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無始而有應。其未來也,無之;其已來,如之。有物將來,其形先之。建以其形,名以其名。其言謂何?環刑傷威,弛欲傷法,無隨傷道。數舉三者,有身弗能保,何國能守……”
櫟陽,丞相府後院的涼室之內,傳出了劉盈不帶一絲情感的棒讀之聲。
自從劉盈跟著劉邦回到櫟陽之後,幾乎每天都會被蕭何派人抓到丞相府中讀書。
他今天讀的是《黃帝四經》中的《稱》篇。
之前他棒讀的那些文字,重點在‘環刑傷威,弛欲傷法,無隨傷道’這一句。
意思是亂用刑法就必然傷損威嚴,放縱私刑則有傷法度,不遵循客觀規律就會傷損‘道’。
道,指的是以法馭民的基本原則。
黃老,並不是清淨無為,而是無為無不為。
相比於嚴刑峻法,如同一條惡犬的法家,黃老更加類似於笑面虎,屬於把人賣了,還要給他數錢的那種……
所以蕭何劉邦這些老陰比們就特別喜歡這一套,而後續的文景雖然想做殺伐決斷的主,但奈何實力不濟,只能親黃老而遠儒法。
所以到了漢武帝的中年時期,甭管是功臣集團還是漢初的諸侯王都死絕了,自然而然的就不演了。
乃公就是外儒內法,怎麽了?
嗯,其實細論一下兩漢這四百年的統治時間,最弱的,其實就是劉邦這個開國君主在位時期。
這,和後世裡的幾個大一統王朝,其實是截然相反的。
舉個栗子吧。
此時的漢朝,實際控制地區其實不大,比如西北的青海甘肅新疆,還都是碎了一地的小國家,而匈奴人,正在逐步蠶食中。
東北,箕子朝鮮此時尚在,玄菟樂浪等郡縣還都是沒影的事情。
東南則是韓信、英布、閩越、東甌這些聽調不聽宣的諸侯國,西南的滇國、夜郎、南越等則趁著秦末大亂,再度獨立了出去。
別看地圖畫的挺大,但如果讓劉小豬穿越過來看一眼,絕對會為祖爺爺的留下兩滴哀傷中帶著鄙夷的眼淚……
畢竟,漢朝的版圖,是在他的手上趨於極致,之後又在他的孫子漢宣帝手中登峰造極。
西域有了,雲貴有了,河套有了,玄菟樂浪交趾日南也有了。
嗯,除了因為季風和航海科技,所以無法到達的夷洲,基本上該有的全都有了。
不過令人稱道並不是這個,歷代王朝都有過版圖盛極一時的高光時刻。
漢朝的強大,在於兩漢這四百年間,版圖基本維持在巔峰時刻,雖然有過縮水,但縮水幅度始終不大。
相比之下,有些封建王朝地圖開疆挺猛,但其實並沒有維持多少年,甚至於還在巔峰期的時候,就不斷的開始棄地內縮。
對吧,李糖糖、朱萌萌……
再舉個栗子吧。
比如漢元帝,其實這哥們在漢朝諸多皇帝中的存在感挺差的,很多人或許都沒有聽過他的名字。
但在他執政時期,有個臣子說的一句話,卻振聾發聵了幾千年。
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這個人,叫做陳湯,而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也不是在吹牛逼,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畢竟,快馬送來詔書的信使,還帶來了一個血淋淋的東西。
北匈奴郅支單於的腦袋!
比如漢成帝,就是傳說中死在趙合德肚皮上的倒霉蛋。
他的戰績是什麽呢?
夜郎國和鉤町國舉兵相攻,漢朝調解失敗,於是派陳立為牂柯郡太守前往牂柯。
然後,夜郎國王身首異處。
再比如漢哀帝,這個名字一聽就很悲催,
然後留下了‘斷袖之癖’的基佬,也始終掌握著數千公裡之外的西域。而到了東漢,拿天命之子以及後續的漢明帝,漢章帝亦或是班超出來說事,那就是欺負人。
就說個同樣沒什麽存在感的漢和帝吧。
勒石燕然!
漢順帝時期。
於闐王殺拘彌王,將自己的兒子立為拘彌王,於是陽嘉元年,徐由遣疏勒王臣槃發二萬人擊於闐,破之,斬首數百級……更立興宗人成國為拘彌王而還。
注意,是遣。
讓備備和丞相反覆吐槽的漢靈帝時期,於闐王再度對拘彌出手,然後戊己校尉、西域長史各發兵輔立拘彌侍子定興為王。
當然了,粗暴干涉別國內政不提倡。
但這也無疑說明了一個道理。
國恆以弱滅,而漢獨以強亡!
所以一想到後世子孫那麽牛,而自己還要在蕭何這裡乖乖棒讀!
讀書,讀個屁……劉盈一拍桌子,憤然起身向外走去。
“幹什麽去?”
“如廁!”
