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甚?”
呂釋之瞪著眼睛:“你心裡不清楚嗎?還在這裝?”
我裝什麽了,我真的不知道……劉盈滿臉茫然的搖搖頭。
“真稀罕嘿,這天下還有你小子也不知道的事?”呂釋之半得意的挑挑眉,接著說道:
“還不是你搞出來的什麽墾殖令,如今關中好多人都一股腦的退還林地、旱地,置換了北方四郡的草場,準備養羊去了……”
“三四萬人一股腦的扎向北邊,至少帶走了上百萬隻羊,不光把關中的羊搜刮一空,就連三川郡、隴西郡的羊也被他們搶購一空……”
“一時之間,長安羊貴……內史府西邊那家賣水盆羊肉的老店已經關張好幾天了!不光是我,府裡的很多官吏也都在背後罵你呢!”
你們喝不上羊湯關我屁事!但,這也算是未曾設想的道路……劉盈皺皺眉說道:
“這個我倒是真沒在意……畢竟我買有十幾個牧場和農莊,專供東宮和未央、長樂兩宮。唔,看樣子日後要讓人每日調研長安物價了……”
“可沒道理啊,這幫家夥都這麽有錢的嗎?居然把長安的羊都買光了?”
呂釋之帶著幾分譏諷的笑容:“你不是忘了有一種叫做債券的東西?那幫遷往北方四郡的家夥動不動就兌換了一兩千畝的草場,最少也能養六七百隻羊……”注1
“咱們算一下,我聽人說過,說是羊兩年三胎比較多,就按照每次生一個,那麽像這種規模的牧場,一年少說也要賣掉兩百隻羯羊。關中羯羊千二百錢一隻,考慮到商人要賺的錢以及路上的運費,牧民賣羊的時候,每隻九百錢總是有的。”注2
“兩百隻乘以九百錢,每年收入最低也是十八萬錢……所以,這長安城中,多得是願意花錢購買債券的家夥!畢竟羊群前期的基數越大,實現回報的速度就越快!”
劉盈輕輕點頭,呂釋之算的其實比較保守了。
呂釋之計算養殖收益的時候,套用的他曾經在鹹陽遊學時,秦朝的老戎狄們散養遊牧的養殖方式,而現如今隨著苜蓿、黑麥草這樣的高產且營養豐富的牧草推廣開來,單位面積能夠承載的牲畜數量也大大提升。
畢竟漢初的氣候依舊溫暖多雨,河套地區的降雨、氣溫類似於後世黃河中下遊的河南、山東,在草原上種植牧草完全不成問題。
一隻羊一年差不多要吃掉兩千斤以上的草,若是將草場改造一下,清理雜草種上高產牧草,比如畝產在兩萬斤以上的黑麥草,千畝草場養活兩三千隻羊都綽綽有余!
而且如今和前秦最大的不同其實不在於牧草,而是養殖的方式。
比如從前的牧民就是單純的散養遊牧,而現在是半散養,也就是白天放牧,傍晚趕回圈舍再喂一點玉米豆百用作增肥。
這樣一來,基本上春天生的羊羔,到了冬天的時候就可以出欄上市,而這也是羯羊口感最好,肉質肥嫩不膻的時候,無論燒烤清燉,怎麽樣都好吃!
劉盈吞了吞口水,心中泛起另外一個疑問:“千裡迢迢販運活羊?光是一路上喂羊的成本恐怕不低呀……”
他說完,立刻恍然,果不其然就看到了呂釋之一臉鄙夷的神色,聽到了滿是嘲諷的話語。
“我記得你小子之前說別人一孕傻三年,沒想到你這不懷孕也傻了!你忘了剛剛通車的長九鐵路啦?人家不能用火車花兩天的時間飛渡千裡,然後再遊牧著去自家牧場?”
劉盈臉上一熱,岔開話題:“也就是說,這段時間置換草場的人多,而置換農場的人少?對吧小舅?”
