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逆縣北,龍脫。
這個往年間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此刻曠野間遍布著兩支涇渭分明的龐大軍陣。
只是如同潮水般奔湧而來的漢軍對面,迎風招展的燕國大旗快速降下,取而代之的一面未經染色的,略微顯得有些發黃的白色布匹。
雖說這時候還沒有懸掛白旗表示投降的說法,但這反常的旗幟顏色,還是讓劉邦有些疑惑。
只是在他身邊,劉盈卻一蹦三尺高,只是當劉邦向他看過來的時候,他又變成了那副很是乖巧的樣子。
燕軍營壘中緊閉的大門突然大開,臧荼身穿素衣,脖頸系著草繩,去王冕散發跣足而出。
很明顯,他這是在cos當年出城投降的秦王子嬰。
這,正是劉盈想要達到的效果。
劉邦這種遊俠出身的平民皇帝,不等同於漢景帝漢武帝這樣生於宮廷之中,被培養成的純純的政治動物。
他這人,對面子看得很重。
最重要的是,人敬他一尺,他還人一丈!
比如當年劉邦押解徭役去鹹陽給始皇帝修墳的時候,蕭何臨別之際多送了他兩百錢作為路費。
這件小事,劉邦記了一輩子。
於是在分封功臣的時候,就額外多給蕭何加封了兩千戶的食邑。
兩千戶食邑是什麽樣的概念呢?
比如王翦之子王賁,滅魏、滅燕、滅齊、滅代,這一連串的滅國之功,最終換回了兩千戶食邑的一個列候……
所以此刻臧荼接受了武涉的建議,就是為了給足劉邦面子,讓整個事態回到劉盈可以掌控的局面。
其實從歷史記錄中來看,劉邦這人也從來沒有非要對別人趕盡殺絕的想法。
比如彭越,劉邦懷疑他想要造反,於是派人把他拿下,一擼到底。
本來事情到此就告一段落了,但架不住有人煽風點火啊……
於是,彭越,卒……
而隨後,英布開始造反……
劉邦:……
所以,支持離婚……劉盈明知故問的指著遠處光著腳走出的臧荼,一臉童稚:“咦,那不是燕王嗎?”
劉邦低頭看了劉盈一眼,眼神中露出一抹膩歪。
自家的小崽子自家知道,但凡他裝起來小孩的時候,必然是要給人挖坑了。
只是不知道的是,他這是準備給誰挖坑?
一時之間,劉邦鄙夷過後,心中頓時充滿了忐忑。
他的眼睛微微閉合,冷冷的注視著臧荼的一舉一動,心中篤定了一件事。
前後如此大的逆轉,要說和自己身邊這個貌似純真的小崽子無乾,狗都不信!
所以,他決定以不變應萬變,看看事情接下來會如何發展。
其實此次討伐燕國的戰爭並不是劉邦的突發奇想,而是和張良陳平蕭何等人商議之後的一個計劃。
不只是燕國,還有梁國楚國等諸侯國,也都在這一攬子計劃之內。
滅國,或者說是削藩,是如今的漢國必須要進行的一件事情。
昔日周滅商,周天子分封諸侯國,主要是為了鎮壓商人的複辟,以及受限於當時的交通條件,生產力條件的不得已而為之。
但那時候的周天子,是諸侯國的爸爸,想滅誰就滅誰……
畢竟‘天子六師,方伯二師,諸侯一師’……不,準確的說周天子共有十四個師!
但隨著周昭王和周宣王的一通騷操作,殷八師和西六師傷亡殆盡,所以後來的周天子就從爸爸,變成了‘汝母婢也’……
而秦滅六國而履至尊後,舍棄分封而使用郡縣製和封君製並存的方式,並不是吸取周朝滅亡的教訓。
根本原因是,
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和制度的革新,貴族對政權的控制已經削弱,分封製的基礎已經沒有了。分封製不是為了分封而分封,是因為只有分封才能對散布天下的村鎮實行有效管理。
而當底層貴族的權力被裡長、鄉嗇夫等不世襲的基層官吏取代,分封也就不再是以前大樹到枝到杈再到葉的建立管理系統,而只是在成就一個個軍閥。
也因此,立國數百年,有足夠官吏來接管地方權力的秦國,自然不需要分封諸公子為諸侯王。
秦國撲街,跟分不分封的沒關系,純粹就是被法家忽悠瘸了,從而不把天下的黔首們當人看,然後陳勝吳廣振臂一呼,天下人贏糧景從,雲集而響應。
但漢朝和秦國沒法比,秦國可以不分封,但漢國不行。
只能是先分封,然後再慢慢從諸侯王手裡把權力收回來。
畢竟只要不傻,都會明白一個道理。
那就是這幫掌握著行政、立法、稅收和軍事等權力與一身,名為臣子,實為割據一方的軍閥的諸侯王,才是天下動蕩的根源!
