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聚集在宣室殿內,拜在劉長的面前。
這幾個大臣都是如今國內的重臣,張蒼,周昌,劉敬,趙堯,叔孫通,陳平,王恬啟等等,當然,“內朝”的年輕士子們也來了,他們在群臣之後,這些人看起來眼神惶恐,臉色不安,長拜不起。
“你們何必如此激動呢?”
“大王啊!國庫沒有糧食,臣願意率領百官變賣家產補上,但是千萬不能賣官賣爵啊!”
周昌驚懼的叫道:“若是如此,官治定然腐敗,軍隊再無戰力,民不聊生,豪強作亂...”,周昌就差對著劉長喊:“大漢要完”了。
劉長撫摸著下巴,看向了其余重臣,“你們也是這麽想的嗎?”
“大王,可以另辟蹊徑,但是絕對不能如此啊...”
幾個大臣都是紛紛勸阻,沒有開口的大概也就陳平一個人了。
劉敬連忙說道:“大王,您何必擔心糧食呢?如今國庫沒有糧食,可民間有啊!”
劉長非常的不喜歡劉敬,畢竟當初打匈奴的時候,這個家夥就一直反對,說什麽和親議和之類的話,劉長不喜歡這個軟骨頭的家夥,他不屑的瞥了劉敬一眼,“寡人就是再缺少糧食,卻不會做強盜,劫掠百姓的糧食,這像話嗎?!”
劉敬呆愣了片刻,“大王,臣也不曾說要劫掠百姓啊...”
“不劫掠百姓,那你要劫誰?”
“誰有糧食,我們就劫誰。”
“那誰有糧食?”
“原先諸國之貴,富戶強豪大賈,這些都是有糧食的。”
劉敬認真的說著,周圍幾個大臣卻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劉敬在朝內外的名聲很差,將領們不喜歡他談和親議和,而文臣們不喜歡他提強遷徙,這位劉敬在劉長看來是軟骨頭,可很少有人知道,這位是七國舊貴族的“掘墓人”。
當初秦國平定天下,各國的舊貴族勢力猖獗,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如何謀反,哪怕是始皇帝還活著的時候,這些舊貴族就不安分,不願意透露姓名的某位舊貴族反賊還要刺殺始皇帝來復國。到後來,造反事業轟轟烈烈的展開,各地的舊貴族即刻動手,遍地開花。
這個問題在漢初依舊是大問題,根深蒂固的舊貴族,在地方的影響力極大。
劉敬便上奏高皇帝:把齊國的田氏各族,楚國的昭、屈、景三大宗族,燕、趙、韓、魏等國的後裔,以及豪門名家都遷移到關中居住。
高皇帝欣然接受,然後就強行召了天下各地的十萬多人,舊貴族和潛在的舊貴族,全部遷徙到了關內,既充實了這裡的人口,又將舊貴族在地方的影響力消除乾淨。
令西漢豪強們咬牙切齒的守陵製,就是出自這位的手筆。
劉敬此刻,也是冷靜的說道:“大王可以賞賜天下有德之人,賞賜他們關內的戶籍....”
劉長咧嘴笑了起來,“我素來以為劉公怯弱,沒有想到,劉公對外雖軟弱,可對自己人下手那還真是有一套!”
劉敬臉色一黑,為自己辯解道:“先前匈奴強盛,大漢疲敝,臣提出議和,並非是為了給自己謀利,乃是為了家國...大王若是因此而怨臣,請大王責罰!”
劉長搖了搖頭,“寡人先前還很生氣,可真正跟匈奴作戰之後,就不怪你了...若非師父出面,那還真不好說...冒頓確實很強大,你的擔憂也並不是沒有道理...寡人以後不會再怨恨你了!可議和的事情,你也不要再提了!”
“大王若是不顧國內百姓的情況,一味的求戰,那臣還是會上奏求和的。”
“哈哈哈”
劉長大笑,
卻沒有要問罪的意思。周昌不悅的上前,說道:“大王,劉公的想法,實在不妥,豈能如此對待無罪之人?!”
