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動了,咱歇歇吧……”
“不行!快走,別誤了吉時!”
劉盈拖著劉邦,如同狗拉雪橇般將劉邦向山上拖著前行。
這時候的泰山可沒有什麽轎夫纜車的存在,甭管是上山還是下山全靠兩條腿。
劉盈早早做好了準備,腳下換上了一雙便於攀登的厚底步履,身後還背著一個小包,裡面裝著水和不被禮官所允許,但可以快速補充體力的熏肉大餅……
封禪當天為了表示誠意,所以需要徒步走到封禪台,然後在等在那裡的禮官指引下點一把火,接著再進行祭祀活動,最後才是獻上玉牒石檢、立碑刻石。
所以這一套流程下來,當天是肯定下不了山的,需要在山頂喝一晚上的冷風,看個日出,然後再從山頂北邊的小路下山,去祭祀大地。
嗯,當年始皇帝是坐著車上的泰山,劉盈本來也想效法,但劉邦卻認為就是因為始皇帝坐車上山而不是步行上山,所以才會被天地不喜,然後二世而亡。
於是,就有了劉邦坐在大石頭上,說什麽都要歇歇這一幕……
劉盈拽了他一會,發現自己根本拽不動這老頭,於是只能作罷,蹲在劉邦身邊,聽著他喘氣如牛。
“呵呵。”劉盈冷笑一聲,旋即在劉邦惱羞成怒的瞪大眼睛開始四下尋找趁手的家夥時,從容解下身後背包,將水壺遞了過去。
嗯,其實他不需要自己背水的,畢竟山道上到處都是站崗的甲士,但如果從別人那裡拿來水壺,就無法平息劉邦的惱羞成怒了……
劉邦噸噸噸的灌了幾口涼水,抹了抹沾在大胡子上的水漬,看著遠處的山道開始犯難。
早知道,也坐車了……
不過他看了一眼蹲在身邊的劉盈,目光重新變得堅毅起來。
嗯,裝的。
此時他要是改口,必然會被自家小崽子譏諷許久!
作為一生要強的父親,他斷然不會在劉盈面前顯露出半分軟弱!
於是劉邦站起身,強忍著酸軟發脹的小腿,開始繼續向著祭祀的天壇走去。
…………………………
山頂,擔任此次封禪總禮儀官的劉交聽到驟然響起的洪鍾大呂之聲,迅速向山道走了過去,只見劉邦黑著臉氣哼哼的走著,而在劉邦身後,劉盈左手大餅右手水壺,邊走邊吃,不亦樂乎……
劉交本來想去向劉邦打個招呼,但想了想又縮了回去,等到劉邦走入搭好的蘆棚休息,才一把攥住劉盈:“什麽情況?是不是你又惹我三哥生氣了?”
你這個又字是什麽意思……劉盈雙手一攤:“我哪裡知道?我問他吃不吃餅,他說不吃,然後我就自己吃了,結果他就莫名其妙的生氣了……”
劉交手扶額頭久久不語:“算了,你趕緊去歇一會吧,你們來了,祭天的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
…………………………
登封台。
當劉邦換了身衣服,緩步踏上台階的時候,劉盈站在另一邊,將手中的火把丟進了捆扎好的柴火堆。
刹那間,澆了火油的柴火堆冒出滾滾濃煙,直衝天際。
這一步,叫做柴祭。
古人認為火光朝上,煙霧升天,可與天神進行溝通,只不過劉盈覺得這應該是先用煙熏一下老天爺,免得他老人家打瞌睡,錯過了接下來的工作匯報……
旋即,提前就準備在山頂的犧牲,也就是牛、羊、豕這樣太牢,以及梅花鹿、犛牛等其他動物被一一宰殺,用禮器盛滿鮮血,由禮官轉交劉邦,用作祭祀的血食。
這,叫做初獻,也就是三獻之禮的第一道流程。
然後劉邦三拜九叩,劉盈捧著一捆青草走上登封台,開始手腳麻利的編織起來。
這種青草名叫做一茅三脊草,也叫做靈茅,得名於草葉子上有三條凸起的脊線,是江淮之地的一種特產,是祭祀神靈時用來過濾酒水的一種工具。
當年齊桓公討伐楚國用的戰爭借口中的那一句‘爾貢包茅不入,王祭不共,無以縮酒,寡人是征;昭王南征而不複,寡人是問’中的‘包茅’,指的就是這種茅草。
少頃,劉盈端著過濾好的酒水放在神壇之上,完成了三獻之禮的第二道流程,亞獻。
緊接著,則是隨行的諸侯王走上,各種捧著形製不一的利器,將五色土和五谷等祭品擺放在神壇之上。
到此,三獻之禮正式完成。
少頃,鼓樂之聲再變,劉邦從懷中摸出一塊玉牒走到神壇前,用只能有他一個人聽清楚的聲音小聲嘀咕了起來。
