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裡貧窮,實在是買不起書籍,可他依舊是在堅持讀書…」
「他為了能讀到書,五六歲的時候,就外出為他人做事,自食其力,如此好學的人,我平生從未見過。
「我尋思著不能讓好學之士無書可觀,因此仗義出手,幫助他,阿父你不是常說得學會幫助他人嗎?
「這就是你偷我藏書的理由?!」
面對劉賜的狡辯,劉長看起來依舊是很憤怒,自己活了三十多年,向來只有自己偷別人的份,如今居然被人偷到了自己頭上,當真是不可忍也!
呂祿拍打著劉賜的小腦袋,忍不住笑著,「賜都開始偷書了,罕見,罕見啊。」
「看來這公羊還是有些東西啊,你想要書,說一聲便是,你阿父又怎麽會不給呢?何必去偷呢?」
劉長的注意力卻在另外一件事上,他狐疑的問道:「你剛才說你那個師弟叫什麽名字?」
「董仲舒。」
劉長眯了眯雙眼,「董仲舒啊…不錯,不錯,難得你這豎子突發善心,想要幫助別人,好吧,這些書我就不計較了,可你往後不許再偷了!」
「唯!!!」
劉賜很是開心的逃離了這裡,劉長卻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董仲舒啊,未來那個被稱為董子的儒家聖賢嗎?劉長知道,這是一個風評極為兩極化的人物,喜歡他的人將他尊為儒家第四尊聖賢,厭惡他的人將他當做華夏之禍源,可無論怎麽說,這是未來領著儒家擊敗了黃老,坐上了聖賢之位的人物,學問是當世無雙的。
他甚至比安那個豎子還要年輕很多,這兩人將來肯定會是很不錯的對手吧。
一個黃老之聖,一個公羊之聖,這兩個人要是撞在一起,那很有孟子撞墨子的感覺啊,到時候自己就拿點吃的,坐下來看他們千仗,對了,還得將浮丘伯給叫上…免得自己聽不懂。
「陛下,今日要過去嗎?」
呂祿開口,打斷了劉長的沉思。
劉長抬起頭來,「當然要去,你先去準備一下…朕再換個衣裳!」
很快,劉長穿著一件全新的齊國風格的衣裳,戴著扁平而長的冠,一搖一晃的就走了出來,他甚至還能說上一口流利的齊國口音,任誰看都是一個齊人無疑,呂祿就很佩服自家陛下的這一點,這是何等誇張的語言天賦啊,陛下跟著百乘王待了幾天,連身毒的口音都給學會了,陛下真的是穿什麽衣服就能變成哪裡的人。
劉長上了馬車,便朝著食貨府的方向趕去了。
太尉在食貨府辦事也有四五天了,說實話,太尉著實處理的不錯,短短幾天內,食貨府風評急轉,從人人喊打的不堪部門變成了人人歌頌的重要部門,不再有大臣繼續彈劾,反而是開始上書,勸諫劉長要用心發展食貨府什麽的,劉長都覺得莫名其妙,自己這個委任簡直就是天才般的舉動,一石多鳥,莫過如此。
他這次前往食貨府,就是要簡單巡查一下,看看師父他老人家做的如何,同時也是對那些年輕的後生獎賞一波,讓他們鼓足了勁頭,繼續辦事。
當劉長來到了食貨府門口的時候,他就感受到了這裡的變化。
在門口迎接來客的兩個官吏,此刻都是披甲執銳,目不斜視,筆直的站在門口。
