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櫟陽。
夜色如墨,弦月如鉤,繁星點點,璀璨閃爍。
夏夜裡,白天的暑氣難得的消散,宮禁之內輕輕拂過池塘的風,帶著一股清涼,讓頂盔摜甲守夜的甲士,精神為之一振。
“不,不要……”
萬籟無聲之中,遠處的寢殿響起了宛如野獸般的嚎叫,只是守夜的甲士渾然未聞,依然鎮守在自己的崗位之中。
這幾天來,他們早就是見怪不怪了。
自從當日塞王自壤鄉大敗而歸之後,每天晚上,這樣的事情都會發生好幾次,一些離得比較近的甲士,甚至悄悄比劃了個手勢。
他們在打賭,賭司馬欣今天晚上能驚醒尖叫幾次。
…………
渭水之南,藍田。
“殺啊!”
“咚咚咚咚咚……”
城外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喊殺聲,戰鼓聲震天而起。
城內的守軍面面相覷,悲憤交加。
晚上的時候,將軍已經告訴過他們,北邊的漢王已經接受了他們的投降。
可現在呢,沉寂了好多天的呂國軍隊,卻開始一反常態的聒噪了起來!
你要是真打,那大家就打好了,誰怕誰呀!
關鍵問題是光打雷不下雨,呂國的人就是純純的練練嗓子,就又撤了回去。
就,折磨人是吧!
被驚醒的守軍堵著耳朵,在城外隆隆的戰鼓聲中,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
次日清晨。
藍田縣北門大開,城中駐扎的一萬多守軍魚貫而出,在指定的地點放下武器鎧甲。
在他們兩側,受降的漢軍列成了兩個大方陣,旌旗招展,士氣如虹。
劉邦大笑著上前,用力握著守將的手,上下晃動表示親昵,只是有些不解,對方為何眼眶發黑,雙眼中遍布血絲?
不過他旋即在心中得出結論,畢竟要背棄自己的君主,所以內心的煎熬,可想而知!
…………
秦嶺北麓,藍田城南。
呂澤率領兩萬主力,扛著雲梯衝車之類的攻城器械,慢慢向遠處的城牆走去。
他不時看著身邊的傳令兵,大聲下達著指令,調整著全軍的行進速度,以及讓弓弩手和先登的步兵做好準備。
兵家有雲:故備前則後寡,備後則前寡,備左則右寡,備右則左寡,無所不備,則無所不寡。
既然漢軍要從藍田城北發動進攻,那麽他們就從藍田城南發動進攻就好了。
呂澤這些天雖然頓兵於堅城之下,但卻沒有一刻放松,加緊讓軍中工匠打造諸般攻城器械,為的就是在這一刻派上用處!
只是他騎在馬上,緩緩而行的時候,心中泛起一絲疑惑。
不是說漢軍在黎明發動進攻,為何現在眼瞅著快要日上三竿了,遠處的藍田縣還是靜悄悄?
難不成,是有什麽事情耽擱了?
呂澤搖搖頭,將一切拋之腦後,專心準備著接下來的攻城戰。
反正有了這些天的養精蓄銳,加緊操練,憑借著他身後的這兩萬主力,拿下藍田縣應該不難!
沒過多久,藍田城外,呂澤剛想下令擂響戰鼓,全軍拉開架勢,準備攻城之時。
藍田縣那高近兩丈,靜謐無聲的城頭上,白底黑字的塞國大旗摔落城下,一面赤紅如血的漢軍戰旗緩緩升起,迎風招展。
站在戰車之上,穿著一身潔白儒袍,按劍而立呂釋之有些茫然,脫口而出了劉盈教給他的一句短語:
“王德發……沃特啊呦弄啥嘞?”
…………
藍田縣,縣令府。
呂澤盤膝而坐,橫眉冷對,劉邦坐在對面,臊眉耷眼,片刻後有些尷尬的說道:
“實在是忙忘了,
大哥別介意啊……”盡管他比呂澤年長,但還是要稱呼對方一聲兄長,畢竟,誰讓他娶的,是對方的妹妹呢!
呂澤沒有說什麽,但一旁的呂釋之開口埋怨:“姊夫,你這也太坑了吧!你聞聞你這一嘴的酒氣,喝酒誤事啊……”
劉邦不停點頭:“是是是,你說得對,都是我的錯……”
他邊陪著不是,邊向縮在一旁看熱鬧的樊噲使了個眼色。
樊噲無奈,隻好一臉訕笑的打圓場:“事情都過去了,不提了,不提了……現在我們兩軍已經會師,還是談談接下來該幹什麽吧!”
呂澤也懶得在這件事情上糾纏,點點頭問道:“妹婿有何打算?”
