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州塞以北。
漢軍短暫的修整了一天后,即刻拔營,向著遠遁而去的匈奴人展開追擊。
但其實準確的說,是尾隨著對方從雁門郡離開。
經過之前的幾次戰鬥,冒頓已經放棄了和漢國決戰的計劃,畢竟漢軍此刻抱團行進,十幾萬人聚在一起,根本就不可能被兵力至多不過二十多萬的匈奴圍攻。
再加上這裡已經脫離了南部的河谷平原,到處都是重巒疊嶂崎嶇不平的山地,完全不適合大規模的騎兵作戰,迂回包抄,穿插分割神馬的騎兵戰術也是想都不要想……
最重要的是,冒頓的身體情況越來越差,完全不能再指揮作戰,所以匈奴有且只有撤退這一條路。
只不過這一點是劉邦和劉盈所不知道的,否則一定就會讓騎兵銜尾追擊,再狠狠咬一塊肉下來!
此刻劉盈戴著他在草原上用來防風沙的口罩跟在劉邦身邊,露在外面的一雙和呂雉有些酷似的大眼睛裡殺氣騰騰。
好疼!
他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將昨天的那頓打記在心上,準備回到櫟陽之後就教唆劉太公、嗯,是太上皇替他報仇!
劉邦吸了吸鼻子,有些心虛的問道:“你覺得,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劉盈甕聲甕氣回答道:“派出使者和匈奴方面進行接觸,早日展開漢匈雙方首腦級別的會議,積極展開雙邊合作,盡可能的追求互利共贏的經濟合作和相互依存,爭取為漢匈兩國人民以及東胡和西域各國各部族帶來和平與秩序……”
劉邦雙眼有些發直:“說人話!”
呵,村炮……劉盈微不可見的翻了個白眼,解釋說道:“就是和匈奴議和,然後劃定疆域和勢力范圍,然後再多開兩個邊境榷場,就像是咱們在燕國和東胡以及遼東各部那樣!”
劉邦點點頭,只是稍稍有些遲疑:“那,匈奴人能答應嗎?”
劉盈側目問道:“他為什麽不答應?他又憑什麽不答應?我這裡還抓了他好幾個閼氏呢!”
嗯,那個大臉盤子已經打定決心不回去了,反正嫁誰都是嫁,不如嫁一個自己喜歡的……
聽到劉盈的話,劉邦用一種很詫異的眼光上下打量著他,依然不確定的說道:“恐怕很難吧,畢竟只是幾個女人,如果讓他將九原郡、北地郡、雲中郡全部割讓……”
劉盈瞬間睜大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劉邦看了許久:“不愧是漢高……高高在上的皇帝,想法還真是異於常人啊!”
劉邦驕傲的昂起頭,什麽也沒有說,但卻什麽都已經說了。
不愧是你……劉盈扶了一下額頭,反問道:“如果匈奴人將北地三郡還給咱們,咱們能守住嗎?”
見到劉邦沉默不語,劉盈繼續問道:“別說那北地三郡了,就說這雁門郡吧。如今匈奴已經退了,這裡再次成了大漢管控的地方,但該如何守住這裡,父親有想過嗎?”
劉邦點了點頭,一臉得意的說道:“這個我還真想過!我打算從河東上黨兩郡遷移十萬戶,分別前往平城(今山西大同市)和善無(今山西朔州市)一線,這樣前有武州塞,後有馬邑城,至少句注山以南不會再受到匈奴侵襲!”
十萬戶,大約就是五十萬人,不超過一個通天苑的人口……
劉盈反問:“那句注山以北呢?”
劉邦搖了搖頭說道:“那就只能再等等了,等到人口繁衍之後了……”
劉盈向北眺望,張開雙手問道:“那父親知道,北地三郡有多大嗎?”
劉邦再度搖頭。
古時候交通不便利,劉邦當亭長的時候最遠也就從安徽走到過陝西,
這還是公費出行,而在他當亭長之前,也就從徐州跑到過商丘……嗯,這是追星去了……
就這幾百公裡的路程,花光了他所有的積蓄不說,還背上了一點外債……
要不是當時外黃的縣令是張耳,和他臭味相投,讓他留下來蹭吃蹭喝,末了還送了點回家的路費,否則劉邦很大概率要沿街乞討著回中陽裡……
看著劉邦拚命掩飾但最終卻沒有掩飾下來的怯意,劉盈按捺下心中的得意洋洋,正色說道:
“要想掌控徹底掌控北地三郡,非百萬人口,二十萬兵不可!”
