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在回來之前想過很多種情況。
他也偷偷在心裡告戒自己,無論劉安做了多麽離譜的事情,自己都不能生氣,這是劉安第一次獨自治政,不能打擊他的信心,更不能揍他。
可是在此刻,劉長卻有些破防了。
自己出去了一趟,怎麽這一回來,長安就沒了呢??
你怎麽還把長安給治沒了呢??
劉長目瞪口呆的看著遠處,劉安卻急忙上前解釋道:“阿父,是這樣的,我在長安各地的險要位置都增設了關卡,然後準備動手拆除長安的城牆,往後那四周的關卡就是長安的城牆,長安想要擴張多大就可以擴張多大,這對接下來的商業貿易等都是非常有利的....這南面的城牆我拆了還不久,如今長安都不再擁擠,商隊也能迅速進出,不會像從前那樣堵上好幾天....”
在劉長離開後,商業愈發的繁榮,長安作為大漢大都城,自然是受到了很大的影響,馬車堵住了城門,城內更是無比的擁擠,什麽事都不方便,城內的環境也開始變得惡劣,劉安頓時要求群臣拿出辦法來,最後在商談之後,他們增設關卡,並且拆除了城牆。
劉長抿了抿嘴,“好想法啊...跟始皇帝不謀而合是吧?胡亥知道了都得爬出來給你跳個舞!”
“阿父,大漢並非是秦國...不必擔心有奸賊攻破都城,這都城內外有南北軍的校場,四處都是雄關,水軍在渭,如此情況,誰能攻破長安呢?”
“嗯,始皇帝也是這麽想的。”
劉安眯了眯雙眼,問道:“那是否要重新再修建城牆?”
“放屁!拆了再建?你以為乃公家裡有金礦嗎...額,就是有金礦也不能如此揮霍啊!”
劉長罵著,走向了群臣。
“師父!”
張蒼平靜的回禮,劉長離開了這麽久,張蒼看起來...毫無變化。
好在劉長已經習慣了這些不老的怪物們,張蒼長歎了一聲,“陛下終於回來了....臣也能休息片刻了,陛下不在的時候,臣當真是一時都不敢怠慢...”
劉長對此表示存疑,因為老師的氣色明顯比以前更好,看起來還吃胖了一點,這不像是整日操勞的模樣。
當然,他還是誠懇的表示了自己的慰問。
“老師當真是幸苦了...既然我已經回來了,老師也能暫時放下國事,去休息一兩天了...”
晁錯站在張蒼的身邊,比起張蒼,他的變化才是最大的。
晁錯雙眼紅腫,整個人極為瘦弱,顯得很是疲憊,他這看起來才是為國事奔波的樣子。
劉長都被嚇了一跳,“錯?你病了?”
晁錯急忙搖頭,“陛下!!臣無恙!!”
“那你這是...”
“殿下認為當今律法有諸多不足,要求我們重新編訂律法,臣白天辦事,夜裡編訂律法...故而有些疲乏而已,不足掛齒。”
“有些疲乏??我看你都快要猝死了!來人啊!帶晁錯回去休息!讓他睡覺!若是不肯睡,就打暈他!派個人喂他吃飯喝水,三天不許他起榻辦事!!”
晁錯大驚,連忙叫道:“陛下!!臣真的沒事!臣還能辦事!!臣還能...放開我!!放開我~~~~”
甲士們直接拖著這位三公就離開了這裡。
劉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張蒼。
這人與人的差別啊。
劉長隨即看向了九卿們,欒布等人都在,劉長一一跟他們寒暄,而最讓劉長驚訝的是,張釋之居然也在這裡,看來是劉安將他釋放了出來。
“回去吧!!”
劉長跳上了車,眾人進了長安。
劉長還是有些不太習慣沒有城牆的長安,總有種來到了陌生地方的感覺...等回到了皇宮裡,劉長沒有理會任何人,飛撲向了長樂宮。
“阿母!!!!”
