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門郡,馬邑城(今山西朔州市)。
雖然此刻已經立夏,但這座處於群山谷地中的城市,早晚的時候還需要裹上厚厚的秋裝。
晨光微熹之時,鄰水而建的一座座工棚內響起一連串高亢的哨音,這是催促修建馬邑城的建築工人們起床吃飯,準備上工。
這種軍事化的管理方式,如果是針對從各地抽調來的徭役民夫,就很容易讓人產生不滿。
但對於這群以楚軍降卒為主力的建築工人來說,則早就習以為常了。
況且,他們現在是按天拿錢,只要工期和施工質量驗收合格,就會獲取一筆遠超在家務農的收益。
所以盡管從前的他們是隸臣籍,也就是奴隸戶口,但現如今的他們已經大多都拿著工錢,將自己贖為庶人了。
只不過他們在沒有攢夠回老家買上幾十畝地,蓋幾間瓦房,以及娶個媳婦的錢之前,他們絕對不會舍得離開。
所有人起床之後,按照規矩,上遊取水,中遊洗臉,下遊排泄,整條河流都被有條不紊的佔滿。
除了管理他們的工頭臉上顯現出幾分不悅之外,剩下的一切都很和諧。
工頭的不開心,則是因為施工隊抵達馬邑城後,他的個人收益直線下降。
馬邑城因為長城防線的崩潰,左近的居民要麽逃到了匈奴,要麽內遷到了太原郡,這裡早就重新回到了原始蠻荒的狀態。
所以收集糞便,賣給工地附近的農民當做肥料的事情,自然也就不複存在了……
也因此,那隨著河流而翻滾向下的,都是真金白銀啊!
工頭的心,在滴血……
同一時間,晨起鍛煉了一遍的韓王信,則和往常一樣準時出現在一天一個樣的城牆邊上。
這裡,將是他對抗匈奴的前線,也是他能不能固守待援的保障,所以半點也馬虎不得,必須親力親為!
馬邑城的規模,在他和劉盈的反覆拉扯下,最終定下的標準是一個臨水而建的長方形,東西寬六百米,南北長一千五百米。
米,是劉盈定下的一種新的度量衡,大約相當於之前的四尺(秦尺,一尺23.2厘米)。
只不過如今隻用在了很少的地方,沒有頒布全國強行統一使用。
畢竟國家太大,有些事情步子大了容易扯著蛋……
而這種規模的城池,既不會因為佔地小而容納不下太多的守軍,也不會因為佔地面積太大而守不過來。
尤其是馬邑城位於山間谷底,旁邊就是河流,也完全不擔心會被圍攻而斷水。
此地臨近河流,地下水資源很豐富,只需要打上幾口井,就足以供給全城的守軍和百姓引用了。
當然了,現如今的馬邑城還沒有民眾,只有等到城市圍牆修建整齊,然後再將城中垮塌的民宅修複,才會將前來馬邑駐守的士兵家眷遷來。
按照協議,自願搬遷到馬邑城的戍卒,全家可免除十年的賦稅,並且前期還會有一千五百錢的糧食補助。
畢竟馬邑城位於舊長城以北,運糧相對困難,在城外農田沒有開墾出來前,糧價自然居高不下。
值得一提的是,因為沒得選擇,所以馬邑城的民居將會是磚瓦結構。
這是為了快速修建殖民點而進行的脫敏實驗。
嗯,磚瓦結構,通常是修墳……
……………………
日中時分,當忙碌了一上午的建築工人收工,回去簡單吃一點東西,避開一天當中最熱的一段時間,遠處重新被踩出來形狀的馳道上,出現了一條首尾不相見的車隊。
從旗幟上看,這正是從關中而來的補給車隊。
而規模龐大的原因,在於補給車隊中有披甲武士的存在,以至於很多行商也加入其中,尋求庇護。
韓王信將驗收補給的任務交給了自己的裨將後,親自前去迎接混在車隊中的商團。
從時間上判斷,這個商團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護軍中尉陳平。
當然了,主人的背後還有主人,比如雖然已經當上了皇帝,但還是會被自己親爹追著打的倒霉蛋……
只是當韓王信見到商團的領隊後,臉上的笑容有些僵住。
那人身材高瘦,臉上有著一顆很顯眼的痦子。
此人正是在追擊項羽的戰鬥中,搶到了一條手臂的呂馬童。
只可惜當時撲上去的人太多,而劉盈又在現場,以至於除了王翳搶到了人頭得以封侯之外,剩下的人取得的零件,都不足以因功封侯。
畢竟原有的歷史線上,追擊項羽的輕騎名義上的指揮官是灌嬰,但其實領隊的軍官都有著各自的後台,所以當‘余騎相蹂踐爭項王,相殺者數十人’的時候,灌嬰完全是製止不了的。
但劉盈不同,他是漢太子,除了劉邦和一些沛縣的功候可以不給他面子之外,剩下的所有人都要,也必須要給他面子。
自然而然的,呂馬童為了積功封侯,就需要當做商隊的頭領了。
韓王信看到呂馬童的一瞬,心中就已經很明白了。
這支前往匈奴的商隊並不單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刺探情報!