皇帝前來,他們急忙行禮拜見,隨即站在兩旁,讓開了道路。
劉長狐疑的看著其中那個守門的,「唐?你這是什麽意思??你們這是在跟誰打仗?」
「回陛下!!臣在遵從太尉之令!!迎接往來之賓客!!」
「有你這麽迎接賓客的嗎?這商賈來辦事不得被你給嚇死??」
「回陛下!!這是太尉之令!!」
「他這是在治政還是在治軍啊?!」
劉長走進了食貨府內,裡頭的急急匆匆的忙碌著,各個都是格外的嚴肅,一板一眼的,好家夥,這是真的在治軍啊,劉長在一位甲士,哦,是一位官吏的帶領下,走到了最裡頭的屋子裡,還沒有走進去,就聽到從裡頭傳出來的訓斥聲。
「今年的通商,耗費那麽大,才拿回這麽一點東西??我帶著一千騎兵轉一圈都不至於才這麽點!!給我下令,讓他們想辦法提高收場!再敢這般糊弄,按著軍法處置!!」
「唯!!」
劉長驚疑不定的看著那位走出去的官員,緩緩走到了太尉的身邊,坐了下來。
「師父,您這是什麽情況??」
「治政。」
韓信回答了一句,隨即拿起了面前的奏章認真的看了起來,劉長抿了抿嘴,又小心翼翼的問道:「賈誼他還活著吧?」
「他去找幾個大商賈談點事。,
韓信說著,忽然看向了劉長身後的呂祿,「還有你!你為什麽不在大商賈的名單之中?!你是想要逃稅嗎?!」
呂祿頓時就慌了,急忙解釋道:「太尉,並非如此,我的一切執照都是辦好了的,而且每年的商稅都是交齊,陛下是知道的…」
「師父啊...您別嚇唬他了,您這治政方式,我真的是聞所未聞啊。」
「您這坐在這裡下令還是有點委屈了,你乾脆將張相叫過來記錄您的命令好了。」
「哦?這樣是否會有些不妥呢?」
韓信好奇的詢問道,其實,韓信從成年到如今,從未治理過地方,也不曾處理過任何政務,他一直都是在打仗,後來當了諸侯王,也是麾下在幫著他操辦,後來擔任太尉,主要也是制定戰略外出打仗,處置操辦還是交給了大臣,他自己什麽都沒有做過,在這方面,他完完全全就是一個萌新,不過是一個很可怕的萌新。
「師父啊…您這麽治下去可不行啊,這治政畢竟跟打仗不一樣,乾這事要講道理的,不能隨心所欲的想怎麽來就怎麽來啊…我讓您來擔任,是讓您給賈誼撐腰,不是讓您派賈誼四處亂跑啊…」
韓信臉色一黑,從一旁拿出了諸多文件,直接放在了自己的案牘上。
劉長還以為他要暴起打人,躲了一下,看到老師拿出的這些東西,他疑惑的問道:「這又是啥??」
「成果,這幾天裡的成果,當初陳平遲遲沒有能推行的政策,全部都推行了,而且沒有人反對,操辦的非常順利。」
劉長頓時就啞口無聲,只是呆呆的看著那堆積起來的文書。
從這裡離開的時候,劉長還是覺得有些頭痛,「祿啊,我第一次看到有人這樣來治理政務的…我師父這是個暴君啊,直接強行推行,也沒有人敢說個不字,他在這裡再待個半年,這些人都可以拉出去打身毒了…」
呂祿也是有些後怕,「是啊,而且我覺得往後商賈們肯定都不敢不辦執照…尤其是長安的那些大商賈,我覺得他們寧願去河西國跟劉敬打交道,都不願意再跟食貨府打交道了。」
「這也是他們自己找的,誰讓他們沒事去彈劾賈誼呢?
「現在知道賈誼的好了吧?可有什麽用?