猛虎的咆孝聲再一次響徹在壽殿內。
可接下來並非是老婦人的訓斥聲,而是嬰兒的哭啼聲。
劉長有些懵,看著阿母和一群宮女哄著那孩子,呂後很是不悅的瞪著他,“你什麽時候能學會派個人稟告??什麽地方都是一頭撞進去,你是大漢天子還是林中野豬?!”
“我進自家還得派人稟告?”
“那多生分啊...”
劉長說著,笑呵呵的坐在了呂後的身邊,滿臉諂媚的看著阿母。
不知為何,看到阿母,劉長頓時就安下心來,一時間就沒有任何的擔憂了,他眉飛色舞的說道:“我這次可是給阿母帶回了不少的禮物!禮物多的都裝不下了,分成了兩批來運輸...”
呂後瞥了他一眼,又示意了下那個嬰兒。
“你不去看一下嗎?”
“這是誰家的孩子啊?”
“你家的。”
“啊??”
劉長猛地跳了起來,快步走到了宮女的身邊,小心翼翼的看著那孩子,看著那酷似自己的臉龐,他急忙接了過來,小心翼翼的放在懷裡,“這...安的兒子???”
“是啊...你離開後不久,緹縈就有了身孕...你已經當大父了...”
劉長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呆愣了許久,方才傻笑著問道:“我已經當大父了??”
劉長真的有些恍忽,時間過的何其之快,自己都當上了大父??
看著懷裡的小家夥,劉長再次笑了起來。
他本來是想見完阿母后就去見劉姈的,可此刻看著懷裡的小家夥,他甚至都暫時忘了去見其他人。
“這小家夥取了什麽名?”
“遷。”
“劉遷。”
“怎麽取了個這麽名字?幾多惡意啊!”
劉長有些不喜歡這個名,坐在呂後的身邊,劉長指著懷裡的孩子,“阿母...我都當大父了...往後您可不能再罵我為豎子了...起碼也得是個豎父吧?”
呂後也就是老的沒有什麽力氣了,否則現在就該舉起拐杖砸這個豎子。
她還是氣呼呼的說道:“哪裡像個做大父的,林中野豬...林中野豬...橫衝直撞,太尉寫了信,說你不服從他的指揮,還去跟安息作戰??你這豎子,我要是年輕十歲...”
“阿母...我這不是沒事嗎?您不必擔心的,區區安息人而已,我還很有禮貌的給他們的大王寫了信,讓他們的將軍回去送信去了,估計他現在已經從書信裡看出了我的實力,不敢再往東了...”
呂後冷哼了一聲,“你的書信?估計也沒什麽好話。”
劉長一愣,想了片刻,卻沒有反駁。
好像確實不是什麽好話。
“阿母,你也別太相信太尉的書信,太尉這個人啊,就是喜歡誇張,一點點的小事,都被他說的....算了,咱不提他了,阿母,反正我這次是大獲成功,身毒已經是我的了,百年內都不會有什麽改變,南邊的海路也打通了,我沒有什麽可以擔心的了...從燕國到身毒,沒有人再敢違背我的政令,您現在覺得我跟阿父比起來如何呢?誰的家業更大啊?”
呂後看著滿臉得意的劉長,“有你阿父之七八成吧。”
“我都打到身毒去了,整個東南都是我的了,怎麽還是七八成啊???”
“打過去有什麽用?你能治理嗎?你的官吏能收的上稅賦嗎?如此國土,大而不實,諸侯王的疆域一個比一個大,之所以能呈現如此繁榮,都是因為你還在,還說什麽百年無憂?百年之後,定然大亂!”
劉長不以為然,“那您可就低估了尚方。”
“百年的時日,我就不信,這些土地不能變成大漢實土....”
劉長陪了阿母許久,看到阿母的臉上開始有了疲乏,他才告辭離開,他還要去看寶貝女兒呢。
當劉長走出壽殿的時候,四個兒子正站在門口,等著他出來。
“你們站在這裡做什麽?怎麽不進來??”
劉賜連忙說道:“我本來要進去的,是大哥不讓進去,還說什麽不能打擾了您跟大母相見...”