所以韓王信腳步不停,但卻裝作不認識呂馬童一般,徑直從他身邊走開。
呂馬童沒有主動向他打招呼,必然是不想暴露身份,那麽他自然也不能破壞了對方的安排。
畢竟這裡人多眼雜,萬一有誰對匈奴人泄露了呂馬童的身份,只怕就真的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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櫟陽宮,宣德殿。
今天不時不節,但在劉邦的要求下,卻臨時召開了一場大朝會。
就在所有人都議論紛紛的時候,一名嗓音格外洪亮的禮官面向滿朝大臣站好,展開手中的詔書,抑揚頓挫的念了起來。
“人之至親,莫親於父子,故父有天下傳歸於子,子有天下尊歸於父,此人道之極也。前日天下大亂,兵革並起,萬民苦殃,朕親被堅執銳,自帥士卒,犯危難,平暴亂,立諸侯,偃兵息民,天下大安,此皆太公之教訓也。諸王、通侯、將軍、群卿、大夫已尊朕為皇帝,而太公未有號,今上尊太公曰太上皇。”
太上皇這個稱號,是劉邦思忖了很久的一個想法。
被親爹追著打這件事情,其實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外人雖然看著有些不妥,但當局者卻樂在其中。
嗯,在劉邦還沒有發跡的時候,被親爹追著打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但如今他已經成為皇帝,萬萬人之上了,還能有個敢對他吹胡子瞪眼睛,一言不合就追著他八條馬路的人,其實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所以,臣子不可以打皇帝,但太上皇追著皇帝打,則是理所應當!
呸,就是個抖M罷了……劉盈看著帝座之上洋洋得意的劉邦,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很是大逆不道的畫面,那是他無意中聽到的一次牆角……
詔書念完之後,被自己媳婦逼著穿上了和劉邦相同款式冕服的劉太公,有些扭捏的出現在了群臣面前,準備接受百官朝賀。
老頭穿慣了麻布粗衣,猛然間穿上絲綢做的衣服,著實讓他感到很不舒服。
還有一點就是農家的規矩,麻衣草鞋,身不帶錢。
但沒辦法,為了滿足劉邦的心願,為了大漢帝國的顏面,劉太公只能做出這個違背祖師爺遺訓的事情。
見到劉太公在台階上站好,劉邦起身走下丹陛,身後站著劉盈蕭何等滿朝官員,鄭重其事的俯身而拜。
這一拜,以孝治天下就成了大漢的傳統,並且影響了後世幾乎每一個封建王朝。
當然了,大家還都提倡‘忠’,除了司馬家建立的晉王朝。
畢竟生於不忠,死於不義……
也因此,在無法宣揚忠君的情況下,很多為了迎合司馬家的變態孝子,就粉墨登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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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黃鍾大呂之聲響起的時候,通往呂雉寢宮的廊橋上,閃現出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從對方的體型上來看,正是大漢長公主劉樂……
她摟著一隻滿臉懵逼的橘貓,不停利用廊柱來規避掉所有可能的視線。
在她身後,負責望風的劉如意則滿臉擔憂:“姐姐,大娘知道了不會揍咱們吧?”
劉樂頭也不回,莫名傲嬌:“放心吧,天塌下來有姐姐抗!”
劉如意小聲嘀咕:“上次也是姐姐說自己扛,結果不還是我被二哥吊起來打……”
劉樂愣了一下,嘴角揚起:“放心吧,這次不會了,這次是劉盈指使咱們的,有鍋一起背!”
一瞬間,劉如意放下心來。
呂雉有多偏愛劉盈,他們都是知道的,所以只要把劉盈拖出來當擋箭牌,天大的禍也算不得什麽!
於是他滿臉好奇的湊過去問道:“二哥讓咱們偷貓幹什麽呀?”
劉樂回想了一下,磕磕絆絆的說道:“好像說是什麽為了培育出捕鼠能手而進行的科學實驗……管他呢,反正偷出一隻貓就能換十點積分,就是挨一頓也很劃算啊!”
只是片刻後,一間窗門封閉的房間內,兩隻雖然胖瘦不一,身上花紋不一,但尾巴下都掛著一對鈴鐺的貓貓大眼瞪小眼,場面顯得十分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