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西郡。
劉盈駐馬立於路面,滿是戲謔的看著迤邐而來的一眾戎狄騎兵。
於是那個走在最前邊,胡須發黃的老戎狄頓時低著頭,恨不得找根地縫鑽進去。
嗯,這廝就是當年那個‘烝’了自己小媽的戎狄首領。
如今不怎麽打仗了,這廝沒有在三十五歲前戰死沙場,自然羞於面見劉盈。
不過這些年漢國對戎狄移風易俗,新一代的戎狄人已經拋棄了老一輩傳下的‘糟粕’,不再以三十五歲前戰死為榮……
因此,雖然這廝沒有死成,但依舊佔據著首領的位置。
片刻之後,五千戎狄騎兵走近,齊刷刷列陣在劉盈面前,左手抱著頭盔,躬身行禮。
“參見殿下!”
劉盈輕輕頷首,旋即申請肅然:“驍騎校尉周亞夫何在?”
周亞夫越眾而出,躬身行禮:“末將在!”
劉盈手捧令箭大聲說道:“命你率領五千戎狄騎兵為大軍前導,掃清沿途阻礙,有阻抗大軍前行者,先斬後奏!”
嗯,這一點指的是盤踞在隴山以西、湟源以南的羌人。
從前烏孫人還臣服於匈奴的時候,羌人一直跟匈奴人暗通款曲,關系要比和比鄰而居且同出一源的漢人好很多。
畢竟漢興之地也是秦興之地,人家羌人的老祖宗就是從秦人那裡逃回來的‘斯巴達克斯’,自然是防賊一樣的防著隔壁鄰居……
看著領著戎狄騎兵興衝衝而去的周亞夫,劉盈稍稍松了一口氣。
戎狄騎兵戰鬥力沒的說,但就是自由散漫慣了,很多時候不等中軍號令,他們自己就衝出去了……
雖然不聽號令的下場會被處決,但問題的關鍵是這幫家夥抓機會的能力強的很,往往能抓住稍縱即逝的戰機,直接奠定勝局!
因此,劉盈對這幫家夥是又愛又恨。
不過劉盈有時在想,這幫家夥從前不聽號令,很有可能就是奔著死去的……
如今正好,周亞夫這人死板到近乎教條,讓他去收拾那幫散漫的戎狄騎兵最好不過!
於是,劉盈開開心心的調轉馬頭,準備枹[ú]罕塞洗個熱水澡。
這裡是大河和離水交匯的地方,是漢帝國在西部邊陲最後一處要塞,再向西,就到了羌人的地界,條件就沒有這麽好的條件了。
嗯,其實從前枹罕塞的條件也差的很,屬於是軍中戍卒犯罪之後,才會被懲罰性的派到這裡駐守。
但如今漢國強盛,主要是隴西郡為了花光當年的財政預算,大搞基建,從枹罕縣修了一條雙向四車道的水泥路,直通這個帝國西部邊塞……
然後,枹罕塞頓時變得繁盛起來,每天都有不少的隴西商人從縣城出發,前來這裡收購邊牆之外的羌人背來的諸般山貨、皮革……
再然後,集市形成,海鮮商人入駐,這座從前荒涼孤僻的邊塞,已經有了幾分邊境小城的雛形。
劉盈覺得,等到收降了隔壁的羌人之後,只怕隴西郡就會以這座邊境要塞為中心,再開設一個縣出來……
畢竟按照這一時期的傳統,一個縣也就幾千戶人家,而從如今圍繞著枹罕塞修建起的小房子判斷,這裡最少要有一千多戶人家。
因此,設縣就很合理了。
而這其實也是中原各郡的寫照,那些地方人口基數大,和平年間人口繁衍的速度很是驚人,很多郡已經從之前下轄一二十個縣,變成了下轄三十個以上的縣!
所以,每年光是支付縣一級官僚的工資,都佔比國庫總收入的好幾個百分點!
雖然張蒼不止一次上書劉邦,言說冗官對於財政的負擔,但劉盈覺得還好,畢竟正如同某部神劇裡說的那樣,為什麽我們需要那麽多屁事不乾的官方委員會?
答桉是為了避免乾事的民間組織出現。
這就是卡生態位。
當官方維持秩序的力量減弱時,莊園經濟下的豪強勢力亦或是科舉時代的士紳階層就會崛起,然後官方想要再一步奪回話事權,只怕連改朝換代都做不到!