「他們這個啊,就叫自作自受,不過,我們也得稍微看著點老師,可不能讓他治過頭了…」
君臣兩人緩緩聊著天,忽然間,有人衝向了皇帝的馬車,呂祿還不曾反應過來,從四面八方就湧出了一大堆的甲士和繡衣,直接將那個敢冒犯皇帝車架的人按在了地上,整個街道上一片混亂,眾人紛紛逃離,甲士們迅速簇擁在了皇帝的周圍,整個氛圍頓時就緊張了起來,呂祿都拔出了腰間的佩劍,盯著周圍,
護在劉長的面前。
唯獨劉長,一臉的平靜和無奈。
「那不是刺客,是個手無寸鐵的老百姓,讓甲士起來吧,別把人給壓死了…」
聽到劉長的話,呂祿急忙下令,才有甲士押著那人緩緩走到了劉長的面前。
那人並不是個刺客,而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
這老頭看起來骨瘦如柴,整個人都無比的憔悴,被兩個如虎似狼的甲士抓著,更是顯得各位瘦小。
劉長打量著他,開口詢問道:「老丈?你找我有什麽事嘛?」
「這位貴人,我有冤情,我想要上訴…請您幫忙,請您幫忙…」
劉長看了看遠處的皇宮,隨即皺著眉頭反問道:「那裡便是皇宮,那裡有專門訴說冤情的地方,城內還有廷尉府,若是有冤情也可以去那裡,何以要攔著我的車馬呢?」
那老人滿臉的絕望,「皇宮外負責接待的人不受理我的冤情,廷尉我連大門都進不去…」
劉長在那一刻暴怒,他轉過頭來,質問道:「張釋之在幹什麽?!」
呂祿一愣,急忙說道:「陛下,他已經被免職了現在是夏侯嬰在代任。」
劉長皺了皺眉頭,隨即令人將那老者放開,讓他上了自己的馬車,上了車,這老頭就再也忍不住了,將自己的冤情全盤托出,他本來是一個地方的商賈,頗有家產,一家人其樂融融,可因為他沒有按著縣令的要求向他行賄,就被縣令找出各種理由來針對,弄得他家破人亡,他名下的產業也都歸了別人,連他的兒子都在一次外出理論後失蹤了,至今沒有消息。
聽著老者的言語,劉長眯了眯雙眼,「你剛才說是哪個縣城?」
「貴人,是許縣…」
這人從許縣來到長安,一路告狀,卻得不到受理,他只能站在這裡,盯著那些進出皇宮的達官貴人,然後冒險的前來求助,這一條道路,就是通往皇宮的。
劉長卻輕輕撫摸著胡須,許縣令…若是他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周意?
那就對上了,難怪不受理呢。
劉長對著呂祿吩附道:「你先安頓好這位老丈…派人去將季布叫來。」
很快,劉長就在皇宮裡接見了季布,季布這些年裡擔任禦史大夫,協助張蒼來治理天下,他在監察方面做出了很多的突破,包括增設了很多上訴的通道,設立了很多的監察部門,同時對百官的監察也更上一層樓,做的還不錯,但是如今所發生的事情,卻讓劉長極為不悅,連帶著看季布的眼神都有些不對。
「季公啊,您在長安內外增設了多個上訴的部門…可到了關鍵的時候,這些部門怎麽沒一個是有用的啊?」
劉長瞥著季布,言語裡的憤怒,季布很輕易就能感受到。
季布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可他還是行禮認罪。
「是臣治理不嚴。」
「許縣令周意,奪人家產,謀財害命,這件事我已經派人去調查了,若是屬實,你這個禦史大夫,也就不要再幹了!那人四處走訪,走投無路,前來攔下我的車,也就是攔了我的車,若是攔了別人的,這件事說不好就這麽過去了,你所增設的幾個部門,居然沒有一個受理的,還有廷尉,廷尉受理卻拖到如今都沒有結果,壓根不上心!!這是你的失職!!」
季布沒有反駁,禦史大夫確實是大漢最難以擔任的職務,無論他如何用心,這種違法亂紀的事情,始終都是不能避免的,他所能做的只是減少這樣的事情而已,惡人永遠都是不會缺少的,可一旦出了事,那他就要背負全部的責任。
