櫟陽,漢王宮。
“再來一碗!”
劉盈舉起一個可以稱之為盆的碗,一臉豪橫。
他現在,已經到了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的年齡,飯量已經幾乎趕上了小蘿莉劉樂,只是相比於深不見底的大胃王劉肥,還是小巫見大巫。
雖說劉邦領軍去了滎陽,繼續在正面戰場死磕項羽,但劉盈卻抽空回來了,所以就有了此刻的家宴。
而按照劉太公的規矩,既然是家宴,那麽從做飯之前的準備,到菜肴的烹飪,就不能假手於他人,必然親力親為。
所以,劈了一下午柴的劉肥,此刻滿臉豔羨的看著劉盈。
準確的說,是劉盈面前,堆成了小山一樣的各種吃食。
小山,不只有呂雉一人搭建,一旁的唐山夫人戚夫人等人,也有所貢獻。
劉盈從修武縣返回關中的時候,攜帶了不少的當地土特產,雖說很多並不貴重,但禮輕情意重。
對於他們這個不怎麽缺錢的家庭來說,這份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而在劉盈另一側的角落中,劉樂臉上掛著淚痕,一邊啜泣,一邊吃下了第三碗撈面……
她這並不是因為劉盈回來的喜悅,而是因為挨揍後的自然反應。
在聽聞了劉盈所謂的談笑間,北狄二王俯首稱臣之後,一生不弱與人的小蘿莉,迅速返回房間,收拾行裝,準備也到北邊去風光一下!
只可惜,她說走就走的旅行,在隨後追來的呂雉的雞毛撣子下戛然而止……
劉盈接過曹氏遞過來的碗,毫不吝嗇自己的誇獎。
“曹姨這手藝真是沒的說,難怪在北邊的時候,父親總是掛在嘴上……”
嗯,曹氏從前在沛縣的時候,經營著一家小酒館,不僅當壚賣酒,而且還會做一些下酒菜等小吃食。
日子雖然不富裕,但也算殷實。
直到,她的小酒館中來了一個經常吃霸王餐的老流氓……
聽到劉盈誇獎,曹氏有些羞赧的笑了笑,只是在火爐前忙碌的動作,變得輕快了許多。
今時不同往日,她對於伺候別人吃飯的事情,其實是有些許抵觸的。
但是辛苦付出能得到別人讚揚,還是一件很振奮的事情。
劉太公在抿下今日的最後一口酒後,狀似漫不經心的問道:“什麽時候走啊?”
劉盈吐出口中食物,掰著指頭算了一下:“一月之後吧……總要等到趙地秋糧完全入庫,大軍開拔攻齊的時候。”
他看向劉太公笑呵呵的說道:“怎麽,我還沒在家待過一天,大父就厭煩了不成?”
劉太公面色一囧,就在他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一旁的李氏則插嘴說道:
“怎麽會呢!你知不道,你不在家的這些時日,你大父幾乎無時無刻不掛念你,總是不停的到處問,劉盈呢,這個臭小子怎麽還不回來……劉盈呢,乃公真是想他啊……”
“多嘴!”
劉太公老臉黑紅的拍了拍桌子,怒視著將他拆穿的李氏。
只是李氏毫不畏懼的瞪了回去。
如果說幾十年前的時候,李氏作為續弦,還是蠻畏懼劉太公的,但現如今老夫老妻了半輩子,兒子都也長大成人了。
誰怕誰啊!
一旁的劉盈本來還笑嘻嘻的,但卻不知怎麽的,眼眶一紅,險些哭出來。
他看著劉太公幾乎全白了的頭髮,突然有些擔心,自己的出現,是否會讓歷史線出現動蕩。
比如,劉太公逝世的時間,有所提前?