所謂‘皇權不下縣’,大抵就是如此。
不過維持這麽多冗官的原因。還在於劉盈為了安置大漢公學培養出的左貳官。
這就像是抽獎,只要基數足夠大,總能抽出一兩張ssr……
比如蕭何在沒有成長為讓歷代統治者都流口水的帝國丞相、漢初三傑之前,只不過縣裡的一個小吏……
但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還是為了分餅。
漢朝開國功臣眾多,這幫家夥不光自己一大堆子嗣,還有七大姑八大姨之類的親戚想要安排進體制內,因此設置這麽多縣令、縣丞、縣尉以及配套的鄉一級的有秩、嗇夫等,就是為了滿足他們的胃口。
畢竟各個都是股肱之臣,怠慢不得……
當然了,僅限於功臣一代目還活著的時候,等待二代目繼位之後,就各憑本事,能者上庸者下!
比如此刻跟隨劉盈身邊,做著屬吏的陶青和劉舍。
陶青的父親是開封侯陶舍,陶舍此時是前秦舊臣,跟隨章邯作戰,在巨鹿之戰時投奔了楚軍,準確的說是跟了英布。
只不過在劉盈這支蝴蝶的扇動下,陶舍的人生發生了一丟丟的偏轉。
比如讓英布下決心投奔劉邦的不是陶舍,而是一劍誅殺了西楚使臣的蟲達……
再比如建議漢軍唱楚歌的功勞,以及跟隨劉邦討伐燕王臧荼、代表陳平去向匈奴閼氏送金銀財帛、跟隨劉敬去匈奴締結和親條約、平定韓王信、陳豨叛亂、替劉邦擋箭等功勞也沒了……
因此陶舍受爵開封候,食邑只有最低檔的六百戶……
所以劉盈這次抗匈援烏,就把陶青這個以第一名的成績從大漢公學律科畢業的高材生帶到了身邊,看看能不能重新糾正一下歷史線。
畢竟在原本的歷史中,陶青繼位申屠嘉,做了漢帝國的丞相。
至於劉舍,他爹是桃侯劉襄,也就是項梁之子項襄,在原有的歷史線上,劉舍在周亞夫之後拜相,做了漢帝國五年的丞相。
所以,這既是某種歷史線的修正,也是一種試煉。
正如古人所說,夫賢士之處世也,譬若錐之處囊中,其末立見。
不過有的功候子弟是一塊放到哪都會發光的金子,有的人就是爛泥扶不上牆……
因此在劉盈開開心心的準備去泡澡的時候,看著迎面走來怒氣衝衝的韓信,頓時掉頭就走。
只不過韓信已經發現了他,於是三步並作兩步的追了上來。
“哪裡走?”
“哈哈,原來是淮陰侯啊!”
劉盈一臉尬笑,但眼神很是犀利的注視著韓信抓在他肩上的大手:“撒手,男男授受不親!”
韓信愣了一下,哭笑不得:“哪來的這一套一套的……”
劉盈樂呵呵的搖搖頭:“你別管!走,一起泡澡去……”
“呵呵,休想岔開話題!”韓信冷笑一聲,想起了之前的事情,於是怒不可遏:“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你搞來的那一群廢物點心,屁都不是,除了會念叨著幾句我爹說了、我叔說了之外,他們還能乾成點啥?”
“等等。”劉盈愣了一下,眨著眼睛問道:“你這啥意思?”
“少在這裝!你要是心裡不清楚,剛才躲什麽?”韓信滿是不屑的撇撇嘴,接著說道:“說的就是那幫老家夥的子侄,難道你不清楚,其實他們根本沒有什麽所謂的家學淵源……”
“那幫家夥的爹,有一個算一個,全是廢物點心!呸,說他們是廢物,都是侮辱了廢物這個詞!”
“剛才,就剛才,我讓他們去整隊列陣,我還怕他們不懂,詳詳細細教了他們半個時辰,結果列的還是從前的那種花陣,火槍兵居前,長槍兵居後……”
“不過這還不是最要命的,那幫從鄉下來的小子還行,你說他兩句,他還知道改改,那幫子豐沛小崽子,簡直就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聽到韓信這麽說,劉盈輕輕咳嗽一聲,示意他不要一杆子打死一船人。
畢竟,他也是所謂的豐沛小崽子……
韓信愣了一下,笑著說道:“你不算,我說的是陳署那兒子,陳堅……”
劉盈點點頭,陳署受爵龍候,封地在今山東省泰安市附近,是從豐縣就跟隨劉邦的老兵,只是運氣不好,一直到滅秦之前都沒有什麽大的功勞,後來爆種,活捉了西楚大司馬曹咎,因此封侯。
於是劉盈問道:“原神怎麽你了……呸,是陳堅怎麽了?”
