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郡,滎陽。
劉邦站在城頭上,手中提著一把染血的長劍,臉上帶著幾分沮喪。
他開始後悔,不該讓張耳帶著那三萬老兵北上,去支援韓信的什麽滅燕、滅趙、滅齊,之後再向西和自己回合,共同攻擊項羽的計劃。
這計劃雖好,但遠水,如何能解近渴?
楚軍在當時敗退之後,僅僅修整了不到十天,就再次發起總攻。
而這次,他們完全是不講章法,如同一條瘋狗般的胡亂撕咬!
從早到晚,挑燈夜戰!
一副要麽弄死我,否則我一定弄死你的態勢!
劉邦這幾日苦不堪言,生生瘦了好幾斤……
沒辦法,那些經歷過幾次戰鬥的老兵都被他派去配合韓信作戰了,此時滎陽城中,除了他的一支親衛隊之外,剩下的要麽是從魏國來的降兵,要麽是從關中征發的新兵。
這些人都沒有怎麽見過血,楚軍士兵都登上城頭,衝到面前了,拿著兵器的手還是晃的!
為此,劉邦已經讓人星夜去追張耳去了。
他的計劃是,將那三萬精銳先調回來,替換了自己這裡的新兵之後,再從太原郡上黨郡等地湊夠五六萬新兵,全部發給韓信,最後再把對方手中那訓練有素五萬兵馬也調回來……
一進一出之下,他這裡就全部都是精銳了。
反正韓信練兵有一手,新兵很快就會變成精銳,攻滅燕趙齊國,還不是小菜一碟?
劉邦在短暫的休息之後,顧不得擦去臉上的汗水,再一次提著劍在城牆之上四處遊走。
此時他是全軍的主心骨,只要他在,這些新兵就不會太過於驚慌。
而有了之前就準備好的諸般守城兵器,至少能和對面只有雲梯的楚軍打個有來有回……
劉邦在城牆上遊走,不時拍拍一些面有怯色的少年,對他們教授如何更好的使用長戈來鉤斷楚軍的雲梯。
與此同時,他在心中有些慶幸,還好城中儲存了大量的模塊化戰棚,否則被楚軍趁亂焚燒過後,修補的速度就不會是像現在這樣快了!
…………
太原郡,虖池(滹沱河)北,五台山下。
在閼與擒殺夏說之後,韓信將後續的收編工作,交給了姍姍來遲的一眾文官之後,率領騎兵星夜南下,和駐守在這裡的幾萬步兵匯合。
大軍在這裡修整一番,再和張耳帶來的援軍一道,東出滅趙。
其實他在原有的計劃中,是打算先滅燕國,再滅趙國。
嗯,燕趙之地是一塊大平原,這樣大軍在行進之時,就不會受到太多山川的干擾,只要不被敵人偷襲,一路平推過去就好!
清晨,韓信在修整了兩天之後,終於等到了張耳的援軍。
只可惜,當他遠遠看到張耳統領的軍隊,那種奇特行進的方式之後,心裡的興奮之情,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三萬人,如同郊遊一般,走的七零八落,連基本的隊形都無法保持。
韓信和曹參灌嬰等人互相看了看對方,心中湧起相同的想法。
這,真的是打敗過項羽的那支漢軍?
少頃,張耳馬到近前,翻身而下,團團而拜後,一臉苦澀的說道:
“我來的時候,楚軍攻城正急,故而漢王讓我將三萬精銳留下,發了三萬新兵讓我帶來……嗯,對了,左丞相這裡的五萬漢軍,也要奉命南下守衛滎陽……”
在韓信等人的驚詫中,張耳苦中作樂一笑說道:“好消息是,漢王已下詔命,征發太原上黨河東三郡士兵,聽從左丞相調遣……”
韓信一言不發扭頭就走,他在強行壓製著自己的火氣。
張耳所說,是個屁的好消息!
憑借那些剛剛放下鋤頭的農夫,就想要打敗趙軍?
做夢呢!
他向前走了兩步,站定,重新走回來,看著張耳問道:“漢王是個王,你恆山王也是個王,你怕什麽?他如此做,你就這麽認了?你怎就不敢和他打一架……”
在韓信的喋喋不休中,曹參無聲笑笑,如今,他總算是見到了往日那個喜怒不形於色的青年,在心態崩了之後的一面。
只是,他必須要製止對方接著說下去了。
劉邦這個人,看似豁達,但其實心眼不大。
韓信今天所說的話,如果傳到劉邦耳中,只怕最少在這三四年的時間內,劉邦編造段子調侃的對象,就會從雍齒,轉變為韓信。
別問他是怎麽知道的!