劉長揮了揮手,說道:“放心吧,暫時我還不會跟他們動手,豬都還沒養肥,怎麽能就先下刀呢?”
周昌臉色更加不好看了,周昌跟劉敬並不對付。
就在此時,擔任少府屬吏的晁錯卻站起身來,若有所思的看著劉長,“大王,我有奏!”
“呵,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
趙堯很是不悅,對於劉長召開重臣商議,卻要將一群毛頭小子叫過來的時候,他很是不滿,劉長愣是將少府的位置抬高到了一個足以跟三公叫板的程度,進出皇宮,批閱奏表,對國相發號施令,被一群娃娃騎在頭上,這些開國功勳心裡很不好受,人越是老,便越是看重所謂的資歷,天生的就對年輕人產生一種輕視,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晁錯被趙堯訓斥,板著臉,卻沒有跟這位大臣爭執。
“怎麽...少府的官就沒有開口的資格嗎?”
一直在閉目養神的陳平緩緩睜開了雙眼,盯著趙堯,輕輕說道。
被陳平那刺撓的眼神一盯,趙堯頓時就慌了,哪怕是在開國的這群猛人之中,那也是有著高下之分的,陳平顯然就是屬於高的那一方,周昌也是開口說道:“各地的官員都暮氣沉沉的...讓後生開口又如何呢?!打壓後生算什麽道理?!”
劉長也很是不善的看向了趙堯。
陳老爺高,周老爺硬,長老爺又高又硬。
這三個人裡哪一個都不是趙堯能對付的,急忙說道:“並非排擠...只是擔心他說錯了什麽...”
晁錯冷冷說道:“多謝趙侯的關懷。”
隨即他認真的看著劉長,說道:“大王,賣!必須要賣!!”
“要全力去賣,在各地去賣,賣的越多越好!”
晁錯大聲的說著。
那一刻,宣室殿內靜悄悄的。
包括陳平,臉上都有一絲愕然,他看了一眼晁錯,沒有說話,叔孫通卻冷笑著說道:“法家為了吹捧大王真的是無所不用...今日算是見識到了...我羞與這種人為伍!”
群臣也都沒有想到,叔孫通有一天也能義正言辭的罵別人阿諛奉承,沒有底線,畢竟在這方面,我們的叔孫大儒是頗有造詣的,可晁錯如此公開的站在劉長這邊,這確實要超過了叔孫通。
“哦?你也覺得應該賣?!”
劉長眼前一亮。
晁錯重重的點著頭,認真的說道:“軍功製有利有弊,秦興與軍功製,同樣亡與軍功製...蕭相雖然進行了改進,可弊端還是很明顯的,唐國燕國這些國家,因為地理位置,可以通過與匈奴作戰的方式來獲得獎賞,那中原百姓呢?爵位限制了太多...對大漢的發展極為不利!”
“大王應當提高大夫,侯等爵位的獲取難度,讓他人不容易獲得,允許各地的富戶商賈捐獻糧食,獲得底層士爵...能消除軍功製的弊端,同時也不會影響軍隊的戰力...我並非是信口開河,當初秦國出征趙國,因為缺少糧食,並允許百姓通過拜粟的方式來獲得低級爵位...”
“甚至,大王應當時不時的賜予百姓們一些底層爵位,逐漸消除軍功製的影響...”
晁錯大聲的說著自己的想法,看得出,這些想法並非是他早就想好的,是聽到劉長的話之後,臨時起意,因此有些混亂,可想要表達的意思卻很明確,給爵,不給官,破壞軍功製,增加國庫的收入,把控中上爵位的獲取難度,只有軍功可以獲取,增加底層爵位的數量,只要大家都有爵位,軍功製就漸漸會脫離對社會百業的影響,隻存在與軍旅之中。
群臣聽的目瞪口呆。
劉長大概並不知道,在歷史上,消除了軍功製的惡劣影響,完成了從偽裝成軍隊的國家到真正封建國家的過渡,並且大賞爵位,允許百姓們用粟來換取爵位,並且維持住了軍隊戰鬥力,更大的刺激了軍中將士們封侯願望的,便是這位晁錯。
......
