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洛縣。
春意藏,夏初長,花如詩,草似畫,雨後的秦嶺,青翠欲滴,伴隨著山巒疊嶂、奇峰林立、徒崖絕壁,構成了大自然絕美的畫卷。
中間是特殊車道,左右各有兩條車道的馳道上,劉盈快馬疾馳追上出發南下的軍隊,坐上馬車繼續趕路。
在劉盈伏案書寫的時候,韓信坐在他對面,眉頭緊皺,依然沒有想明白劉盈之前所說的一個不封究竟是為了什麽。
只不過憑借著他‘兵仙’的驕傲,不允許他去打破砂鍋問到底。
所以劉盈不說,他也不問。
而劉盈此刻正在處理的,是他剛剛收到的一封蕭何送來的文書,內容其實很簡單,就只有幾行字,其中最重要的一行,寫的是長沙王吳芮請封其子吳臣為長沙國太子。
劉盈在很多時候之所以認為吳芮也是個穿越者,是因為他總是能站隊在勝利者的一方。
比如秦國末年割地反秦,逃過了秦吏必被造反者誅殺的厄運,而後收了英布做女婿投奔了項梁,最後又改投劉邦,成為了唯一將王位傳了好幾代的異姓王。
嗯,吳芮的妻子,就是留下著名詩篇《上邪》的那個奇女子。
而吳芮現在請封太子的吳臣,正是他和妻子生下的最小的一個兒子。
吳臣劉盈見過,大約十三四歲的年紀,性格有些唯唯諾諾,一看就是在嚴加管教中長大的乖寶寶。
其實太子的位置本是輪不到他的,但沒辦法,他的大哥死於一場突發的疾病,所以王位就只能由他這個老二來繼承了。
而這時期的規矩,嫡子早夭之後,父母也要給兒子服喪,這叫做斬衰。
畢竟按照古人的說法,父親是祖先生命的延續,兒子也同樣是祖先生命的延續,嫡長子為宗子,要承受宗廟托付之重,嫡長子的逝去,意味著家族失去了一位繼承人,自然需要有所行動來表示哀傷。
而吳芮不顧‘斬衰’要走完三年流程,急匆匆的上表請封太子的原因,在於他的身體也不行了,最多也就是這一兩月的時間,就會不久於人世。
所以,為了防止劉邦不講良心,以長沙國無儲君,直接廢除長沙國,吳芮也只能對不起他死去的長子了,反正很快,他們父子將會團聚在地下……
劉盈覺得,封吳臣為長沙國太子合理合法,而諸如吳芮請求給他其他幾個兒子封侯的事情,也可以應承下來,為將來的推恩令試試水,還可以重新調整一下長沙國的封地。
嗯,長沙國看似疆域遼闊,所轄封地包括後世的整個湖南,以及廣東、廣西、江西、湖北四省區的部分區域,但實際掌控的也就只有長沙城周邊的十幾個縣。
按照之前統計的數據,長沙國共有十二萬戶,六十多萬人口。
劉盈的想法,自然是吳臣為太子,繼承長沙城以及周邊幾個縣城,而吳芮其余的兒子,則分別封為侯爵,每人一個縣,排排坐吃果果,皆大歡喜。
畢竟這時候是長子繼承法,要按照規矩來,吳芮的幾個次子和庶子最多就是個封君,有幾百戶的食邑,而且不世襲……
至於長沙國剩下的土地,自然是收歸國有,反正那裡一片莽荒,沒有任何的行政單位。
反正郡國兩級制度,也不違背漢國的法律和人們的共識。
這,就是交易。
漢國得了面子,收回部分封疆,從輿圖上看起來清爽了不少,而吳家得了實惠,一門富貴!
雙贏!
劉盈刷刷刷刷的寫完自己的建議,讓人快馬送回長安城,分別轉交給劉邦和蕭何,他心中篤信,自己的建議會被稍加修改後會被蕭何采納。
至於劉邦?
只要蕭何同意,他自然無不可,反正削減的是異姓王的力量,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放下毛筆之後,劉盈愣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什麽的樣子,叫回侍從,又在文書上多寫了幾句。
長沙國太子吳臣年幼,還不到加冠之年,國相的選擇自然是重中之重。
劉盈建議,將藍田縣令軑候利蒼調任長沙國國相,這樣也許後世發掘馬王堆的時候,會發現一本漢朝版的《赤腳醫生手冊》……
嗯,當初劉邦從武關入秦的時候,利蒼獻城有功,再加上後來在蕭何領導下負責給大軍轉運糧草,因此封為軑候。
他的妻子,正是那具千年不腐的女子,素紗襌衣也是從這間墓裡挖出來的。
“嘿嘿……”
劉盈搖頭晃腦的笑了笑,雖然歷史線已經發生了偏折,但他腦補了一下,還是覺得很爽……
在他對面,韓信終於忍不住了,等到馬車邊上再也沒人的時候,他壓低聲音問道:“你笑啥?我之前的建議有問題嗎?”