畢竟現在的匈奴元氣未傷,秦國遺留在當地的農田水利,以及長城要塞也大多都被匈奴破壞殆盡,現在收復失地等同於是重新再建設一遍。
拉基建簡單,關鍵是沒錢……
大漢現在的重點,是將因為戰亂而荒廢的農田全部開墾出來,毀壞的水利工程全部修複,以及將連接各地的馳道和縣道硬化一遍,好促進農業和工商業的發展,完成經濟內循環。
劉邦略微怎舌,但其實細想想,劉盈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畢竟當年秦國的鼎盛時期,就是始皇帝派遣蒙恬領兵三十萬才將匈奴從北地三郡徹底趕走。
於是他點了點頭問道:“那你說,派誰前去議和比較合適?”
劉盈最先想到的自然是酈食其,但那老頭身體不好,所以留在櫟陽養病……
第二個想起的則是蒯徹和武涉,這兩個人雖然稍微差了一個檔次,但上次卻一唱一和的成功忽悠了臧荼,只可惜劉盈把他們扔到大漢公學去當老師了。
畢竟現如今這個年頭,縱橫家學子的數量比後世的大熊貓還要稀少,而且將來出使西域東胡等國的時候,也需要大量合格的外交官。
否則碰見那種一言不合就把人家國王宰了,要麽就是那種為了留名青史而肉身開團的二愣子就麻煩了……
然後,劉盈就看到了隊伍末尾,鬱鬱寡歡的劉敬。
嗯,他不錯,上次把劉邦都忽悠瘸了,區區匈奴蠻子應該不在話下……劉盈輕輕點頭,看向劉邦說道:“我覺得奉春君可堪大任!”
奉春君,就是劉敬的封號。
劉邦滿意的點點頭,其實他也屬意劉敬,只是想要考驗一下劉盈才會故意發問,如今劉盈和他不謀而合,著實讓他很是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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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門郡,秦長城以北,岱海以南,後世被稱為涼城縣(內蒙烏蘭察布市)的地方。
寒風吹過,遠處的湖面上已經結上了一層薄冰,一頂頂圓圓的帳篷如雨後的蘑菇般散落在河谷的草原之上。
這裡,是冒頓選擇扎營的地方。
他進攻漢國失敗,如今被漢軍士兵一路從山裡趕了出來,而為了防止漢軍再次攻入草原,他只能選擇在這裡集結兵力,打一場保衛戰。
畢竟從這裡向北,再翻過一道山,就是昔日的雲中城(呼和浩特),如今的單於本部!
草原雖大,但已無退路!
此刻,冒頓斜躺在虎皮靠墊上,呼吸急促,臉色煞白,而在帳外的旗杆上,吊著一個光著膀子,背後滿是鞭痕的男人。
那人,正是擅自殺了左骨都候的攣鞮稽粥。
冒頓醒了過來,右賢王試圖上位大單於的計劃泡湯,那些和攣鞮稽粥眉來眼去的匈奴氏族,立刻對冒頓獻出了自己的忠誠。
所以,懲罰就不可避免了。
但冒頓也並不打算要了攣鞮稽粥的命,在他看來,小狼只有經受磨難才能成長,當年他如果不是被自己親爹送到了月氏為人質,恐怕也成為不了如今的冒頓單於!
在冒頓有氣無力的痛罵著薩滿巫師是個庸醫的時候,左大當戶從遠處策馬狂奔而來。
俄頃,他走入帳篷,撫胸行禮後說道:“單於,漢使求見。”
冒頓喘了一口氣後問道:“是漢,還是韓?”
如果是韓使的話,他打算直接把對方宰了,畢竟當初韓王信也把他派去的使者給殺了。
雖說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但這是你先的!
左大當戶搖搖頭:“是漢,那人是漢國皇帝派來的!”
冒頓有氣無力的點點頭:“讓他進來吧……嗯,不要抹臉了……”
他說的抹臉,是一種匈奴的習俗,也就是前來匈奴的使者‘不以墨黥其面,不得入穹廬’,具體的方式則是將碳灰將臉整個擦黑,然後才能進入匈奴的大帳。
但這其實是一種略顯侮辱的禮節,如今劉邦接連戰勝了他,自然而然的,漢國的使者就不必遵守這個禮節。
片刻之後,劉敬手持犛牛尾做的節杖走入,他學著匈奴人的方式撫胸行禮後,正襟危坐在冒頓面前的地毯之上。
左大當戶代替冒頓問道:“漢使此來,意欲何為?”
劉敬正色說道:“為兩國盟好而來,為表誠意,鄙臣還將之前被我家太子請到漢國做客的諸位閼氏送了回來……”
一瞬間,冒頓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請?
你管那種方式叫請?
而且,他女兒呢?
大草原上的最亮的那顆明珠,百靈鳥一樣美麗動人的女兒呢?
但冒頓畢竟是個政治家,他平複了一會問道:“何為兩國盟好?”
劉敬說道:“皇帝陛下寬宏大量,不計較此次貴國的入侵,雙方各自罷兵返家,締結盟約,永不起刀兵!”
“只是為表誠意,尚需貴國做出些許讓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