呂釋之點點頭,
臉上滿是優越感:“當然。你可知其中原因呀?”劉盈歪著頭:“願聞其詳。”
呂釋之解釋道:“置換牧場的人多,主要是放牧相對簡單,家裡的男人騎上馬帶上弓箭在牧場周圍轉一圈,基本上就沒有狼群敢再靠近羊群,因此放牧羊群的時候,家裡的女人或者小孩帶上四五條大狗就行了。”
“但種田卻不同。”
“周朝時期有言,說是一人蹠未而耕,不過十畝。也就是說,十畝田就是一個五口之家能夠經營的上限了。而到了大爭之世,這句話就變成了一夫挾五口,治田百畝。”
“這主要是鐵質農具的大量應用,至於現在,哪怕推廣牛耕、馬耕,有了更輕便的耕犁和播種效率更高的耬車,這個一夫百畝的上限依舊存在。”
“原因很簡單,這解決的其實是翻耕、播種難的問題,而收割的時候依舊要靠人一鐮刀一鐮刀的去把成熟的莊稼割回來。”
“這也是為什麽無論是李悝變法還是商鞅變法,庶民授田的數量都是以百畝計算。只有有了高爵,才能夠合法佔有隸臣或是驅使無爵位的庶子為自己無償勞動。”
“也因此,在北方四郡置換農田,響應只有那些豪右勳貴家裡的庶子旁支,他們分不到關中的良田,但可以合法驅使隸臣為他在田間勞作。”
“至於平民,還是換牧場更加合適一些。”
劉盈讚同的點點頭,只是低聲沉吟:
“嗯,我懂了。這個問題我來解決……畢竟墾殖令在北方四郡只是個試點,如果不能大獲全勝不僅丟我的臉,還會影響到下一步的規劃……”
“什麽下一步?”呂釋之滿臉好奇。
“不可說、不可說……”劉盈一臉神神秘秘。
“我是內史兼你小舅都不行?”呂釋之抓心撓肺。
“不行!”劉盈斬釘截鐵,滿臉鄙夷的吐槽:“因為小舅你是個大喇叭,什麽事情給你說完,不出半天整個長安城都知道了!我一直懷疑我阿姐那大嘴巴就是跟你學的!”
呂釋之一臉你怎能憑空汙人清白的神情,想要反駁但又心虛,於是慢吞吞站起:“那好吧……我先去準備一下,你也快點吧,別錯過吉時……”
劉盈輕輕點頭,等到呂釋之離去之後,閉上眼睛倒轉噴壺在自己身上狠狠噴了兩下。
畢竟他剛才和呂釋之說了好一會話,唾沫星子亂飛,自己身上很難說沒有沾染到細菌,於是他準備等一會再給所有參加慶典的人身上都重新噴一遍!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劉盈身上消毒水還沒有乾的時候,劉邦從耳房溜溜達達的走了出來,望著呂釋之遠去的背影輕聲吐槽:
“呂家老大何等人才,這呂老二不光讀書讀傻了,嘴上還沒個把門的……”
劉盈對此表示讚同,只是默默向後挪了挪,免得再被劉邦噴一身唾沫星子……
“嗯,對了爹,我大舅來了吧?”
“來了,在裡屋陪你娘說話呢。”
劉邦徑直在劉盈身邊坐下,拍了拍座椅扶手,連聲讚歎:“人老了,腿腳不好,還是這種椅子坐著舒服,最起碼坐下起來的時候比蒲團方便不少。”
劉盈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在今天這種場合下,是不是有點過了?”
劉邦愣了一下,搖頭說道:“不為過,畢竟只是庶長子。況且我都讓如意警告過他了,可他依舊不知收斂!怎麽,以為滅楚有功就可以為所欲為,置國家大政於不顧?”
聽到劉邦如此說,劉盈自然不會多說。
他們說的其實還是墾殖令。
這不僅僅為了緩解關中授田不足,以及換一種方式掌控陰山以南,更重要的是在實踐中積累經驗, 將這一成果向西邊複製。
嗯,就是河西走廊,以及被羌人佔據的青海甘肅地區。
畢竟那裡地處高原,同樣是農牧混居,重要的是大牧場可以為帝國提供最優質的騎兵,而農場主家裡的良家子同樣是最好的兵源。
但凡是定都關中的王朝,甭管是秦朝、漢朝以及唐朝,六郡良家子以及河西地區的士兵就是定海神針的存在。
這裡的士兵能打,則帝國就威服四方,萬國來朝,若是這裡的兵垮了,就看關東的士兵能不能奮起了,能奮起,則王朝還能中興,若是也拉了跨,就是改朝換代……
不過劉邦對墾殖令的重視,更大程度是為了穩扎穩打的收拾佔據河西走廊東側的烏孫人。
去年的時候,月氏王不遠千裡的帶著西域二十多個大小國家前來長安城朝賀新年,但烏孫就是派遣了一支商隊充當使者,雖然敬獻了不少的玉石牲畜,但畢竟人家來的都是王,你來的就是個商人,為免有些太過分了……
所以,既然烏孫王不願意親自來長安城朝拜漢家皇帝,那就讓漢軍的甲士去把他請回來好了。
唯一的疑問就是,請來的烏孫王,是幾等分的烏孫王?
注1:內蒙古2022年禁牧的載畜量。
每16畝天然草原飼養一個羊單位食草牲畜,每2畝人工草原或飼料地飼養一個羊單位食草牲畜。其中,一匹馬折算為6個羊單位、一頭牛折算為5個羊單位,當年仔畜折算為0.5個成年牲畜。
注2:《漢簡中所見物價考釋,湖北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原研究員徐楊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