「周意啊...汾陰侯的兒子,汾陰肅侯的孫子!他大父一生的名望,全部都要毀在他這個孫子手裡了!!」
「若是屬實,朕一定要將他碎屍萬端!朝中那些庇護他的人,朕也要一並拉出去斬首!!」
「還有你,朕不會因為你舍人的身份而偏寵你,若是屬實,你也脫離不了乾系!!」
看得出,劉長是真的很憤怒。
季布什麽都沒有說,只是再拜,「臣現在就在場內調查,看是否有人庇護周意。」
劉長沒有說話,看著他離開。
當呂祿再次進來的時候,劉長還是沒有消氣,他咬牙切齒的說道:「看來,朕對這些賊子們還是太仁慈了,這是過了太久的好日子,越來越不把朕放在眼裡了!看來,朕還得讓他們長個記性了。
呂祿也不好多說什麽,只是低聲安撫道:「陛下不必動怒,這女乾賊那是殺不盡的,無論您如何治理,肯定還是有為非作歹的人,只是如今對比從前要少了很多,這就是成果…您想要讓天下的官員都一心為民,勤勉治政,那是不可能的…」
「朕這輩子,向來是說到做到!季布做不到,不代表別人做不到!!」
「去將晁錯給我叫進來!」
呂祿大驚失色,他急忙詢問道:「陛下??您該不會是要讓晁錯來負責這件事吧?晁錯他為人急躁,又好殺,若是讓他來,怕是會將事情鬧大,最好還是讓季布…」
劉長緩緩看向了呂祿,「不,不,你放心吧,朕怎麽會讓晁錯來負責這件事呢?那豈不是太屈才了?你去將他叫進來吧。」呂祿也沒有再勸,只是心裡依舊有些擔憂,
他就怕皇帝氣暈了頭,直接讓晁錯來調查,到時候,晁錯肯定是會大作文章,借題發揮,大殺四方,這廝手裡有了權,那是相當可怕的,見誰咬誰,皇帝讓他殺一個人,他能殺一百個,皇帝讓他抓一個女乾賊,他恨不得抓上一萬個,論激進程度,整個大漢,也幾乎沒有人能比得上他。
晁錯這些時日裡過的很平靜,偶爾去參與下治水的情況,偶爾去看看地方的官員考核。
其余時候就是在幫著皇帝處理各地的奏章之類,日子過的有些悠閑,可晁錯並不喜歡這樣悠閑的生活,他很喜歡忙起來,只有不斷的做事,他才會覺得知足。
當他被劉長叫到了厚德殿的時候,心裡還是有些期待的。
這莫不是陛下要給我什麽事讓我去做??當他行禮拜見陛下的時候,卻聽到了陛下的詢問。
「錯,你可以願意擔任禦史大夫啊?」
「啊???」
縱然是晁錯,在此刻也是差點跳了起來,您方才說擔任什麽來著??
他甚至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聽到了什麽?
讓自己擔任禦史大夫??
禦史大夫那是當朝三公,是天下最尊重的四個大臣之一,與國相,太尉並列,最厲害的就是國相和太尉其實也歸禦史大夫來監察,可以監察百官,可以處置任何一個自己想處置的官員,整個天下,禦史大夫不能處置的就只有皇帝,而且禦史大夫的權力不只是在監察,若是強勢些,連帶著官員的委任,升遷,罷免,軍隊的調度,法令的執行,將領的賞賜,他們什麽都可以管。
這是一個權力極大, 地位極高的人臣之巔。
而想要做到這個位置上的人數不勝數,可無論怎麽排,都輪不到自己來當三公吧??
看著完全呆滯的晁錯,劉長有些不屑的說道:「讓你做個禦史大夫你就變成了這樣,要是讓你做國相你是不是要一頭撞死在這裡啊?」
「不...陛下…臣願意!!臣願意擔任禦史大夫!!!」
晁錯的眼裡閃爍著光芒,整個人再次開始朝著皇帝行禮,整個人都變得極為亢奮。
「天下女乾賊甚多,殘害百姓
…季布沒有能治理好,朕從老師那裡學到了點東西,越是不好治理的病狀,可能越是得下猛藥,因此,朕準備撤了他,換一記猛藥,給群臣補一補…」
「陛下!!讓臣來吧!!臣就是猛藥啊!!臣向您發誓,一年之內,讓天下肅清,百官本分,再有一個違法亂紀的情況,我直接撞死在陛下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