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櫟陽。
七月流火,天氣已經開始轉涼,不複之前的酷熱。
今日立秋,所以劉邦率領著滿朝公卿前往櫟陽西郊舉行迎秋之禮。
其實劉邦今天本想和上次一樣,自己去宗廟裡喝個爽,指使劉盈代替他做這個磕頭蟲。
但劉盈吸取了上次的經驗教訓,提前好幾天就從櫟陽溜走,打著視察大漢公學的名號去上林苑玩了……
所以此刻,在劉邦的咬牙切齒中,劉盈穿著一身白色的袍服,洋洋得意站在台下看熱鬧。
嗯,秋為金行,所以參加迎秋之禮的時候,所有人都要穿著白色的禮服,就連懸掛的旗幟,也同樣是白色的。
此刻一面面白色的大旗迎風招展,讓人恍如身處當年的髪國……
今天和迎夏之時的厚賞封爵不同,此時迎秋,單獨成列的卻是一群殺氣騰騰的戰將。
而最顯眼的,則是一個低著頭,一臉苦相的年輕人。
淮陰侯韓信。
他本來今天是不想來的,畢竟他看見劉邦那張臉就煩,但無奈的是,盡管他已經稱病了,劉邦還是親自上門把他揪了出來……不,是請了過來!
此刻秋風拂過,韓信頗覺幾分心曠神怡,覺得出來走走也很不錯。
只是當他視線掃過周遭的時候,心中再次充滿塊壘。
樊噲,殺狗的;周勃,敲鼓的;灌嬰,賣布的……
這些人,居然也配和吾同列?
韓信捏著拳頭,憤怒的注視著高台上劉邦的身影,尖尖的指甲幾乎要將掌心刺破……
欺人太甚!
………………………………
櫟陽宮,夜宴。
每逢佳節吃吃吃,迎秋之禮過後,自然也好胡吃海塞一番。
但此刻讓那些滿懷期待的老色批們失望了,在響起的樂曲中出現的,並不是他們心心念念的胡姬舞女,而是一群體態妖嬈的伶人。
男的。
而舞樂,也並非是靡靡之音,而是鏗鏘有力的戰陣之聲。
秋有肅殺之氣,主殺伐,再加上某個只在小圈子中流傳的秘密,今夜的舞樂自然就是戰陣之樂。
“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醜。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
“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四國無政,不用其良。彼月而食,則維其常;此日而食,於何不臧。”
“燁燁震電,不寧不令。百川沸騰,山塚崒崩。高岸為谷,深谷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懲?”
……
在紅黑兩色的伶人奮力‘廝殺’中,舉著楚字大旗的伶人越來越少,最終被團團圍困,接連做不敵狀被斬殺當場。
劉邦撫須而笑,心中卻不無遺憾。
只可惜負責編舞的劉盈太過執拗,不願意讓伶人伴做他的模樣,花式吊打項羽……
劉盈環顧一周,眼前那群飲酒作樂的戰將,大多會在今夜之後,秘密趕赴北疆,各自負擔起一段地域的防務。
而也在今夜過後,許多延期返鄉的戍卒,將會被聚在一起,合練戰法,熟悉和身邊袍澤配合作戰。
隻待北方烽火燃起,就是和匈奴正式交手的時刻了。
劉盈雖然還沒有準備好,新興的漢國也並沒有準備好,但戰爭這種東西,從來都是不期而遇,容不得人做出完全的準備。
一曲舞畢,‘死’了一地的伶人站起,向劉邦行禮後齊齊退下。
於是,老色批們心心念念了許久的胡姬穿著清涼的衣服,扶風擺柳而來。
隨著通過月氏人掌控的地域,劉盈派出的商團和西域來的行商接觸了幾次,自然而然的,漢朝人傻錢多的名聲,也隨之傳遍西域列國。
尤其是可以促進文化以及生產力發展的胡姬,更是懷揣著一個大漢夢,不遠萬裡跋涉而來。
人說盛唐氣象,在劉盈看來,胡姬就是盛唐,來自天南海北,面容各異盤旋起舞的胡姬就是盛唐氣象!
胡姬貌如花,當壚笑春風……
金釵醉就胡姬畫,玉管閑留洛客吹……
獅子搖光毛彩豎,胡姬醉舞筋骨柔……
沒有了這一顆顆的塞外明珠,盛唐的顏色必然失了三分!
