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二年八月辛酉,滎陽北。
臨時搭建的高台上,一場規格相對較小的祭天儀式正在進行中。
舉行儀式的,自然是漢國的王,劉邦。
分別站在他左右的,是即將出征西魏的韓信和曹參。
此戰,韓信為主將,加封左丞相,曹參為副將,在中尉的頭銜上,加封假左丞相,共同率領從關中新征募的五萬精壯。
所謂假左丞相,指的是左丞相的副手,比如在軍中,軍司馬的副官是軍假司馬,軍候的副官是假侯。
此刻,漢國的右丞相是蕭何,假右丞相,則是一個叫做閻澤赤的男子。
此人原本是秦國的一名計吏,類似於地方審計局的一名公務員,劉邦作為沛公之後,他為了不失業,於是做了劉邦手下的一名執盾之卒。
但夫賢士之處世也,譬若錐之處囊中,其末立見。
熟練掌握三位數以內加減乘數的閻澤赤,很快得到了蕭何的青睞,從普通的士兵,成為軍吏,之後做到了河上郡郡守,如今成為假右丞相,跟隨劉邦前出滎陽,處理糧餉輜重調配之類的後勤保障工作。
此刻他和劉盈一起站在台下,身後則是周勃樊噲等漢軍諸將。
陣陣黃鍾大呂的韶樂之聲中,兩排身穿土黃色衣服的伶人,開始齊聲頌唱。
“我將我享,維羊維牛,維天其右之。儀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伊嘏文王,既右饗之。我其夙夜,畏天之威,於時保之。”
隆隆鼓聲響起後,上百名舞者湧入。
為首一人,頭戴冕冠,手持乾戚,山立不動。
他扮演的,正是這首《詩經·周頌·我將》篇中,描寫的周武王。
其他舞者手持刷著金漆的木製兵器,在他面前奔馳往複,表現的是周武王率兵北渡盟津,和諸侯會盟,但卻以伐紂的時機尚不成熟,經過商討終於罷兵的史實。
之後出現的一幕,則是一個扮演薑子牙的伶人,他親自率領手持兵刃的舞者,奮臂擊刺,猛烈頓足,一擊一刺,做四次重複。
這表示武王命太公率敢死隊闖犯敵陣進行挑戰,之後迅速獲勝,威振中原的一幕。
第三幕,眾舞者由面向北轉而向南,表示周師凱旋返回鎬京。
第四幕,眾舞者混亂爭鬥,扮周、召二公的舞者出而製止,於是眾舞者皆左膝跪地,表示成王即位之後,東方和南方發生叛亂,周、召二公率兵平亂的事實。
第五幕,眾舞者分成左右兩大部分,周公在左、召公在右,振動鈴鐸,鼓勵眾舞者前進,表示成王命周公鎮守東南,命召公鎮守西北。
第六幕,眾舞者恢復第一場的位置,作閱兵慶典和尊崇天子成王的動作,表示周公平亂以後,慶祝天下太平,各地諸侯尊崇周天子。
國之大事,在祀在戎,雖然這些東西繁瑣且浮於形式,但不可否認的是,憑借著這些華而不實,且耗費不菲的東西,可以迅速確定一個人的權威。
至於選擇這首舞曲,則是暗戳戳的將劉邦比作了周天子。
項羽,只是個霸王……
霸者,伯也,在周朝時,指代的是周天子的長子。
通過這樣的操作,劉邦就變成了項羽的爸爸……
只是和一手操辦這件事的閻澤赤的莊嚴肅穆不同,劉盈和樊噲周勃的臉上,同樣露出了垂涎欲滴的表情。
按照劉邦此時的身份,祭祀之時所用的祭品,可以被稱作太牢。
所謂太牢,指的是牛、羊、豕三牲。
這是傳統文化中最高的祭祀規格。
因這些祭祀用的犧牲,在行祭前需先飼養於‘牢’,
也就是豢畜之室中,故按照不同的標準,稱之為太牢,少牢。劉盈和周勃他們饞的,自然是用作祭禮之後,和眾人分食的牛肉。
嗯,其實用來分享的祭品只有薄薄一片。
重意不重形。
分享祭品,旨在表示接受上蒼的賜福。
但在這裡,能分享這薄薄一片祚肉的人少之又少,而一頭牛,至少有千斤之重!