這個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就是讓一個政治白癡來教你政治……劉盈斂起笑容問道:
“你真的覺得沒問題嗎?我問你,你願意放棄長安城這個花花世界,去南越那個所謂的鳥不拉屎的地方住嗎?”
韓信輕輕搖了搖頭:“我和他們不同,你的那些叔伯兄弟是漢室宗親,理應犧牲自己為國效力……不過若是我的話,我想我會去,畢竟遠離長安城的是是非非,可以樂得逍遙。”
屁嘞,你當初怎不自請燕王、閩王,非要在齊楚當王?還不是我真的有一頭牛……劉盈一臉鄙夷的看了看韓信,接著說道:
“話是這樣講沒錯,但你有沒有考慮過,如果這話讓我說出來,我爹、我大父他們會怎麽想?”
“他們會認為,我作為太子,可以繼承最大一份家業尚且不滿足,還要把自家親戚的飯碗也搶走?畢竟他們的理解,南越乃蠻荒煙瘴之地,不是我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明白的!”
嗯,類比一下的話,就是分家產的時候,自己住別墅,然後讓兄弟住狗窩……
韓信沉默片刻後,伸手重重拍了拍劉盈肩膀:“不錯,你是個好人!”
這廝怎還罵人呢?你才是好人,你全家都好人……劉盈忍住了抽他的衝動,接著說道:“你不會真的以為,咱們這次興師動眾的南下,就是為了平滅不臣,攻佔土地吧?”
“當然不是!”韓信得意洋洋的昂起頭,接著說道:
“我聽家宰說,最近這兩年胡椒之類需要從南越國運來的香料一直在漲價,據說品級最低的那種都漲了好幾十錢!”
“咱們這次南下,為的就是香料漲價,以及防止趙佗坐大,要和他搶奪香料產地的原因……所以我覺得,趙佗主動攻擊豫章郡……嘿嘿!”
韓信說完,向劉盈挑了挑眉,臉上的神情仿佛在說‘兄弟我早就看穿你了’。
他毀謗我,他毀謗我啊……劉盈本想直接否認三連,但想了想,對面的是韓信,智商低,好忽悠,於是裝作雲淡風輕的說道: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說的是一種可能,是這幾年不打仗了,大家變得富裕起來,開始追求美好生活,尤其是吃肉多了,香料供不應求,自然漲價。”
“所以,這其實只是一個很正常的商業現象呢?”
聽到劉盈的話,韓信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僵住,他雖然和劉邦在一起廝混了許久,但臉皮的厚度卻始終沒有磨煉出來。
所以,在劉盈帶著幾分心虛的戲謔眼神中,韓信縮成一團,默默從包囊中拿出一卷兵書讀了起來。
見到終於將韓信糊弄過去了,劉盈輕輕出了一口,畢竟有些話他是不能對韓信明說的,這會影響到他在韓信心裡刷起來的一個純良偉岸的人設……
嗯, 戰略欺詐不算,這是很正常的兵家行為,有助於劉盈刷另一個‘用兵如神、廟算多者勝’的人設。
劉盈隱瞞的,自然是土地之外的事情。
人口。
無論是古今中外,不管是農業時代還是工業時代,最重要的一種礦產並不是煤炭和石油。
而是人口,或者說是人礦。
越是貧窮,越是吃不飽,這種礦產就越優秀,越潛力無窮!
腐國在資本的驅動下,開啟工業時代,最先挖的是隔壁愛爾蘭的人礦,後來挖新大陸和非洲的人礦,接著是印度次大陸的人礦,直到挖無可挖,從日不落帝國退化為大嚶帝國。
而大嚶帝國的繼任者,燈塔國也是如此,沒有南美老墨們在屠宰場以及農場裡負重前行的打著黑工,哪裡有阿美莉卡人上人大豪斯大牛排的歲月靜好?
而現在,劉盈準備去挖百越這座人礦了。
劉盈之前在長安城東西兩市,以及新城的集市外蹲守許久,並且調閱了相關營業額的記錄,發現一個事情。
那就是消費的主力人群,是兩座城市中的勳貴官員階級,以及新興的工人階級,而佔據人口最多數的農民階級,消費的數額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歸根結底,在於他們窮,他們需要將手中的錢攢著用來交稅,應付婚喪嫁娶等各種人生大事,自然沒有消費能力,也舍不得花錢。
這看似無解,但其實並非如此。
如果將農民這個詞,換成另一個詞呢?
比如農場主?
人均土地一兩百畝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