劉邦略微想了一下:“投降的塞軍打散編入漢軍,之後讓曹參帶兵一萬向西圍攻廢丘,你我揮師向北,逼降司馬欣。”
呂澤在心中盤算了一下,再次點點頭:“可以。”
…………
藍田縣北,目睹受降的百姓之中,一個身材高大,儀表堂堂的男子悄悄退出人群,返回城外的一處民宅之內。
片刻之後,一輛由兩匹駑馬牽引的馬車駛出,沿著縣道向北,之後沿渭水向東,穿過函谷關,順著筆直寬敞的三川東海道,一路向彭城疾馳而去。
“豈有此理!”
項羽放下手中酒爵,揮掌拍向面前案幾,寸許厚的案幾啪的一聲從中裂開。
“劉季眼中,還有孤這個霸王嗎?”
他刷的一下站起,在原地踱著腳步,不時發出陣陣吼聲,如同一隻擇人而噬的猛虎。
要按照以往時候,他早就立刻出城點兵,殺奔關中去了。
只是現在這個時間,他有些騰不開手。
從返回彭城以來,他就忙著在西楚的范圍內,清洗熊心任免的官吏,將這些郡縣長官,換上向他效忠的官吏。
比如,從魯地來的一些儒生。
這些人雖然誇誇其談,看起來好像沒什麽真本事,但卻在民間聲望很高,可以幫助他迅速清洗掉篡權的汙名。
如今西楚之地已經盡數被他掌握之後,他就準備揮師向北,收拾家門口的齊國了。
不久前田榮殺死了自己的侄兒齊王田市,自立為齊王。
這很明顯的損害了項羽的利益,也打亂了他的安排。
當初封王的時候,他將齊國一分為三的目的,就是便於各個擊破,如今三齊合一,實力不容小覷。
畢竟,齊國在昔年的列國爭霸之時,曾經和秦國並稱東西二強。
而且之前的天下大亂,主戰場位於中原腹心之地,齊地並沒有遭受大亂。
人口眾多,富庶不亞於關中!
項羽想要立刻對田榮動手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在巨野澤為寇的彭越。
此人聚眾上萬,如今被田榮任命為將軍,縱橫在薛郡、碭郡和東郡之間,燒殺擄掠,摧城拔寨。
項羽不是沒有嘗試過派人圍剿彭越,但那人滑不留手,一旦他這裡有大軍出動的跡象,他就立刻退回茫茫巨野澤(水泊梁山),消失的無影無蹤。
雖然在他看來,彭越和田榮加起來,雖然不足以和他抗衡,但那兩個人一東一西,他就有些分身乏術了。
其實對於彭越,還有另外一個選項。
那就是招降。
只是這個選項,在項羽這裡是完全不存在的。
無他,要想招降別人,總要給些好處出去。
比如田榮和彭越勾搭在了一起,許諾的條件,就是自己成為齊王之後,全力支持彭越成為梁王。
但梁地,現在是西楚的屬地。
要讓項羽將如此一片膏腴之地切給彭越……
光是想想,就有剜心之痛!
那麽,就只剩下打這一個選項了。
可偏偏就在這時候,西邊的劉邦又鬧騰了起來。
他分封的司馬欣等人,節節戰敗,眼瞅著劉邦就要一統秦地了!
“虞姬虞姬奈若何……”
項羽蹲在虞姬面前,開始低聲抱怨了起來。
虞姬只是掩嘴而笑,情人眼裡出西施,項羽無論是暴跳如雷,還是如同婦人一般的喋喋不休,在她眼裡,只有兩個字。
可愛!
她笑嘻嘻的伸出手,摸了摸項羽的腦袋:“乖……”
項羽假裝生氣的瞪著眼睛:“好大膽,你把孤當小孩子了嗎?”
虞姬眼簾微垂,淺淺一笑:“大王這些時日,不正是個小孩子嘛?”
項羽順著她的目光向下望去,透過薄如蟬翼的紗裙,不止看見了一條翠綠色的胸圍子,更是在那白嫩賽雪的脖頸下,看見了一道誘人的溝壑。
於是,他有些食指大動起來,什麽狗屁的劉邦、田榮,此刻都已經完全不重要了。
王圖霸業,不若伴軟玉溫香!
…………
項伯府。
大堂內,群賢畢至,觥籌交錯。
悅耳的絲竹之聲中,兩行體態妖嬈的舞女,踏地而歌。
突然,外間有一侍者急匆匆闖進,走到項伯身邊,比著手勢,想要將他叫出去。
項伯搖搖頭:“事無不可對人言,有什麽就說什麽!”
侍者低聲說道:“漢王偷渡陳倉,接連擊敗三秦,如今已經攻佔鹹陽,正要逼降司馬欣……”
“什麽?”
項伯睜大眼睛,手中的酒爵在受驚之下,啪的一聲摔在地上,琥珀一般的美酒撒了一地。
刹那間,在場的所有賓客愣住不動,就連樂工和舞女也茫然的停了下來。
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短暫的驚詫過後,項伯沉默了幾秒,臉上再次洋溢起和煦的笑容:
“接著奏樂,接著舞!”
在重新響起的樂曲聲中,他看向並肩而坐的張良:“吾弟,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