也就是說,至少在一兩天之內,大家可以實現牛肉自由。
羊肉和豬肉,對於樊噲周勃這樣的高級將領來說,早就是家常便飯一樣的東西了。
但其實牛肉,對於他們來說也並非是可望不可即的東西,至少舍得花錢,牛肉是不缺的。
不知道從何時起,流傳出了國人古代不吃牛肉,水滸中天罡地煞吃牛肉,表現的是對封建王權的抗爭巴拉巴拉……
其實這是錯誤的。
即便是在農耕時代,上古先民們對於牛肉的消費,其實從沒有停止。
古代的耕牛,北方多是黃牛,而南方水田之中,用的則是水牛。
從物種上來看,水牛是牛科水牛屬,黃牛則是人科人屬……呸,是牛科牛屬。
但按照大吃貨帝國人民的細分,此二者中,脊梁之上有駕木之骨的,被稱之為耕牛,一般在老死之前,是不舍得吃的。
即便是要殺了吃肉,也需要先向官府報備,私自屠宰犯法……嗯,民不告官不究,選擇性執法的那種。
至於脊梁上沒有駕木之骨的,被稱之為菜牛,和豬羊一樣,就是養來吃肉的。
祭祀用的黃牛,大多就是這樣的產物。
飽食終日,身體內的脂肪含量很高,從切開的紋路來看,雪花肉比比皆是,毫不遜色所謂高等級的和牛……
所以,即便是劉盈,也饞的不要不要的!
嗯,其實今天用於祭祀的牲畜,是閻澤赤從劉盈這裡采購的。
漢國在迅速攻陷關中之後,完整繼承了昔日秦國奉常府的一切。
所謂奉常,也就是主要負責掌宗廟祭祀禮儀,位列九卿之首的兩千石高官。
秦國在時,僅僅是用於祭祀宗廟、神靈,以及看守歷代秦王陵寢的官吏士兵,保守估計在十萬人以上!
至於飼養犧牲的奴隸,更是數不勝數。
這些,都是由國家直接供養,吃財政飯的一群人上人!
秦國覆滅了,塞國雍國翟國也不複存在了,而劉邦的祖墳在沛縣豐邑。
所以每日擔憂人力不足,財力不足的蕭何,才不會養著這幫閑人。
於是大手一揮下,讓他們全部下崗,自食其力去了……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劉盈瞅準時機,將那些負責喂養祭祀用的犧牲的隸臣和官吏,全部納入囊中。
他在當天晚上,就派人去漢中,將一部分大漢農牧商社的骨乾調到了關中。
在這裡,他準備成立若乾個超大型的畜牧中心。
一部分是自己養,至於剩下的部分欄位,則是從民間,或是周邊的羌人,氐人,乃至於匈奴人那裡購買牲畜,育肥後供國人享用。
此時的關中,雖說良田大多有主,但荒坡卻比比皆是。
因為遠離灌渠,故而這些地每畝只要百錢,而在關中糧食供給不足的這一年間,這些荒地的價格更是跌到了只要幾十錢。
畢竟,人力有限的情況下,大家精耕細作的還是那些靠近水渠的上等田。
這些草盛豆苗稀的地方,基本是屬於是給錢就賣!
而這,對於要養殖牲畜的劉盈來說,其實是一件穩賺不賠的好事。
他買下這些荒地的主要目的,就是用來養殖諸如黑麥,紫石英這樣的牧草。
而且有了足夠大的荒地,也正好可以啟動另外一個項目。
養馬。
漢軍騎兵之所以乾不過楚軍騎兵的主要原因,就在於楚軍騎兵的馬好,多是從秦國的長城兵團中繳獲的上等戰馬。
而關中之地剩下的馬匹,雖然在品種上一模一樣,但卻疏於調教,需要訓練過一段時間才堪大用。
劉盈要做的,一方面是和太仆, 也就是夏侯嬰進行深度合作,擴大漢軍之中優質戰馬的供給。
因為要培養出一匹合格的戰馬,需要的不僅僅是飼料和圈養的地方,還包括訓馬,製作馬具和手藝精湛的獸醫。
尤其是獸醫,更是需求量極大的人才。
即便是在後世有了抗生素和各種疫苗,一場傳染病過後,破產的養殖場還是比比皆是。
規模化養殖,如何不讓牲畜感染瘟疫,是最大的難點。
不過劉盈雖然無法解決這個問題,但對於馬種的繁育上,他還是有一定經驗的。
根據他的觀察,關中之地的戰馬,大多來自於隴西的羌人,屬於是河曲馬的一種,如果以‘血’來劃分的話,應該是一種熱血馬。
馬按照馬種的不同,可大致分為溫血馬、冷血馬和熱血馬。
只是這種分類方式的名稱,和馬血液的溫度或體溫毫無關系。
其中熱血馬的代表,就是阿拉伯馬和英國的純血馬以及蒙古馬,特點是性情剛烈、奔跑速度快,適合成為戰馬或是賽馬。
冷血馬的代表是夏爾馬或是其他的一些駑馬,體型大多接近一噸,高度有些可達兩米,速度慢且安靜沉穩的特性,讓他們適合用作拉車或是勞作之類。
劉盈在關中的官方牧苑中,找到了幾百匹從燕趙之地而來的駑馬,它們的體型和狀態,完美附和冷血馬的特征。
這些可用於拉犁,工作效率至少是耕牛三倍以上的大牲畜,是劉盈接下來繁育的重點。
但重中之重,是用這些冷血馬,和關中的秦馬雜交,獲得全新的馬種。
溫血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