比如後來漢文帝漢景帝時期,漢中央一想對匈奴用兵,分封出去的諸侯王們就開始厲兵秣馬,準備‘彼可取而代之’……
而所謂無解的推恩令,也是建立在七國之亂被平息,諸侯國們幾乎全被打廢了的基礎上。
畢竟推恩令最早的時候,是漢文帝時期的賈誼正式提出。
但那時候,漢朝中央根本就沒有推行的實力。
陽謀,從來靠的都是實力。
如果空口白牙的,僅憑借三言兩語就能成功,那麽吳楚早就分裂成很多小國,也就不會有七國之亂。
其實到了漢武帝時期,對諸侯王們們造成最大殺傷的,也不是推恩令,而是更加無解的‘酎金失侯’。
酎金就是祭祀太廟時候,王侯助祭的金子。
當時齊國國相卜式上書請擊南越,漢武帝特意布告天下,希望能有更多人響應,捐點錢啥的。
然而天下王侯完全無視。
於是漢武帝就蹲在宗廟門口,檢查酎金成色,一次性擼了一百多個王侯……
………………………………
日中時分,隨著臧荼的投降,本就不想,也自忱打不過的燕軍士兵面露喜色的交出手中武器,乖乖走到營壘外席地而坐。
雖然看押他們的漢軍有些面露不善,但漢軍軍紀森嚴,沒有人敢出言或是動手去折辱對方。
相反,在劉盈的指示下,降兵周圍支起了一個個灶台,面餅的甜香味開始在風中飄散。
一時間,那些吃慣了小米和高粱的燕軍士兵,不斷吞咽著口水,眼巴巴的等著投喂……
嗯,燕國偏居一隅,缺乏和中原,尤其是代表著最先進農耕技術的秦國交流,所以農業生產水平幾乎還停留在周朝末期。
自然而然的,吃的差,戰鬥力自然也差。
…………………………
燕軍大營,臧荼帥帳。
劉邦坐在主位上,翹著二郎腿洋洋得意,而在他面前,則是匍匐在地,光著腳丫子的臧荼。
劉邦聲音有些冰冷的問道:“你可知罪?”
臧荼趴在地上甕聲甕氣說道:“知罪。”
劉邦不依不饒:“罪哪了?”
臧荼愣了片刻後,繼續甕聲甕氣說道:“不該侵佔代地……”
他搶在劉邦繼續說話之前,聲淚俱下說道:“罪人願舍棄燕王之位,一死謝罪,隻願陛下開恩,饒恕罪臣一家老小……”
一時間,大帳之中除了臧荼的啜泣聲,萬籟無聲。
劉邦也不由得開始犯難。
處死臧荼,將燕國交給信得過的自己人管控,這就是他親征的目的。
但現在雙方之間並沒有真正的兵戎相見,而且臧荼此刻舍棄了全部的尊嚴,將自己的姿態放入了塵埃之中。
這種情況下,要是真的殺了對方,不僅自己良心上過不去,而且天下人會怎麽看?
環視一周後,劉盈主動站了出來,看著劉邦說道:“臣覺得,燕王前番有滅秦之功,後來有誅殺項籍之勞,若是處以極刑, 恐怕不妥……”
見到劉盈這樣說,一旁的呂澤也站出來附和著說道:“太子所言有理,臧荼畢竟於國有功,褫奪燕王之位即可,死罪還是免了吧!”
劉邦看看睜大眼睛,殷切注視著他的臧荼,又看看不斷向他擠眉弄眼的劉盈,輕輕一笑說道:“既然魯王也這麽說,那就免除臧荼死罪好了!”
他看向劉盈說道:“臧荼於國有功,罰為庶人就不必了,廢除燕王之位,降為關內侯,舉家遷入櫟陽……”
劉盈見到目的達到,於是拱手下拜,高聲說道:“陛下仁義,當為世之楷模!”
見到劉盈都這麽說了,帳內的盧綰、樊噲等人也立刻走出來,大肆吹捧著劉邦……
劉邦一臉矜持的笑而不語,只是等到大家詞窮了之後,敲了敲桌子說道:“別停啊,繼續呀!”
劉盈忍住豎中指的衝動,安安靜靜的站在原地不動。
臧荼降了,燕國的戰事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但這個遠離關中,且位於匈奴、東胡、遼東蠻族以及箕子朝鮮之間的邊疆地區,是無法被漢朝中央有效直轄的。
賊來需打。
但若是等到關中的命令到來,戰事恐怕早已不是當初的模樣了。
所以,封王勢在必行。
劉邦看了看盧綰,輕輕點頭,旋即將目光移向帳內眾將:“燕地不可無王,諸將覺得,誰人當為燕王?”
劉盈正想率先回答,但突然覺得袖囊一沉,腦海中傳出了一個久違的聲音。
“棉……棉花?”
ps:看吧,系統還活著!
另,吃大瓜,無心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