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殺之恩?”
帳中,魏豹幾乎要被司馬欣逗笑了。
此刻,他手握五萬之眾,只要投入戰場,就可以輕易決定戰爭的勝負。
而司馬欣作為項羽的使者,開出的條件,居然只是不殺之恩?
“來人,送客!”
魏豹壓抑住內心的怒火,直接大聲呼喝帳外侍從。
在他看來,今天就看在大家同為王爵的份上,就不殺這兩個人了。
司馬欣只是一聲冷笑,拉著想要再說些什麽的董翳大步離開。
既然魏豹想要尋死,他們也就不攔著。
魏軍連漢軍都打不過,還想要妄圖戰勝挾大勝之威的楚軍?
此人短視,不足與謀!
司馬欣對於楚軍信心十足的想法,其實很簡單。
這裡是彭城,之前楚軍洗掠關中,獲得的天量財富就匯集在此地。
如今,這裡盡為漢軍所有。
善財難舍。
楚軍士兵為了奪回自己的財富,必然拚死一戰。
而此刻,漢軍已經崩潰,即便是魏豹試圖帶兵加入戰場,但有了自己和司馬欣率軍阻攔的情況下,最終勝利的必然還是楚軍。
背叛了項王之人,能獲得不殺之恩,不說感恩戴德吧,居然還大聲送客?
呵呵,到時候看你怎麽死!
司馬欣快要走出大帳的時候,回頭看了魏豹一眼,目光冰冷,似乎已經時在看一個死人。
…………
彭城,楚王宮。
這裡一片凌亂,到處都是奔逃的宮人和內侍。
城外漢軍戰敗的消息已經傳來,所有人都明白,等到項羽掃清城外敵人之後,至高無上的西楚霸王,就會重新回到他忠實的彭城。
而到時候,他們這些曾經侍奉過漢王和其他諸王將領的人,難逃一死!
此刻在寢殿門口,盧綰身披戰甲,腰懸長劍,懷中抱著一頂銅胄,平靜的看著殿內,穿著月白色長裙,豔麗不可方物的虞姬。
“我……要走了,你多多保重……”
聽到盧綰這樣說,心中有些忐忑的虞姬愣住,她本以為,盧綰此刻前來,是會強行將她帶走,離開彭城,離開項羽。
可萬萬沒想到,盧綰此刻前來,只是為了和她告別。
一瞬間,虞姬隻覺得鼻頭有些發酸,她不理解,所有看到過她的男人,都只會想著撕裂她的衣服,狠狠的,極其粗暴的佔有她。
可眼前這個人,雖然在鹹陽宮的時候,曾經有過放浪形骸,但如今重逢之後,卻像是換了個人一般,謙謙君子,如同那個傳說中坐懷不亂的柳下惠!
此刻,從來沒有被人如此尊重過的虞姬,內心開始有些動搖了。
她深愛項羽,愛對方的霸氣,愛對方的粗魯,愛對方強有力的軀體……
但眼前這個和她有過一夕情緣的男人,卻似乎已經在悄然之間,重新佔據了她內心之中的一席之地。
而且,這一席之地,此刻正在慢慢變大……
一時之間,虞姬楞在原地,雙眼之中似乎有淚花閃爍,陷入兩難之中。
盧綰心中長歎,愛一個人,不必去佔有對方,只要看著對方活的快活,過得安穩就好。
此刻,對虞姬而言,最好的選擇,自然是等在這裡,等待項羽凱旋。
城外的漢軍全線崩潰,而塞國和翟國的倒戈,更是讓局面已經完全沒有回天之力了。
自己這一去,生死難料。
這一瞬間,盧綰滿是沮喪的內心之中,升起一抹慶幸。
他並沒有在劉邦的慫恿之下,和虞姬真的發生什麽,那麽,等到項羽回來的時候,虞姬自然不會受到牽累。
如此,
自己也算是放心了。盧綰壓抑住奪眶而出的淚水,躬身行禮後,再不多言,大步流星而去。
在他身後,虞姬微微抬手,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最終卻什麽也沒有說,只是慢慢的隱入了光線昏暗的寢殿之中。
“如果,你我還能再見的話,妾當為君做楚舞……”
…………
城頭上,劉邦靜靜的看著城外的混戰。
漢軍全線崩潰,一路上歸順的官吏豪強,諸王將相紛紛背棄他,獨自逃生去了。
唯一讓他感到欣慰的,則是魏豹真的領軍在和項羽作戰。
雖然還不等魏軍拉開陣勢,項羽帶領精銳甲騎一個衝鋒,就完全擊潰了魏軍中軍,此時正在和追殺漢軍一樣,奔馳往複,屠殺著魏軍……
只是現在劉邦站在城頭之上,並不是等死,而是在密切的注視著全局。
他曾經和項羽並肩作戰過,對於項羽的軍事才能,是有一定了解的。
而在漢中的時候,他也多次和曾在項羽麾下,反覆揣摩過對方的韓信長談。
所以,對於項羽的用兵風格,他可以說是了如指掌。
當然了,僅憑了解項羽這一點,並不足以打敗對方。
戰場的形式瞬息萬變,在劉邦征戰多年的經驗中,除了韓信可以有如天助般精確指揮到千人隊這樣規模外,剩下的人,無一人可以做到。
而且可怕的是,韓信指揮的千人隊,並不是身前的中軍,而是百裡之外的偏師!