嗯,在後來天下一統後,劉邦讓眾人議論一下,楚漢戰爭中誰的功勞最大。
於是眾將一律推薦曹參。
而在沛縣時,曾經被曹參整過的劉邦,頓時開始講段子了。
他對眾將說,打獵的時候,跑在前面追咬野獸的雖然是獵狗,但是發現野獸的蹤跡,指出野獸所在的地方的卻是獵人。
而蕭何,就是這個獵人,曹參,就是這條獵狗……
換言之,曹參,是狗……
要說曹參心裡沒有點別的想法,估計是不可能的。
在曹參這個過來人的勸阻下,韓信最終閉口不言,和眾將一起返回帥帳。
如今大軍已經雲集在了這裡,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要是按照張耳所說,三郡的士兵都已經被征發,那麽根據時間推算,這些人應該已經在路上了。
所以,他需要打一個時間差。
劉邦的命令,是讓這五萬精銳回防。
而現在,代替這些精銳的士兵還沒有到來。
也就是說,這五萬人不用現在就出發!
韓信的計劃,自然是用這五萬精銳為主,張耳帶來的三萬人為輔,在最短的時間內和趙國打起來,造成既定事實。
如此一來,精銳還是他的,新兵就留給劉邦自己用吧!
嗯,要是把精銳都給了劉邦,只怕他膨脹起來之後,出城和項羽野戰也說不定!
他敗起家來……恐怖如斯!
…………
恆山郡,東垣。
九月二十四,密雲不雨。
此時的天氣,一如此刻趙王宮中的氣氛。
代國被滅,夏說被韓信逼殺的事情,已經傳到了趙國。
而和這條消息前後腳到來的,還有韓信正率領大軍,準備從井陘進攻趙國的噩耗。
一時之間,年紀尚輕的趙王歇麻了手腳,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嗯,陳餘外出狩獵,並不在東垣城中。
不過趙王歇已經派人去找他了,相信用不了多長時間,陳餘就會重新回來。
果不其然,當第一滴雨終於落下的時候,王宮門口,出現了陳餘的身影。
於是,趙王歇心中大定。
只要有陳餘在,一切的麻煩都將不是麻煩。
他堅信,對方一定會像是當日在巨鹿城下,以及代國之時,解救自己與困頓之中。
“見過太傅!”
趙王歇快走幾步,降階相迎。
陳餘有些無奈的搖搖頭:“我王莫再如此了!若是再有下次,臣就一頭撞死在大殿之外!”
趙王歇則滿臉堆笑說道:“太傅是想要毀了這座東垣城嗎?”
陳餘一愣,旋即放聲大笑:“好好好!我王臨危不亂,當此生死存亡之時,還能和臣說笑!已經有了明君之范,實在是可喜可賀!”
他說完,跟在趙王歇身後走入殿中,只是眼光凝滯在趙王歇身邊的一個人影。
廣武君李左車。
此人領兵打仗是一把好手,但為人狡詐多端,且毫無信義可言。
秦人在時做秦官,後來武臣自立為趙王時,又依附武臣,之後更是投靠趙王歇以及張耳,如今張耳被自己打跑,他又重新歸順了趙王歇。
在陳餘看來,這種品性不好的人,再有本事也重用不得!
所以此刻他出現在大殿之中, 出現在趙王歇身邊,已經足以讓陳餘有些警覺了。
趙王歇思慮單純,如同一塊上好的絲帛,若是被染上了汙漬,實在是暴殄天物!
俄而,陳餘和趙王歇,以及殿中諸位大臣一起,分君臣坐好,開始商議如何應對漢軍的來勢洶洶。
打,是肯定要打的。
但在哪打,怎麽打,是需要好好討論一下的。
畢竟,廟算多者勝。
在大家的沉默中,想要獲得更多食邑的李左車率先發言。
“漢將韓信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新喋血閼與……”
“如今他和昔日的常山王張耳一起,東出攻趙。此乃乘勝而來,其鋒不可當也!但兵家有雲,千裡饋糧,士有饑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
“井陘這個地方,臣曾經多次走過,道路極其狹窄,車不並軌,騎不成列。那麽他們的行軍長度,必然會拉得極開。”
“如此,只需要我王使臣領兵三萬,從間路絕其輜重,而代王屯大兵於山路出口,深溝高壘勿與戰!”
“如此彼前不得鬥,退不得還,吾奇兵絕其後,野無所掠鹵,不至十日,必可擒殺張耳韓信於萬軍之中……”
在趙王歇和殿中群臣紛紛點頭的時候,陳餘冷冷的說道:“說完了嗎?說完了就可以走了……”
李左車愣住,如同一隻被丟進油鍋中的蝦子那樣,臉色迅速漲的通紅。
大庭廣眾之下,陳餘這是一點面子都沒有給他留啊!
也罷,就坐看你是怎麽死的好了!
李左車團團而拜,轉身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