這一刻,劉邦時常掛在臉上的那一種玩世不恭的神情消散,取而代之的少有的莊嚴肅穆。
玉牒上寫著的文字,是他想要說給上天的話,除了劉邦本人之外,剩下的誰也不知道。
而此刻和上天直接對話的權利,也只有劉邦一人。
劉盈對此表示無所謂,反正這種權利將來會是他的,不急。
於是他的視線就從劉邦身上離開,悄悄打量著登封台周圍的眾生相。
莊嚴肅穆者有之,滿臉不耐煩者有之,神色木然者有之,最有趣的是,有些人偷偷打量著劉邦,臉上露出幾許豔羨,恨不能以身相代,但旋即回過頭時卻滿臉嚴肅。
不經意間,劉盈的視線發現了人群之中的陳平,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心中帶上了幾分了然。
………………………………
翌日清晨,觀看過日出的壯麗景象之後,封禪的隊伍立刻出發,向著梁父山而去。
在那裡,將舉行祭地的儀式。
其實本來應該先祭地再祭天,但劉邦處於叛逆期,決定把當年始皇帝封禪泰山的流程倒過來舉行……
經過了昨天一下午的時間,之前祭祀上天的地方,已經堆起了一座高九尺,寬一丈二尺的土堆。
土堆下面埋的,正是劉邦昨天用的那一片玉牒。
至於隨後的立碑刻石,就需要等待祭地之禮結束之後再運到山上了。
上山容易下山難。
看著劉邦踉踉蹌蹌的身影,劉盈心中一片暗爽,讓這老頭搶了自己封禪泰山的機會,遭報應了吧,該!
不過他雖然在心中腹誹,還是快步上前扶著劉邦,慢慢向山下走去。
………………………………
半月之後,渤海之濱。
劉邦站在海灘上,迎面而來的是微鹹微濕的海風,看著眼前一望無際的大海,隻覺胸中塊壘盡數消散。
只是下一秒種,他的神情變得有些孤獨寂寞了起來。
如此美景只有他一人享受,讓他有些後悔,早知道出發封禪的時候,應該把老婆們和孩子們都帶來才是……
劉邦的視線,漸漸從大海投向另一側的海灘。
那裡,劉盈揮舞著雙手,在原地蹦啊跳啊的,只是因為此刻浪潮嘩嘩,讓他根本聽不清劉盈在喊些什麽。
少頃,劉盈跑到他身邊,一把拉起他向遠處的海灘跑去。
“乾甚?”
“海龍王給咱們送吃的了!”
劉邦滿頭霧水的跟在劉盈身後向遠處跑去,很快呆呆的愣在原地不動。
“什麽鬼?這麽大?這是怪獸嗎?”
在他前方幾百米的地方,擱淺著一頭如同小山一般的鯨魚。
劉盈雙手叉腰:“這是鯨魚,嗯,鯨魚不是魚……算了,反正三言兩語的也跟你說不清楚。上次吃鯨魚的時候沒有帶上父親,今天晚上多給你吃兩塊!”
劉邦一臉驚詫:“如此神物你居然也敢吃?”
劉盈皺皺眉頭:“什麽神物不神物的?這就是海裡面的一種動物, 和山裡跑的野豬狗熊一樣,而且這玩意吃起來跟老牛肉似的,肉絲又粗又柴,要不是圖個稀罕誰吃它呀?是清蒸黃花魚不香呀,還是鮁魚餃子不好吃?”
劉邦看了看眼前的龐然大物,稍微思索了一下說道:“你在這裡不要動,我去讓他們找人來……”
他已經被劉盈說服,放棄了將擱淺的鯨魚放回海裡的想法,他倒是不缺這口肉吃,只是因為人力有時而窮,眼前這保守估計也要有十萬斤重的大家夥,絕對不是他能夠將之送回大海的。
片刻之後,海灘上聚集起了成百上千名士兵,而在周圍,更是有數百輛的馬車正在向這裡集結。
劉盈有了第一次拆解擱淺鯨魚的經驗,這一次就變得從容了許多。
沙灘另一側,作為齊國東道主的齊相曹參和一群諸侯王們有說有笑的聯袂而來。
劉盈噠噠噠噠的跑過去,很是隨意的對曹參行了一禮,旋即一頭扎進了呂澤懷中。
“大舅,我可想死你了!”
呂澤滿臉懵逼,他很清楚的記得,他和劉盈上次見面的時候,大約是昨天晚上……
一旁的呂釋之心中泛著酸水,輕輕咳嗽了兩聲,宣示著自己的存在感。
而在另一邊,形單影隻,離群索居的韓信呆住不動。
恍惚之間,他似乎回到了當初指揮大軍,攻滅齊國斬殺龍且的前夜。
那時候也是在這裡,劉盈發現了一頭擱淺的鯨魚,並且和他共同定下了打敗龍且的計劃。
韓信看著遠處水天一色的汪洋,嘴角掛上了幾分釋然的笑容。
或許,這就是天命所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