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龍之皮?不信不信!”
“皇后定是在說笑,想那蛟龍乃是神物,又怎會被人所殺,剝皮抽骨製成物什?”
“莫不是鼉(tuó)皮?可這紋理卻又不像?”
“何為鼉?”
“舞陽侯夫人不知嗎?鼉者,水中之蟲也,似蜥蜴,長而大,軍中所使用的的很多戰鼓都是鼉皮所製……”
……
在一片質疑和議論聲中,呂雉抬眼向遠處望去,看了看遠處正在隨口敷衍著小蘿莉的劉盈,悄悄在心中豎了個大拇指。
這群人的反應,果然在劉盈的預料之中。
“稍安勿躁,究竟何為蛟龍,等下一看就知。”
呂雉說完,輕輕拍了拍手掌,示意站在涼亭外的內侍將此次攜帶來的一個標本抬過來。
……………………
晃動著櫻花樹,試圖將劉盈埋葬在落花之中的小蘿莉突然停住,手指遠方問道:“弟弟,你知道娘帶來的那個神神秘秘的東西是什麽嗎?”
劉盈順著她的的手勢向前望去,只見那是一個被四個宮人抬著的,上面蓋有明黃色綾布瘦瘦長長的木盒。
“知道啊,但我不告訴你……除非你求我!”
小蘿莉勃然大怒,但旋即換上一副諂媚的笑容,蹲在劉盈身邊,小心捏走灑落在他身上的櫻花花瓣,聲音越髮夾了起來。
“好弟弟,求求你啦……你要是不說,姐姐就掐死你!”
呵呵,大丈夫威武不能屈……劉盈正想義正辭嚴的訓斥一番,但感受到小蘿莉那雙卡在自己脖頸的小胖手,迅速放棄之前的想法:
“我說,我說……那是從南昌城運回來的一個標本啦。”
小蘿莉撓了撓頭,滿臉疑惑:“吔?標本?我怎麽沒見過?”
“你當然沒見過啦!”劉盈眼中充滿鄙夷的目光:“這是娘放在椒房殿旁邊那間倉庫裡的……就是門外貼著你與戚姬與狗不得入內的那間!”
“弟弟,你不用說的這麽仔細。”小蘿莉小聲嘟囔了兩句,雙手食指對在一起戳阿戳的化解著尷尬的情緒。
劉盈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塵土:“走,看看去。”
他現在未成年,廝混在女人堆雖說有些不雅,但卻不會有人指責。
相反,在這種帝國高層貴婦雲集的時刻,他前往廝混其中,旁人但凡敢多說什麽,必然會被這一群鶯鶯燕燕,阿姨大媽們群起而攻之……
畢竟,他作為帝二代,坐尚賢堂頭把交椅,在整座長安城最適合抓來做女婿的排行榜中,屬於是排第二就沒人敢排第一的那個人!
當劉盈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走入涼亭的時候,正巧看到遮蓋著明黃色標本的明黃色綾布被掀開,露出了一個首尾超過兩丈的巨型鱷魚,栩栩如生,張開血盆大口,看起來殺氣騰騰,仿佛擇人而噬。
一瞬間,涼亭周圍響起了一陣陣驚呼之聲,尤其是看到劉盈走入之後,那些打扮的或溫婉清新,或熱情奔放,隻為他一人而來的花季少女,更是神情誇張,如果不是被身後侍女死死攥住手臂,必然會爭先恐後的扎進劉盈懷裡,瑟瑟發抖求安慰。
“哇!”
小蘿莉從劉盈身後探出頭,雙眼一亮,緊緊盯著鱷魚嘴巴裡的牙齒。
好白,好亮,好鋒利,好想拔一顆帶回去掛在床頭……小蘿莉蠢蠢欲動了起來,在心中謀劃著如何繞開椒房殿的守衛,偷偷、不,是光明正大的去拿!
兒子偷爹不算賊,那麽女兒偷娘自然也不算賊!
嗯,她可以找呂雉要,只需要摟著呂雉撒撒嬌就必然可以得逞,但,要來的東西哪有自己費盡心思偷來的香啊!
角落裡,一個頭上插著薔薇花,眼睛明媚如同小鹿般的少女走出,望著鱷魚標本左右打量一番說道:“這不正是鼉嗎?只不過長得大了一些,看起來嚇人了一些……”
這個少女陳倉人,名叫白萱,白起的白,準確的說,嬴姓白氏,和昔日秦國名將白起的親緣關系很近。
嗯,白起祖上是秦武公之子公子白,以名為氏,所以贏姓白氏,並不是楚平王之孫公孫勝那一支。
畢竟,公子白的封地在寶雞市陳倉區,而白起的出生地是寶雞市郿縣,白起是秦公族的可能比楚國公族的可能性要大很多倍。
劉盈本來懶得理她,但考慮到她在呂雉的撮合下已經和劉肥定親,是自己未來的嫂嫂,於是溫聲細語解釋道:
“這是蛟,可以稱它為鱷,但不能稱呼它為鼉,這是兩種沒有多少關系的物種。”
白萱回看劉盈一眼,拉著湊到她身邊的小蘿莉說道:
“怎麽不能稱為鼉,這就是鼉,前朝時蘭池宮的蘭池之內就有,放養那日我親眼看到過呢!大約只有這隻一半大小,也許是還沒有長大吧,不過後來莫名不見了,想來和鹹陽城一樣被……反正就是沒了!”