劉長再次看了一眼劉安,這豎子倒是愈發老練了。
劉長急匆匆的走向了厚德殿。
當劉長再次如野豬般闖進殿內的時候,曹姝她們早已等候多時,劉姈此刻就站在曹姝的身邊,看到忽然闖進來的高大身影,她躲在了曹姝的身邊,偷偷看著劉長。
劉長的眼神直接就盯在了女兒的身上,他緩緩伸出手來。
“姈!”
“我回來了!”
劉姈卻沒有撲向他,只是站在曹姝的身後,曹姝長歎了一聲,劉長卻笑呵呵的走上前去,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到這個時候,劉姈方才抱住劉長,大哭了起來。
“你為什麽丟下我跑了?我以為見不到你了!”
劉姈哇哇大哭,劉長卻手忙腳亂的安撫著她。
“阿父以後就不走了,不走了啊,我給你帶了很多很多禮物,別哭了,別哭...以後我去別處都帶上你...”
劉長一家人聚集在厚德殿內,劉姈死死抱著劉長,怎麽都不放手,似乎是怕他又跑了。
曹姝,樊卿,雍娥三人坐在左側,豎子們坐在了右側。
“姝...我不在的這些時日,當真是苦了你啊...”
曹姝倒是沉得住氣,不像三個女兒那樣雙眼通紅,“宮內倒也沒有什麽事,算不得苦。”
“我們倆許久都不曾外出了...過幾天,帶上孩子們,我們去河邊轉一轉...”
劉長笑呵呵的跟她們聊著天,聊著家常。
眾人都很開心,唯獨劉賜,此刻很是不安,低著頭,心裡不斷的默念著不要告狀。
可曹姝還是看向了他,“唯獨某個豎子...趁著陛下不在,肆意妄為,惹出了無數事...還不知悔改。”
劉長猛地就看向了劉賜。
劉賜露出了一個純潔的笑容。
“阿父...今日難得團聚...不如改日再打?”
就在劉賜危矣的時候,劉盈救下了他,劉盈得知劉長回來,自然是十分高興的前來見他,打斷了這嚴肅的氛圍。
看到兄長,劉長卻笑不出來。
二哥看起來愈發的虛弱,整個人瘦巴巴的,說起話來也是有氣無力,精神狀態似乎都不是很好,時不時就呆愣住,有些時候都聽不清劉長的話,坐在劉長的身邊,他的雙手都在微微顫抖著,二哥這番模樣,實在是令人擔心。
作為高皇帝第二個兒子,劉盈的年紀也不小了。
以他的年紀,在這個朝代說一聲老夫,都沒有任何問題。
而多年的不良嗜好更是毀了他的身體,重病纏身,醫生們給出了不少的建議,而劉盈又不肯照辦....他這身體的狀態似乎還不如呂後。
劉長有些擔憂的抓著劉盈的手臂,生怕他下一刻就會摔倒。
劉盈壓根不在意自己的狀況,他只是很開心。
“我都聽說了,身毒人現在都將你當作神靈來對待...當初他們還說你怕是要在身毒陷入僵局,無果而返,可我是知道的,我的弟弟就沒有做不成的事情,想做的事情一定是可以做到的,我一直都很相信你...你可以做到的....”
劉盈激動的說著話,可聲音卻斷斷續續的,說著說著就大口大口的喘氣,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劉長並沒有因為這些話而開心,他看向劉盈的眼神更加擔憂了。
二哥的情況,讓劉長打消了今晚設宴的想法。
等送了二哥回去後,劉長又讓幾個豎子們離開,只剩下了劉安和劉姈,還有曹姝樊卿她們。
“二哥這是怎麽了?”
“陛下離開後不久,他就病倒了...太醫們拚死拚活才將他救回來...說是讓他戒酒戒...可是太上皇不願意,因為這件事跟我姐吵了架,甚至鬧到了太后那裡,太后下令,他方才沒有再說什麽...現在修養好了,不過...還是要吃藥,身體大不如從前...”
