滎陽東,項羽走的第四天。
楚軍營壘外,劉邦在百余精騎的簇擁下,往來奔馳,耀武揚威。
既然對方的家長走了,他就抓緊時間,欺負欺負一下這裡的‘留守兒童’……
如今,鍾離昧等人靠邊站了,楚軍中的留守大將,不過是從來沒有上過戰場,只是資歷很老,曾經跟隨過項燕作戰的曹咎。
所以,劉邦覺得自己又行了……
楚軍營壘中,在劉邦的罵罵咧咧中,曹咎雖然滿臉怒火,但卻並沒有在盛怒之下,出去和劉邦拚個你死我活。
這,並非是他嚴格按照項羽的指示行事,而是他此刻,懷中緊緊摟著司馬欣,防止對方衝殺出去。
劉邦這次本來是想激曹咎出來和他打一仗,但等他到了楚軍營壘時,才發現統領這裡楚軍的,並不單只有曹咎一人,還有狗都不日的大叛徒司馬欣!
於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如果說從前的遠看是條狗,近看司馬欣之類的段子,還只是調侃的話,那麽如今,從劉邦嘴巴裡噴湧而出的,夾雜著沛泗鄉間俚語的話中,就是實打實的侮辱了。
在劉邦的編排下,不僅司馬欣背上了諸如亂倫,雌伏,人獸等惡習,就連凡是和他沾邊的親眷,也無一幸免……
於是乎,楚軍營壘中的士兵,看向摟著司馬欣的曹咎,目光中漸漸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神色。
貴圈真亂!
刹那間,曹咎如避蛇蠍般的松開司馬欣,微微轉過頭,不去看司馬欣此刻憤怒中滿是委屈的眼神。
“殺了他,殺了他!”
司馬欣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頓時歇斯底裡的咆哮起來。
但現在,他身邊除了那幾千名親兵外,再無可以調動的軍隊了。
當日彭城之戰,他背棄了對劉邦的承諾,和董翳一起加入了對漢軍的圍剿。
雖然戰役最終以楚軍的大獲全勝而告終,但司馬欣和董翳的軍隊,卻看清了自家大王的為人,再加上他們大多都是關中人,妻兒老小都生活在那裡。
於是,為了防止漢國加害自己的家眷,他們紛紛做了逃兵,通過各種手段回到關中。
而苦於人力短缺的蕭何,還是劉邦,對於他們這樣的做法自然是雙手雙腳歡迎。
只不過因為信任度的原因,將他們從士伍籍,轉到了民籍。
雖說上戰場殺敵立功是不可能了,最多就是作為民夫,幫著運送軍糧輜重。
但禍兮福所倚,如果無病無災的話,他們卻擁有了可以活到自然死亡的平淡生活。
叫罵了半晌,不見楚軍有丁點反應後,劉邦口乾舌燥的走了。
今天,來的有些倉促了。
他準備等到回營之後,就對全體漢軍進行一次海選,將那些嗓門大臉皮厚,而且罵人詞匯多的家夥挑選出來,輪番送到楚軍這裡叫罵。
哪怕最後不能成功,但,解氣啊!
往常都是項羽帶人在滎陽城下叫罵,如今雖然他不能對著項羽罵回來,但這樣做,也很爽啊!
…………
齊國,臨淄。
再次出使齊國的酈食其,此刻也已經在城下罵了快半個時辰了。
守門的齊軍不知道抽了什麽風,老遠看到他打著旗幟而來,立刻關閉城門,對他的請求也充耳不聞。
酈食其想了一下,覺得這口鍋,應該讓劉盈來背。
畢竟,這半年來大肆傾銷的低價鹽,幾乎反過頭來摧毀了齊國的對外貿易……
但劉盈此刻不在,所以他的滿腔怒火,自然就宣泄在了城頭的守軍身上。
他的底氣,在於韓信此刻集結了近二十萬軍隊,
就駐扎在歷下(山東濟南市)城以北,距離齊國的都城臨淄(山東淄博市),不過兩三百裡路。片刻之後,酈食其成功進入臨淄。
這並非是守軍被他罵的受不了了,而是恰好田橫從這裡經過,被他逮了個正著……
馬車上,酈食其兀自絮絮叨叨,沒完沒了的對田橫說著人心不古,現在的小年輕都不知道如何敬老尊老……
田橫則一臉無奈,其實他並不是真的恰巧路過,而是收到了西邊傳來的戰報,而不得不假裝做出這樣的舉動,將酈食其帶入城中。
今時不同往日,酈食其第一次來的時候,漢軍雖然接連獲勝,但距離齊國邊界還有不少距離。
而現在,劉賈盧綰率軍駐扎在白馬一線,隨時可以加入韓信軍隊,對齊國展開圍攻。
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
所以,如果漢國開出的價碼合適,就降了吧……
少頃,馬車停穩在臨淄王宮前,酈食其從車廂中走出,險些沒笑出聲。
如今這座王宮,相比於他上次來的時候,似乎更加破舊了一些。
不光是很多重建的工棚內空無一人,就連之前許多還勉強完好的地方,也因為缺錢修複而變成了危房……
“造孽啊……”
酈食其輕輕捋著胡須,看向身邊田橫的目光,帶著幾分憐憫。
說真的,關中為遷徙鹹陽城居民而修建的保障性住房,都比眼前的齊王宮看上去更加結實!