劉長驚疑不定的看著面前的晁錯。
隨即大聲說道:“不錯,你居然能看破寡人的心思!寡人就是這麽想,各位愛卿,寡人的想法如何啊?”
方才還在全力爭辯的大臣們,此刻卻陷入了沉思,軍功製的弊端,他們也不是看不到,秦國是一個純粹的耕戰之國,整個國家就是一個偽裝成了國家的軍隊,耕作,打仗,耕作,打仗,全國上下就這麽兩件事了。
大漢全盤繼承了大秦,也是這麽一個國家,全民皆兵,好戰,好軍功,好砍頭...可大漢面臨的情況與秦國又不同,好處還沒體會到多少,弊端倒是先感受到了。蕭何就一直在思索著如何解決這件事,早在在蕭何之前,秦國的李斯和呂不韋也曾想過如何改善這項制度。
這項創立在天下大亂,需要大一統時的政策,在此刻卻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而晁錯的話,卻給目前的大臣們提供了新的思路,最先反應過來的就是張蒼,他認真的思考著晁錯的這番話,說道:“雖操之過急,但有可取之處。”
張蒼有些意動,而周昌卻覺得很不合理。
“將士們幸幸苦苦獲得的爵位,就這樣賣給他人?這豈不是動搖軍心?”
“何況,就那些商賈富戶,哪裡有資格獲得軍功?”
“他們想要獲得軍功,便去戍邊作戰!”
周昌憤怒的說著,晁錯卻不以為然,他說道:“當初施行軍功製,是要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為的是讓底層的人也能憑借著自己的能力往上走,可如今呢?百姓再無出頭之日,大漢又不能頻繁的對外作戰!”
群臣即刻爭吵了起來,劉長卻很是不滿,寡人想出了這麽好的計策,你們還敢反對?
“吵什麽吵?!”
劉長即刻打斷了他們的爭吵,隨即看向了張蒼和周昌,“這件事,就由你們兩人自己商談,自己去辦!”
“若是辦不好,那就寡人來推行!”
劉長對比劉盈,最明顯的一個優點就是敢直接推行,沒什麽顧忌,哪怕是錯了,也不要緊,可以賴在這兩位國相身上,與寡人有什麽關系呢?寡人也是受害者!被奸人所欺!
群臣無奈的離開了廟堂,晁錯卻被劉長單獨留了下來。
“哈哈哈,錯,你可比你師父要厲害多了...你師父也就說話的本事了得...不像你!”
劉長招了招手,讓晁錯坐過來。
“這些老臣啊...越老越怕事,啥都不敢做,安於現狀,這可不行,匈奴都開始變革了,我們卻什麽都不做?呵,你回去之後,就跟少府的人多交談,看看這件事的可行性,若是還有其他的想法,先來告知寡人!”
“你們不會在少府待太久的,寡人準備讓他們一一來接替如今的老臣。”
劉長給晁錯畫了一個很大的餅,“不久之後,你便是我大漢的國相了!”
在許諾唐國相位之後,劉長又將毒手伸向了大漢相位。
晁錯卻很是激動,再三拜謝劉長,這才離開了宣室殿。
送走了這些人,劉長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這才大搖大擺的朝著厚德殿走去,當他趕到了厚德殿的時候,曹姝正在跟樊卿說著些什麽,兩人低聲聊著天,看到劉長走進來,就不說了,每次都是這樣,這讓劉長很是鬱悶,可他詢問的時候,兩人從不告訴他,她們到底在聊什麽。
“卿...姨母可還好?”
“嗯...兄長正在陪著她。”
“沒想到,亢也是長大了啊,他小時候就是純愣頭青,見誰都想要砍...連市人都想砍。”
劉長坐在她們面前,看了看周圍,“那豎子呢?”
“在長樂宮。”
“唉,阿母對他就是太寵溺了,這樣寵愛,這豎子又能有什麽出息呢?”
曹姝頓時就不樂意了,“太后對大王也是百般寵愛,大王也沒有學壞啊!”
“對我寵愛?我可是挨打挨過來的,阿母揍過他一次嗎?”
聊了會安,曹姝這才問道:“大王,您那本著作,完成了嗎?”
