長安,而賈誼接替了這個任務,開始為呂後稟告各地的情況。
呂後不會去幹涉朝中的大事,但是有些時候,也會主動去提醒劉長,起到一種監督的作用。
呂後在殿內待得有些厭倦,就讓宮女扶著自己去殿外。
正是春時,萬物複蘇。
劉長在長樂宮打造了諸多的盛景,有湖泊,亭閣,按著大漢各地的風格,打造出了很多放松身心的地方,對劉長的這些行為,就是劉恆也說不出什麽,畢竟這是出自孝心,而大漢以孝治理天下,為了孝行做什麽都是對的。
呂後卻有些不滿。
“這豎子將這邊弄得這般奢華,我勤儉了半輩子,卻在這年邁時背負了奢侈無度的惡名....”
近侍笑著說道:“這是陛下的孝心,怎麽會是惡名呢?”
“這宮殿修建的如此奢華,可見陛下的孝心何其...”
呂後的臉色一冷。
“孝順能靠著錢財來衡量的嗎?!”
近侍臉色蒼白,低著頭,急忙請罪,不敢多言。
呂後卻愣了一下,繼續在這皇宮裡漫步,不知不覺,再次陷入了沉思,當她回過神的時候,不知如何,居然是出現在了祖廟之前。
祖廟就在長樂宮和未央宮的中間位置上。
現在,老婦人的良人和長子都在這裡。
看守廟宇的官吏有些驚慌失措,自從高皇帝逝世之後,太后從不曾來看過他一次。
呂後只是冷冷的打量著面前那廟宇。
這個世界正在變得有些冰冷,熟悉的人大多都已經在對面那個世界裡。
也不知兄長是否替自己狠狠收拾了那個惡棍。
“太后,要進去祭拜嗎?”
近侍小心翼翼的詢問道,呂後冷哼了一聲,“誰說我是來祭拜的?”
她隨意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小官吏,示意他上前。
“你是王恬啟的孫子對吧?”
王觸龍急忙行禮拜見,“回稟太后,臣觸龍...”
“我先前吩咐你大父,將先前犯事人員的家產,家卷,門客,統統送往北庭國,你大父辦妥了嗎?”
王觸龍有些懵,“臣不知也...大概是辦妥了吧。”
“你大父年邁,我不忍再讓他來回奔波,你且去詢問這件事,然後回來稟告。”
“唯!
”
呂後轉身離開了這裡,模樣甚是堅決。
再次回到了壽殿內,呂後跟針線又較上了勁,眼神愈發的模湖,老太太又好強,不願開口讓他人幫忙,一時情急,險些就扎中了手,近侍看的都直哆嗦。
“阿母!
!”
只聽的一聲咆孝,劉長撞進了壽殿內,也不行禮,直接坐在了呂後的面前,隨即看到她擺弄那針線。
劉長一把從她手裡搶過針線。
“都一大把年紀了,手抖成了這樣,還擺弄什麽針線啊,傷著手怎麽辦?”
“要做衣裳,讓姝來啊....”
呂後很是不悅,“我是老了,卻還沒有這般不中用。”
“做衣服就很中用?我就不會做衣裳,我只會穿!阿母啊,人要有志氣,不能做婦人狀,縫縫補補的,成何體統啊!咱母子倆得做大事!”
呂後都氣笑了,“乾大事?怎麽?你準備拉著我謀反?”
“什麽謀反啊,我是準備乾一件大事,阿母不是一直都念叨著那幾個舅父的事情嗎?我準備追封我那兩個舅父為王,當然,他們的子嗣是不能繼承爵位了, 依舊還是侯,但是給他們倆修建廟宇,立個祭祀什麽的....”
呂後渾身一顫,遲疑了片刻。
“如此不妥...有白馬之盟...開了壞的先例...”
“我那兩位舅父,都頗有功勞,況且,他們都已經不在人世了,追封而已,還能開什麽先例啊...而且您不是一直都念叨著這個嗎?”
呂後搖著頭,“從前我是很在意這些,但是現在想想,人都已經不在了,再進行追封,又有什麽用呢?不過是虛名而已,他們不在意,我也不在意,往後你祭祀父祖的時候,不要忘記祭祀你那兩個舅父,我就知足了。”
劉長搖著頭,“我那不是設了忠烈閣嗎?群臣非要講排名問題,他們那個排名,完全就是按著他們的喜好來的,不看功勞,人緣好的排在最前頭....二舅父也就算了,大舅父居然排在中間...不過阿母放心,我會讓他們名列前茅的,當真是豈有此理?碌碌無為的排在前列,功勞卓著的卻在末尾...這忠烈閣是獎賞功臣還是在羞辱功臣?哼,若是遇到了個性子烈的皇帝...就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
“要是人緣好,朋友多就能在前,那我這個人緣豈不是能將畫像掛在屋頂上去?”
呂後茫然的看著面前這個身影。
劉長感覺到阿母的注視,忽然咧嘴笑了起來。
“阿母!我一定會妥善的辦成此事的!”
ps:呂後的個人回也完成了,我想著每隔四五十章,來一個這樣的個人回,大家如果還有想看的某人的個人回,可以告訴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