劉長握緊了拳頭,沒有說話。
“看來...這醫還是重中之重啊...設立醫府,召集醫家,讓他們全力研究...身毒那邊的錢一到位....”
說起錢,劉長忽然想起了什麽,驚訝的看著周圍,“祿呢?他怎麽沒來迎接我?他人呢??”
劉安急忙起身,“阿父....舅父他在趙國。”
“啊?他在趙國幹什麽??”
劉安無奈的說道:“有大臣上書趙王私鑄貨幣,鑄造甲胃,養死士,意圖謀反....我就讓申屠嘉和舅父前往趙國來核查這件事。”
“這如意啊!!我真的是...我非要烹了他!!”
劉安卻連忙說道:“阿父...這次確實不能怪三伯父,還是得怪我...您離開之後,我為了壓製大臣,就借用了諸侯的力量,結果諸侯和大臣開始相爭,越鬧越凶,這次上書就是大臣們對諸侯王的反擊而已...不只是趙王,梁王,燕王,還有河西王都在彈劾的名單之中....”
“啊??”
“你到底都做了些什麽啊?”
劉安低著頭,“我增設了考核,在全國內淘汰掉不合格的官吏,委派新的官員。”
“嗯,還有呢?”
“我改革了太學,增加了平民百姓的入學名額,從原先的一成提升到了三成...”
“還有呢?”
“我設立了醫府,大規模種植藥材,降低藥材價格,對目前的醫者進行了考核,將他們招入考核體系內,並且進行了俸祿的正規化...”
“還有呢?”
“我對縣學進行了改革,將老師們也招入考核體系內,跟醫府一樣,親自編寫了各個年紀的教材,進行了規范化和統一化...除此之外,我改了下律法,拆了城牆,增設了關卡,取締了不同籍貫的分類,不再分農工商隸籍...一視同仁...我還允許了女子求學,考核,從事...允許她們擔任官吏,擁有爵位,經商...”
】
劉安越說越多,一說起來就是沒完沒了。
劉長的臉色時而鐵青,時而紅潤。
怎麽說呢,現在劉長的心裡是格外的糾結。
他既為自己兒子這番大作為而感到了自豪,他沒有想到,安居然有這般魄力,說乾就乾,沒有考慮什麽後果,直接就推行了,這跟劉長的性格差不多,他很喜歡。
而他又感到生氣,因為他明顯能感覺到,兒子想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短短兩年多的時日內,這豎子就想拉著大漢直接飛起來。
劉安的行為簡直就是挑起了大漢之內所能挑起的所有矛盾,而且跨度太大。
劉長不希望劉安來效彷自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不分籍貫,看起來讓社會更進一步,可實際上,這件事辦不好就會亡國,他設立籍貫不是為了區別對待,不是為了壓榨底層,是為了保護那些農民啊...
他沒有急著弄醫府,是怕這會大規模增加廟堂的支出,造成廟堂破產,而且醫生的數量會遠遠不夠。
至於女性的問題,劉長是想要通過縣學和經濟的發展帶動思想的革新,然後一步到位的解決這個問題...
現在可好, 權貴可都是男性,支持者寥寥無幾,就直接破門,這事得一步一步來啊,先讓她們求學,等她們擁有一定實力後再逐步解決,直接將她們推到那些權貴們的面前,還是在她們沒有什麽實力對抗的時候,這不是害了這些人嗎??
那些權貴們想要收拾什麽人,那可沒什麽難度啊。
看著忽然沉默下來的劉長,劉安卻沒有了當初的忐忑不安。
他認真的說道:“阿父...我知道很多事情我都做的有些激進...但是,我只能在此刻做,我怕以後再想做的時候,就沒有人來當我的靠山...到那時,我就不會再有這樣的膽魄了....若是您要怪罪,我願意一人承擔。”
劉長沉默了片刻,忽然大笑了起來。
“這算什麽?!”
“乃公還在,這些鼠輩還敢翻了天不成?!”
“你現在就去準備,朕要開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