“當然完成了,張蒼在編輯呢,很快你們就能看到了!”
看到樊卿的心情平複了不少,劉長也算是放心了,告訴自己今晚不在宮內用膳,便離開了厚德殿。當劉長走出皇宮的時候,張不疑正在等著他,這場景,讓劉長頗為感慨,還記得當初,自己一出門就能看到一眾舍人的場景,這許久不見,自己也很是想念,看來,還是得偷偷跑唐國一趟,見一見那幫子舍人。
“陛下!”
張不疑笑呵呵的上前拜見。
“走,去唐王府!”
到了唐王府,劉長便派人去將能抽出空來的群賢給叫過來,做了這麽多事,不跟群賢吹一吹,實在是不妥,總感覺哪裡不得勁。
樊亢自然是來不了,但是呂祿,呂種,夏侯灶,周堅,陳買,灌阿,宣莫若等人很快就趕來了,群賢畢至,劉長也不含湖,直接就說起了自己這些時日裡的偉大事跡。
“哈哈哈,寡人創了字,這是什麽樣的功德啊?堪比倉頡,寡人隻用了十余日,甚至都沒有怎麽費力,群臣見到之後,也是驚呼萬歲,對寡人那是讚不絕口啊...”
“大王這樣的功勞,應當在各縣都修廟,使天下百姓每日祭拜,敢不祭拜的,就以謀反罪誅殺!”
夏侯灶沒有讓眾人失望,一開口就說出了一個人神共憤的提議來。
呂祿失望的看著他,沒有了周勝之來跟自己爭鋒,自己當真是舉目無敵啊,這大傻子顯然不能成為自己的對手,拍馬屁都拍不對地方。
呂祿能出來是因為他跟舞陽侯有親,呂種,周堅,宣莫如能出來是因為他們還在太學讀書。
陳買和灌阿能出來是因為他們目前為吏,到了點就可以外出。
而夏侯灶能出來是因為校場的牆太低。
呂祿開口說道:“大王的功德,實在令人敬佩...大王有這樣的才能,有心懷天下的仁心,我實在是不知說什麽...”
劉長大笑,他看了一眼夏侯灶,說道:“灶啊,立廟的事情也不急,我將來遲早都是要入太廟,受後人所敬仰的!”
夏侯灶的臉色卻變得很複雜,他遲疑了許久,方才低聲問道:“大王?太廟也可以入嗎?這怎麽入啊?”
“要入太廟啊...就得有大功...”
劉長解釋著, 忽然反應過來,明白了夏侯灶的意思,勃然大怒,“好你個豎子,敢戲弄自家大王是吧?!”
群賢從不令人失望,經歷了這麽多年的磨礪,夏侯灶但凡是有點長進,也不至於一點長進都沒有,他還是原來的那個他,總是能給劉長無數個驚訝。
就在群賢在這裡聚集的時候,陳平也單獨會見了一個人。
這個人,正是從唐國緊急押回了長安的那個匈奴人,被劉長所俘虜的那個大巫。
可此刻,這人穿著唐國的服飾,操著一口趙地方言,基本都看不出這家夥的匈奴身份,他笑呵呵的看著面前的陳平,低頭彎腰的,陳平也見過不少匈奴人,就是沒見過這麽慫的。
“聽聞...你曾是有十萬民眾的大部落的首領?”
“啊?”
巫瞪圓了雙眼,“貴人,我因為佔卜出錯,因此被懲罰...部族不過百,士卒僅有十人...”
陳平的臉抽了抽,劉長當初說自己單槍匹馬搞定了一個十萬人的大部落的時候,陳平知道他是在吹噓,他以為大王是多說了個十,沒想到,原來是多說了個萬啊,這也太離譜了。
看到面前這位貴人沉默了下來,巫或許意識到了什麽,急忙說道:“我對冒頓的情況很熟,對他身邊的情況也了解,我曾在他身邊待過很長時日...您想知道什麽,我都可以告訴您..我雖然身份卑微,可我知道的很多...”
陳平笑了笑,“你不必如此害怕。”
“我讓你過來,不是要殺你...是要重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