劉盈頭也不回,只是牙縫裡蹦出兩個字,昂揚而去,步伐矯健。
……………………………………
雒陽宮,宣德殿。
雖然時值七月,天氣悶熱,但殿中擺放著兩行冰鑒,而在靠近水渠的地方,又有著幾個由水輪驅動的風扇。
所以此刻殿內雖然坐滿了人,但依然很是涼爽。
高階之上,劉邦的臉色雖然陰沉,但眼神中卻透露著清晰可見的喜悅。
在他對面,燕相溫疥正在細述著燕王臧荼勾結匈奴,試圖武力攻克代地的陰謀。
當初韓信背水一戰,擊敗趙國以及陳餘之後,旋即攻陷了整個代國。
而那時候的漢國,任命張蒼兼任代國國相,打理代地。
到了楚漢大決戰的時候,張蒼又被任命為趙國國相,輔助並監視張敖。
於是,代地就從之前的諸侯國,轉變為漢帝國下轄的一個郡。
但不管怎樣,臧荼試圖染指代郡的行為,都是對帝國,對劉邦不折不扣的背叛!
所以此刻殿中,群情激憤,樊噲等人更是扯著嗓子,表示著自己想要領兵誅殺臧荼的決心。
但是劉邦卻不這麽想。
他準備禦駕親征!
自從垓下之戰,項羽戰死之後,劉邦一下子變得空虛了起來。
他本以為流連后宮,征服戚姬,亦或是被呂雉、曹氏、趙子兒輪番征服,會能夠填補這份空缺。
但可惜的是,除了身體被掏空之外,依然是空虛寂寞冷……
所以,他渴望著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
然而更加可惜的是,他渴望的是一頭猛虎,再不濟也應該是條狗,可最終出現在他面前的,卻只是一頭豬……
雖然不能盡興,但有,總比沒有強!
也因此,他在掃過請願的樊噲、灌嬰、周勃等人的時候,臉上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休想,和乃公搶!
劉邦心如電轉之間,攤在冰鑒上昏昏欲睡的劉盈,在被吵醒後,心中同樣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某天策上將軍,是時候重出江湖了!
而且要出戰,比如要有猛將同行。
那麽他將鎮守西南的蜀郡郡守林摯調入軍中效力,就是一件再輕松不過的事情了。
他之前跑去蕭何那裡被‘填鴨’的時候,也聽蕭何透露過口風,林摯在蜀郡郡守這個職位上,乾的確實不好。
畢竟作為一個出身敢死隊的猛士,如果你對他說,去,拿下眼前的這座城池。
只要給他足夠的兵力和輜重,如果守軍的防禦設施不完善,亦或是抵抗意志不堅決,那麽最多半天,這座城就是你的了。
但如果對他說,去,把這座村莊管理一下,十年之內人口翻番,周圍撂荒的土地全部翻耕出來。
那麽,十年之後,但凡這個村子裡還有一戶人家沒逃走,必然就是林摯偷懶了……
所以說這種人,讓他在天府之國任職,完全就是浪費!
猛士,還是衝殺在帝國邊疆比較好!
於是劉盈站起,在上百雙眼睛的注視下快步走到人群中央,大聲說道:“打,一定要打!這是對帝國的背叛,這是對大漢尊嚴的挑釁!”
他說完,看向驚詫中的劉邦,長揖及地:“陛下,此戰就由臣來掛帥出征吧!”
嗯,這時候是公事,所以不能父子相稱,不過最重要的是,不能讓劉邦有拿出家長的派頭,直接將他定性為小孩子過家家的機會!
一瞬間,整座大殿之內除了吱吱呀呀的風扇聲,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樊噲氣呼呼的說道:“太子此舉,莫非是欺吾等羸弱不堪乎!”
劉盈掃了他一眼:“某若為帥,臨武侯可為先鋒……”
嗯,這時候樊噲還不是舞陽侯。
於是,樊噲看向劉邦拱手說道:“太子神武,乃我漢家之福。臣願追隨太子出戰!”
周勃見狀,指了指自己。
劉盈正色說道:“左部大將。”
灌嬰偷偷低下頭,躲開劉邦的視線,輕輕咳嗽了兩聲。
劉盈渾然無視劉邦陰森森的眼神:“車騎(jì)將軍。”
於是灌嬰心滿意足的縮了回去。
劉邦大怒,用力拍拍桌子:“國家名器,豈能私相授受!”
他再不出手,只怕最後連口湯都沒他的了。
劉邦陰鷙的眼神不斷在殿中逡巡,今天這裡,可不止臧荼一個叛徒!
劉盈再度長揖及地,直起身後歪著腦袋問道:“光天化日,誰人私相授受了?”
他環視一周後,直勾勾和劉邦對視:“莫非,陛下認為殿中諸位將軍盡數不能勝任?”
迎著一雙雙雙怒氣衝衝的眼睛,劉邦直接開擺:“不管,此戰必須帶上乃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