韓信猶自怒氣衝衝:“陳署那廝也不知道怎麽教的兒子,陳堅死強那種已經被淘汰的大方陣,說什麽大方陣八面迎敵,戰無不勝,我妄自改陣,是想要陷漢軍於死地!”
劉盈撓了撓頭,滿臉疑惑:
“大方陣不好嗎?火槍手在方陣四角列陣,無論敵人從哪裡衝過來,都有持續的火力輸出……”
“然後咱們這次對抗的匈奴騎兵,他們一人多馬,往來如風,我軍排成大方陣,正好無死角的禦敵……”
韓信冷笑:“怪不得!源頭出在你這裡?”
劉盈越發疑惑:“我怎麽了?”
韓信長歎一聲解釋道:“大方陣雖好,但如果敵人隻從一個方向進攻,另一邊的火槍手不就閑置了?”
“而且從前大方陣好用,是火槍的製作精度不行,火槍兵排列的密度高了,一旦發生炸膛,一傷就是一片!”
劉盈輕輕點頭,老舍他爹當年就是八國聯軍進北京時,死於火繩槍炸膛……
“如今有了便宜的煤炭,再有熟練工人,火槍炸膛的幾率大大降低,因此火槍手可以排列的更加緊密一些,這樣打起仗來彈如雨下,管他輕騎還是甲騎,通通一槍撂倒!”
“所以,老舊的大方陣就不合時宜了!”
韓信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
“因此我這段時間,一直在家裡推演,準備將火槍兵從方陣四角,調整為方陣兩側,這樣可以更大程度的發揮火槍的優勢!”
“當匈奴騎兵頂著火槍兵的攻擊衝過來了,則長槍兵上前禦敵,火槍兵後撤重新組陣,同時削減方陣縱深人數,增加橫向戰線寬度……”
“嗯,對了,你等下給盧綰寫信,讓他再調撥一萬支火槍,我準備削減一下長槍兵的數量,反正火槍的殺傷力太驚人了,再加上你帶的這種四磅炮多,除非是驟然遇襲,否則匈奴人衝不到近前!”
“因此,長槍兵的數量多了無用……”
劉盈滿臉懵逼,有些愣神的看著神采飛揚的韓信。
不愧兵仙,不光是能夠理解熱兵器時代的戰術,重要的能夠舉一反三,推陳出新,只怕再過些時日,這廝說出什麽排隊槍斃,甚至於大縱深大穿插的戰術出來,劉盈也絲毫不會感到意外……
“我覺得,把你帶出來打仗,有些屈才了……應該讓你去大漢公學當老師的。”劉盈輕聲呢喃。
“嗯?”韓信歪著頭,有些不明所以。
劉盈嘿嘿直笑,手舞足蹈:
“我的意思是讓你去當老師,給我培養一萬個韓信出來……”
韓信笑了笑,搖著頭說道:
“兵法這種東西很吃天分的,不是你願意教,他就能學會的……比如昔日趙國的那個趙括,他爹難道還會對他有所保留?可他還不是不敵武安君……嗯,別說什麽有的沒的,能力不行就是能力不行!”
呵,也就是你敢這麽說……劉盈笑呵呵的說道:“對呀,所以才讓你去大漢公學當老師,這樣教的學生多,總要有一兩個天賦異稟的吧?”
“重要的是天才制定戰略構想,普通人完成具體的戰術。比如你改良的這個方陣,在敵人沒有能夠抵禦燧發槍齊射的手段之前,這就是一招鮮吃遍天的撒手鐧!”
“指揮官不需要如你這般舉一反三,只要能按部就班的快速展開隊形,發動攻擊,就足以取勝了!”
韓信點點頭:“說的不無道理,我在考慮一下吧……嗯,不過在此之前,我能讓陳堅滾回家種地嗎?”
嗯,畢竟此戰他只是個參議。
劉盈搖搖頭,嘴角揚起:“不行。但你可以調教他呀……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