如果真是這樣,他覺得現在的自己,已經有些不能承受了。
人非草木,這幾年下來,他已經完全的陷入了這個家庭的溫暖之中。
雖然這個家庭的很多成員,奉行的是打是親罵是愛的這一套畸形理論……
看著劉太公以及呂雉望向自己的眼神,劉盈很想說自己不走了,就留在關中之地陪著他們好了。
但話到嘴邊,還是沒有說出來。
因為他這次回來,看望劉太公等人並不是主要目的,他的主要目的是籌錢。
為了趙國的百姓而籌錢。
趙國的百姓實在是太窮了,很多人家其實就是能勉強溫飽,至於其他的消費,自然能省就省。
所以,張耳的想法,其實和蕭何不謀而合。
黃老之道,與民休息。
不過在劉盈看來,這只是小農經濟下的無奈,並不太適合他已經拚命提升生產力後的現在。
他要做的,就是效法後世政府的做法。
放貸。
農夫手中沒錢,所以買不起更好的生產工具,比如需要用兩匹馬拉動的鏵式犁。
於是,就只能用一頭牛或是兩個人拉動的劉氏犁,也就是曲轅犁。
雖說這種耕犁也很好用,但現在這個地廣人稀的年月,在合適的時令每多種一畝地,就意味著多一份收成。
現在的漢國,格外適合的,就是昔日美帝的大農場模式。
馬拉鏵犁大面積開墾,等到收割的時候,使用家裡的奴隸,或是雇傭社會閑散勞動力。
在一個農業國中,當糧食的產量上來了之後,所有的問題就不再是問題。
而劉盈要做的,就是通過趙國的官府,來給趙國的百姓放貸,讓他們擁有開始創業的第一筆資金。
嗯,其實給百姓放貸這種事情,秦國是最在行了。
比如觸犯秦律之後,要麽給錢,要麽就從官府借一筆先交罰款,之後通過參加官府組織的大規模基建工程,打工還錢。
嗯,還有另外一條路,上戰場殺敵,將敵人的頭顱出售給國家還錢……
所以秦兵聞戰則喜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他們大多負債累累……
而這種編戶齊民,五戶一保的制度,劉盈其實也不太擔心他們會騙貸跑路。
有資產作為抵押的情況下,跑了其實更好……
畢竟放貸的數額,從來都是低於抵押物的。
其實不只是趙地缺錢,等到齊國投降之後,齊國的百姓也很缺錢。
只是趙國是因為水利灌溉工程的原因,而導致的農業生產效率低下,進而導致的貧窮,至於齊國的貧窮,則是拜項羽所賜。
楚軍攻破臨淄,大肆燒殺擄掠,奪取齊國財富,雖然後來田橫等人又打了回來,但卻無力重新搶回被奪取的財富。
所以,在劉盈展開的貿易戰之下,齊國的很多煮鹽工坊被迫停工,經濟再度受到摧殘。
雖然田橫等人察覺到了這一點,抓捕、並處決了很多販賣河東鹽的商販,但已是為時過晚,無力回天了。
而且,正是因為田橫下令禁絕河東鹽,所以在齊國,私鹽販子這種組織遍地開花!
劉盈收到的消息中,光是上個月,齊地至少發生了七八次私鹽販子和官兵的火拚。
在古代,私鹽販子幾乎是可以和毒梟畫等號的存在。
畢竟,二者都有著相同的點,那就是被抓,就意味著死亡!
所以武裝對抗官府,必不可免。
私鹽販子中,也不乏有青史留名之人,比如大名鼎鼎的黃巢,張士誠。
而齊國的私鹽販子之所以拚了老命的原因,就在於劉盈給他們價格,實在是讓他們無法拒絕。
每石六十錢!
相比於齊國官方定價的每石一百五十錢,這其中的利潤,足夠讓他們鋌而走險了。
對於劉盈來說,雖然賺的少,但還是有的賺。
畢竟要賣給齊國私鹽販子的貨物,並不是走的陸路,而是順大河而下,在河流之上交易。
如此,對於防控低價鹽的輸入,齊國有心無力。
水運,能夠將物流成本降到了陸路運輸的十分之一,不僅運載量大,而且水流滔滔日夜兼程,節省的時間成本,也是一筆很大的費用。
齊國越亂,則取齊國就越順利。
至於到時候齊國的私鹽販子怎麽辦?
媳婦都娶過門了,還要媒人作甚?
劉盈環顧四周,發現自己那個沒過門的媳婦並不在這次家宴的行列,反倒是呂雉身邊那個叫做王燕飛的小宮女,跪坐在自己旁邊,如同一個剛過門的小媳婦那樣溫順的給自己夾菜……
“話說,我們從前的時候,是不是在哪裡見過?我是說,在漢宮之外?”
劉盈微微皺眉,注視著王燕飛巴掌大小的臉蛋。
眼前這隻蘿莉雖然長得不夠驚豔,但細看之下,眉眼卻很和諧,屬於是越看越順眼的類型。
王燕飛微微愣神,旋即搖了搖頭,言下之意是自己沒有見過劉盈。
只是劉盈很敏銳的注意到,當他提出問題的時候,王燕飛握著筷子的手,不經意的顫抖了一下。
她在掩飾著什麽?有意思,有意思……劉盈輕輕地捏了捏下巴,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鏡,有幾分化身柯南君的衝動。
不過他並不打算深究,畢竟每個人都有不願意告訴別人的秘密,只要對方對自己,以及呂雉沒有惡意就行了。
當劉盈移開視線的時候,王燕飛悄悄松了一口氣。
她正是昔日鹹陽大火時,被劉盈救下的那個竇姓少女,只是如今她是個小宮女,而劉盈已經是漢國太子。
雙方身份的懸殊,讓她不願意再用從前的身份和劉盈見面。
只要默默地守護,就很好了,不是嗎?
可是,眼睛為什麽濕潤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