田橫臉上一紅,但心中卻滿是惱怒。
齊國為了防范南邊的楚國,以及西邊的漢國,不得不瘋狂爆兵,拉起了一支十五萬人的龐大軍隊。
人吃馬嚼之下,被項羽洗劫過得齊國本就捉襟見肘的艱難度日,如今在莫名其妙的低價鹽衝擊下,支撐齊國近七成收入的食鹽外貿也全面崩盤了……
可不就,窮成這樣了嗎!
“先生請!”
田橫收斂起自己的怒容,彎腰行禮,讓酈食其走在自己身前。
孔老夫子說過,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所以已經接近七十的酈食其,也不跟田橫客氣,頓了頓手中的節杖,鏗鏘有力的大步向前。
…………
一間梁柱上有些掉漆的大殿內,齊王田廣正襟危坐,肅然的看著走入的酈食其。
他是田榮的長子,田榮死後,齊人請降,但項羽不允,反而大肆燒殺擄掠,於是齊人再反,田橫等人就順勢擁立了呼聲很高的田廣為王。
酈食其走入,拱手彎腰行禮:“大王,我們又見面了!”
他的臉上笑吟吟的,絲毫沒有上次被人亂棍打出,以及這次拒之門外的惱怒。
做使節,需要有一副好脾氣。
田廣輕輕點頭:“不知先生這次來,有何事,欲對寡人說啊?”
酈食其笑著問道:“大王可知天下人心,歸往何處?”
田廣搖頭。
酈食其正色說道:“如果大王知道人心向背,則齊國就可以保全,若是不知,則齊國就必然要滅於大王之手了!”
田廣冷笑,剛想發作,但看到田橫向他搖頭,於是按捺心中不快,詢問道:“那麽天下人心歸向哪裡?”
酈食其回答道:“天下人心,皆歸於漢王!”
田廣不屑冷笑:“區區一泗上亭長,也配嗎?”
酈食其猛地一頓節杖,大聲說道:
“泗上亭長又如何?我王昔日曾受懷王之約,先入關者王之!然項羽背盟,反倒讓我王在漢中地區稱王!及至後來,項羽遷殺義帝,我王聞聽之後,起蜀漢之兵擊三秦,出關而責義帝之處!”
“一路之上,收天下之兵,立諸侯之後!降城即以侯其將,得賂即以分其士!與天下同其利,豪英賢才皆樂為之用!”
“如此,諸侯之兵四面而至,蜀漢之粟方船而下,平天下如探囊取物!”
“項羽有有倍約之名,殺義帝之罪!且於人之功無所記,於人之罪無所忘!戰勝而不得其賞,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項氏莫得用事……天下畔之,賢才怨之,盡數背棄項羽而投向我王!”
“如今, 漢軍定三秦;涉西河之外,統上黨之兵;下井陘,誅成安君陳餘;破北魏,降魏王豹,破城無數!”
“區區泗上亭長?”
酈食其吹胡子瞪眼睛問道:“不知大王,有何功績啊?”
他不等面紅耳赤的田廣回答,自顧自說道:“告訴你吧,如此功績,非人力能夠做到,此乃上天垂青,天命所歸!”
“我來的時候,漢軍據敖倉之粟,塞成皋之險,守白馬之津,杜大行之阪,距蜚狐之口了,天下諸侯中,遲遲不願歸附漢國的,必然會被最先滅亡!”
“齊國若是降了,則田氏依然可保留齊王之位,若是不降,呵呵……”
“如此,還請大王三思!”
在田廣大怒,準備讓人將一臉豪橫的酈食其再次打出去的時候,田橫緩緩走到他身邊,將自己聽到的最新戰報湊在他耳邊小聲說了一遍。
“當真?”
田廣臉上驚駭一片,他雖然沒有和漢軍交過手,但對於趙國的軍隊卻並不陌生。
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軍隊也是很能打的。
但,卻很輕松的被韓信一戰而滅!
齊趙之軍,戰力相差仿佛,而現在,齊國又因為快要供給不上士兵的糧餉,而導致戰力大幅下降,恐怕根本不是漢軍敵手!
畢竟,只有架起鍋子煮大米,沒有架起鍋子講道理。
指望別人吃不飽飯還要賣命,即便是在後世,民族和國家這種理念深入人心的年代,也沒有幾支軍隊能夠做到!
所以田廣在沉默了片刻之後,看著酈食其說道:“就依先生之言,齊國,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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