羌笛、胡琴、琵琶、羯鼓……
帶著異域風情的歡快樂曲在大殿之中蕩漾,旋轉跳躍的胡姬中,眾星捧月著一個身材高挑的胡女。
那胡女頭戴亮閃閃的首飾,薄紗蒙面,只露出一雙嫵媚、深凹的大眼睛,下穿喇叭筒褲,上穿窄襟大袖,腰間露出一段雪嫩肌膚。
蹺腳、彈指、撼頭、弄目,一舉一動,莫不引人入勝,舉手投足之間,頗有幾分敦煌飛天的既視感。
令所有人不舍得從這個胡女移開目光的原因,則是劉盈為這個胡女編纂的一段背景故事。
她是西域某國的國王之女,國家被敵人攻破,公主淪為女奴,輾轉來到大漢,以舞樂取悅顯貴之人,謀求天朝發兵西域,為其父祖復仇……
昔曾高貴,如今下賤,再加上頗為附和此時漢朝國情的復仇理念,讓所有聽過這個故事的人心中都升起幾分憐憫親近之情。
雖然故事很扯淡且狗血,但當此類傳言被大眾所知之後,將來漢朝經略西域就算是有了名正言順的借口……
簡單來說,就是可以通過宣稱權,直接滅掉某個佔據交通要道,或是富庶豐饒地方的小國。
雖然也可以一言不合直接發兵滅國,但天朝上國,總要注意點形象不是?
一曲舞畢,盤旋起舞的胡姬隻留下了一道道引人遐想的背影,旋即消失在殿外的蒼茫夜色中。
劉邦端起酒,從帝座之上走下,走到前來赴宴的武將之中攀談起來。
說是攀談,其實可以算作是考校。
大戰在即,尤其是要面對的是那種全民皆騎,來去如風的遊牧部族,領兵將領的選擇更是重中之重。
這些戰將雖然都是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但往常面對的敵人,都是步騎戰車結合作戰的敵人,而面對純騎兵軍團的戰鬥經驗幾乎是零。
說著說著,劉邦看著坐在原地,對他愛答不理的韓信,臉上情不自禁的掛上了幾分戲謔的笑容。
不好,要遭……劉盈趕忙從座位起身,向著劉邦走去。
現如今的韓信已經徹底開始擺爛,再加上酒精的刺激,劉邦但凡敢去撩騷,必然會被韓信狠狠地撅回來!
“淮陰侯,你覺得以我這樣的才能,能統禦多少軍隊?”
韓信看著身邊如同蒼蠅一樣的煩人精,想也不想的說道:“十萬兵。”
他雖然隻說了三個字,但看著劉邦的眼睛中,其實還寫了四個字。
彭城之戰。
二十萬聯軍被項羽幾萬人衝垮,劉邦本人更是被項羽追了一路……
劉邦呼吸一窒,臉上帶著幾分不悅的神色,打人不打臉,這廝也太不講究了!
於是他反唇說道:“那你自己呢,你能帶多少軍隊?”
韓信不屑的笑了笑,雖然他沒有劉邦個子高,但眼神卻始終注視著地面,讓劉邦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一種鄙視。
“某?自然是多多益善!”
完犢子了啦……劉盈拚命向人群中擠著,試圖走到風暴的中心,但很快他就絕望了。
眼前這幫家夥吃好喝好,體重飆升,他現在根本擠不開這群殺才!
於是他小聲喊了起來:“開水,小心開水嘿!”
人群中心,劉邦臉上怒氣一閃,旋即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淺淺的促狹:“多多益善?那麽多多益善先生,為什麽會淪為我的階下囚呢?”
韓信額頭青筋直冒,攥著拳頭很想和劉邦理論一番。
階下囚?
扯什麽犢子!
他那是在戰場是被活捉的嗎?
但在此刻,韓信耳邊傳來了一連串很熟悉的聲音。
“開水、小心燙哈……”
緊接著, 轉過身的劉邦和韓信就看到一臉滑稽著從人群中擠進來的劉盈。
劉邦嘴角微微抽搐:“開、開水呢?”
劉盈擺了擺手:“喝水?謝謝,我不渴……”
劉邦滿臉無奈,作為父親,兒子一撅屁股就知道他拉什麽屎!
劉盈指著遠處的黑漆漆的天空,感歎說道:“家人們,還是看看遠處的終南山吧!”
……………………………………
敕勒川,陰山下。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經過了一個夏天的修養,遭受了旱災的匈奴已經漸漸恢復了元氣,除了牧群的數量比不上往年外,牛羊身上的膘情比從前要好很多!
畢竟草的數量不變,吃草的牛羊數量少了之後,每頭牛羊都能多吃一些。
河流玉帶一般在草原上延伸的地方,如雨後蘑菇般密布著一頂又一頂潔白的帳篷,從最中心那個佔地十二個哈那的大帳,以及飄揚著的黑狼旗,可以很清楚的判斷出,這裡正是匈奴單於的所在。
如同牧民忙著轉場一樣,匈奴營地一角,一隊據說是漢國來的走私商人也正在準備離開。
這夥走私商人的首領,正是化名為烏臀的呂馬童……
而讓呂馬童想要抓緊離開單於王帳的原因,是他通過這些天的觀察,看到了那些被冒頓招募的秦朝士兵!
這些人,可都懂得攻城之法!
但更重要的原因,則是再不走,恐怕他就要被冒頓招為上門女婿了!
冒頓閨女那大臉盤子,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