造孽啊……劉盈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心中湧起幾分悲哀。
這時候說的鼉,指的是揚子鱷,只不過和大象犀牛不同,揚子鱷一直就沒有生活在北方的黃河流域。
無他,冷,會活活凍死的那種冷。
所以,蘭池宮裡的放養的揚子鱷,大概率不是被諸侯聯軍撈著吃了,而是凍死在了水面結冰的冬日……
嗯,後世通過對北方出土的揚子鱷遺骸進行Sr同位素分析,發現北方的揚子鱷幾乎全部來自長江下遊,是作為工藝品或是食物進獻給夏商周以及秦漢等封建王朝的貢品。
劉盈上前兩步,打掉了試圖借著白萱的掩護,想要掰掉一顆鱷魚牙的小蘿莉的小胖手,用手指著鱷魚標本口中鋒銳的牙齒說道:
“要想判斷鼉和鱷的區別,做好的方法就是看牙。”
“鼉吃的是貝殼螺螄小魚小蝦,所以牙齒頂端是平的,不具備撕咬翻滾的能力和本領,一個小孩子就能手持鐵鍬就能輕松戰勝它……你所看到的體型,其實就是它已經長大後了的樣子。”
“而鱷……你看看這牙口,別說是普通人了,就算是一頭猛虎也不是它的對手!所以稱之為蛟龍,也不為過。”
“這個兩丈多長的大鱷,其實也並非是鱷的極限,只不過是一隻中等大小的鱷魚罷了。南昌城外漢軍曾經捕獵過一隻體長超過三丈的巨型鱷王……”
“相傳鱷王吼聲如雷,鹿走在溪邊之時,鱷王一聲怒吼,鹿當即肝膽俱裂落水而亡,鱷即吞之。鱷尾上還有膠,尾巴一掃,水邊的人就被粘住,落入水中……”(注1)
嗯,劉盈現在面前的這個標本是灣鱷,後世裡有關灣鱷和老虎的衝突記錄很少,但凡是留下過影像記錄的,無一不是灣鱷最終獲勝……
比如晉朝左思《吳都賦》裡也有記載,鱷魚長二丈餘,有四足,似鼉,喙長三尺,甚利齒,虎及大鹿渡水,鱷擊之皆中斷。
當年韓愈寫下《祭鱷魚文》裡,說到的鱷魚指的也是這種灣鱷,只不過鱷魚並不是被韓愈寫的文章驅趕走的,更多的是受到氣溫的影響。
公元820年前後,華南地區的氣溫一直處於一個低於平均水平的階段,尤其是韓愈被被貶的819年,氣溫幾乎達到了歷史上的最低點,灣鱷為了種群繁衍,不得不從潮州繼續向遷更加溫暖的南方遷移。
所以,韓愈被貶謫八個月之後,就憑借這一政績重返廟堂之上了……
當然了,韓愈並非單純歐皇躺贏,也是做出了一定努力的。
按照《夢溪筆談》中的說法,當地土人殺死鱷魚的方法,就是將鐵鉤之類的東西塞進牲畜身體裡, 扔到河裡讓鱷魚吃,然後鐵鉤被鱷魚吞咽之後,腸穿肚爛而死。
韓愈的文章,大抵就是先用先用祭文來安撫民眾,接著用這種方法殺鱷魚,如果效果不好就再想別的招數。
嗯,後來又遭貶謫到潮州的李德裕就是個非酋了,他到任的時候正巧氣溫回升,出去度假避寒的灣鱷回家了……
而劉盈捕捉到的這些鱷魚也是用了韓愈的法子,只不過他更加激進一些,不光采用的漁網加拖鉤的方式,而且將床弩安置在了平底沙船之上,將之改造成了類似於捕鯨船的樣式,主動出擊。
畢竟南昌城附近的鱷魚屬於是食物鏈頂端的存在,傻不拉幾的對於人類沒有絲毫防范的想法。
所以,鱷魚皮包包就有了充足的原材料。
在劉盈侃侃而談的編著段子的時候,小蘿莉在呂雉的目光威脅下,放棄了掰一顆鱷魚牙作為收藏的想法,主動拎著手中據說是‘鱷王’脖頸下一塊嫩皮製作的包包走來走去。
雖然周圍的一圈貴婦人們誰也沒有多開口,但她們的神情無不表明一個信息。
種草成功!
而在另一個角落中,許負邊如饑似渴的記憶著劉盈編排的有關鱷王的傳說,想要將之改良用在自己無聊寫的書裡,同時準確的抓住了幾個關鍵詞。
南昌城。
鱷魚皮出自南昌城,也就是說,南昌城開發債券要升值了……許負默默記下這一點,準備回去之後就讓人到黑市裡轉轉,看看有沒有人因缺錢而低價轉讓的。
注1:鱷王的傳說出自於清代聶璜編寫的《海錯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