好像在他的腦海中,敵我雙方的舉動盡在掌握。
任何一個時間點上,敵人會怎麽動,他總是能夠料敵機先,事先就開始做出針對性的部署。
如果不是劉邦曾經親自見識過韓信的指揮作戰,只怕會認為是他買通了對方將領,來配合著他演戲!
此刻劉邦開始後悔,早知道自己留在關中,讓韓信來打這一仗好了……
但,世上從沒有後悔藥。
一個刹那之後,劉邦平複了一下心情,開始尋找活命的機會。
按照他的理解,項羽這個人極其善於抓住戰機,只要對方露出一個破綻,哪怕這個破綻在他看來,完全不是破綻。
但項羽卻仿佛能夠知道結果一樣,全力出擊,撕裂缺口,引發對方的大崩潰,最終克敵製勝。
而這,也是項羽不重用韓信的原因。
我這邊都打完收工了,你還在收集情報,考慮該怎麽打?
但,這也是項羽的弱點所在。
戰場之上,信息紛繁嘈雜,要想把握住每一個信息,幾乎是不可能的一件事情。
尤其是作為中軍主將之人,若是帶頭衝鋒,和敵人開始混戰的時候,更是無法指揮全軍作戰。
項羽憑借的,是自己對於戰爭的敏銳,率領身邊精銳,不斷殺散敵軍之中,試圖重整旗鼓,結陣而戰的士兵。
如同虎率群狼,圍獵羊群那樣。
猛虎率先衝入,擊殺試圖反抗的公羊,驅趕羊群四散奔逃,再讓群狼完成最後掃尾。
但,這樣的打法,快則快矣,卻會有漏洞。
劉邦此刻,就是在找這樣的漏洞。
漸漸地,他的神色變得輕松起來。
楚軍此刻在項羽帶領下,試圖將漢軍向南驅趕,和北方的樊噲,西邊的曹參分割開來。
作為泗水郡人,劉邦同樣熟悉這裡的地形。
向南不遠處,睢水在靈璧改道,從向南流淌,轉為向東。
於是,那裡就是天然的一個口袋。
一個全殲漢軍的口袋!
劉邦心中長歎,事已至此,他也已經管不得許多了。
於是他快步走下城頭,匯合了趕來的蟲達夏侯嬰盧綰,只是在他的視線掃過盧綰的時候,心中微微歎息。
這些天來,他已經想起了和盧綰在一起的那個楚國宮妃是誰,對於盧綰的再一次抉擇,他的心中充滿了愧疚。
這是和他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一起長大,不是兄弟,勝似兄弟的夥伴!
對方難得真心喜歡上了一個女子,卻因為自己的兩次抉擇,可能今生再也無緣了。
劉邦很想要說些什麽,但他看著盧綰心如死灰的模樣,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 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此刻的劉邦和盧綰對視一眼,心中同樣浮現出了這一首《蒹葭》。
初聞不解詞間意,再聽已是曲中人。
劉邦伸手拍了拍盧綰肩膀:“振作起來,爭取活著,將來未必沒有再見的機會!”
盧綰重重點頭,哪怕是為了不讓對方聞聽自己死亡的消息,而傷心一個刹那呢,他也必須要活下去。
雖然可能沒有再見到的機會了,但只要自己活著,就能多想對方一天。
哪怕只有一天!
劉邦看向等候多時的夏侯嬰:
“楚軍試圖將我軍向南驅趕,想要借助睢水,形成一道包圍網,最終全殲我軍。”
“而且項羽這時候,必然在西邊布置了大量遊騎,防止我們向西而去,和曹參匯合!”
“所以,我們先向北,擺脫追兵之後,再向東,樊噲那裡還有一萬多精銳,可以保證擊穿楚軍外側包圍,順利返回關中”
夏侯嬰點點頭,劉邦所說的很有道理。
憑借此刻楚軍的兵力,最多擊潰漢軍,卻無法在此刻做到全殲。
只是可惜這幾萬漢軍,以及人數更多的魏軍了……
夏侯嬰輕聲歎息一口,駕車載著劉邦,向北方狂飆而去。
作為昔日沛縣馬房的司禦,他對這附近的大路小路了如指掌,閉著眼睛都能跑的又快又穩!
在馬車之後,盧綰蟲達,翻身上馬,順手牽過幾匹失去主人而到處亂竄的戰馬,緊隨其後。
只是在走出城門之時,盧綰情不自禁的回頭眺望了一眼,眼中淚花閃爍,卻隻留下了一聲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