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道。
劉邦跟在大隊之中,步行前進。
這裡的道路年久失修,草木已經幾乎將道路完全佔據,即便是劉盈新做出的四輪馬車也很難通行。
而且相較於騎馬,他覺得走路更加舒服。
嗯,不磨襠……
此刻他仰起頭,看向一根根衝天而起的煙柱,雖然他沒有見過烽火,但是卻無數次聽人說起過,自然知道他們的行蹤已經暴露。
不過,隊伍最前端,樊噲帶領著充當興軍的陷陣敢死之士,已經幾乎走出了群山。
而且烽燧點燃,距離敵人調兵遣將而來,也還有相當長一段時間。
這,足以讓大軍走出山谷,到平原之上拉開陣勢了!
“加速前進!”
遠處,騎在馬背上的傳令兵奔馳而過,大聲呼喝著韓信的將令。
劉邦笑了笑,看向身邊的一個年輕人:“你做的很好,我是不會虧待你的!”
年輕人抱拳:“些許小事,不足以報答公子之德。”
此人名為趙衍,漢中人,此刻是劉邦身邊的一名謁者,不過之前窮困潦倒至極,劉盈某天在南鄭城裡閑逛的時候,出錢幫他下葬了亡母。
這,也算是好人有好報了。
故道尚且能夠讓大軍通過的消息,就是此人提供的。
劉邦笑笑沒有說話,伸手握了握劉盈臨別之際送他的湛盧,盡管他心中猜測這是假的,但那一句仁道之劍,還是很讓他有所啟發的。
“仁義……”
他輕輕呢喃著這兩個字,若有所思的跨上戰馬,加速向北而去。
…………
陳倉縣。
看到烽火連天,章邯顧不得讓士兵修整,趕忙催促著他們重新上馬,和自己一起去堵住偷入關中的漢軍。
在接連斬殺了數名拖拖拉拉的士兵之後,五千騎兵開始滾滾向前,煙塵四起,如同一條巨蟒快速穿行在大地之上。
章邯在馬背上起起伏伏,雖然心急如焚,但還是有些慶幸。
還好他來了,要不然還真讓漢軍偷襲成功了!
還好,還好,一切還都來的及!
只要他這裡堵住出口,就可以從容調遣陳倉雍縣附近的縣兵趕來增援。
姓劉的,你哪來還回哪去!
…………
漢軍興軍。
樊噲穿著一身白色單衣,腰間插著一口環首刀,邁開雙腿大步狂奔。
此戰,他為興軍,自然要拿頭功!
而且在軍中的時候,他聽說那個他的‘一生之敵’林摯,因為斬殺蜀郡郡守,奪取蜀郡全境,受封千戶。
所以,他絕不能落下!
樊噲心如電轉之間,遠處煙塵四起,馬蹄之聲震耳欲聾。
“不好,快,衝!”
他從身邊的馬車上接過一件皮甲,邊跑邊穿,身邊的士兵有樣學樣的穿戴著甲胄。
此刻不是攻城,野地作戰,尤其是將要和騎兵作戰,穿上甲胄列陣而戰,是對對手最好的尊重。
嗯,不穿甲胄的都在找死……
套上皮甲之後,樊噲接過屬下扔來的長槍,和他腰間的環首刀一樣,這根長槍也是大漢煤鐵商社出品。
槍長兩丈,刃長一尺,無論是對抗騎兵還是步兵,都不會落在下風。
少頃,樊噲帶人衝出山谷,看到了正向這裡衝來的大隊騎兵,他大吼一聲:
“列陣!”
刹那間,鐵哨之聲響不絕耳,因為衝鋒而亂糟糟的人群快速排成幾列。
自從韓信成為大將軍之後,就開始加緊對於漢軍展開訓練,更重要的是,在他的主持下,重新制定了軍中律令。
而在劉邦的支持下,律令從上到下得到貫徹。
這其中最慘的,就是平日裡散漫無章的陷陣敢死之士,這幫家夥往日裡自詡不在乎自己的命,也不在乎別人的命,軍紀什麽的自然也不在乎。
自然而然的,就被韓信殺雞駭猴的以儆效尤了。
幾乎每天都會有幾個,乃至於十幾個人被拖出去痛打軍棍,在律令最初下達的那幾天,有幾個仗著軍功在身的老兵油子,直接被斬首!
雖然曹參周勃等人表示不滿,但劉邦卻不為所動,只是笑嘻嘻的打著圓場,將話題引向你為什麽不喝,不喝就是不給我面子,所以喝了這杯,還有三杯……
毫不誇張的說,那一段時間,韓信從不落單,一到晚上就待在軍帳之中,哪也不去。
無他,怕被套麻袋……
而在陷陣敢死之士中,詛咒用的草人更是人手一個!
有一個好處就是,他們中已經都不再相信什麽神鬼、詛咒之說……
只是在這一刻,他們心中對韓信充滿了感激之情。
當他們在哨音中迅速結成方陣,伸出長槍,宛如一隻炸開刺的豪豬之時,正在急速向他們衝來的騎兵傻了。
陽光下,一根根明晃晃的槍頭,讓悶著頭狂奔的戰馬清醒過來,不用馬背上的騎手催促,自己就開始放慢了腳步。
沒有馬鐙馬鞍的輕騎兵,正面硬衝長槍方陣,只有一個結局。
死!
在騎兵們面面相覷的時候,章邯只能無奈下令,全軍下馬,準備和敵人步戰。
憑借著一個名將的本能,章邯已經能夠確認,自己已經沒有時間了,眼前這不過是千余人的一支興軍,漢軍大隊必然很快就能趕來!
重要的是,這幫輕騎兵雖然不具備衝擊長槍方陣的能力,但畢竟從小習練武藝,哪怕隻憑借人數的優勢,也能夠戰勝眼前的敵人。
方陣中,樊噲注視著敵軍的一舉一動。
對面的騎兵下馬準備步戰,其實也正和他的心意。
他唯一擔心的,就是敵人會如同劉盈所說那樣,手持弓弩,如同削蘿卜皮一樣不斷回旋射擊,等他們傷亡慘重之時,再發起攻擊。
而要說近身戰,他身邊的這些士兵並不遜色於天下任何一支強軍。
陷陣敢死之士每戰爭先,不破敵陣,不斬敵將不還!
菜雞,在這支隊伍中是沒有生存空間的。
當戰事一觸即發之際,樊噲身後傳來陣陣馬蹄之聲,那聲音在山谷內反覆回蕩,驚天動地!
“援軍!”
“是我們的援軍!”
長槍方陣中爆發出一陣歡呼,卻並沒有如同往常那樣,援軍一到,立刻向敵人發動衝鋒,絲毫不把首功留給戰友。
此刻,他們依然嚴陣以待,等候著樊噲發出的命令。
樊噲踮起腳尖向身後望去,只見遠處赤旗招展,碩大的漢字戰旗下,劉邦正向這裡策馬而來。
他的腦海中,不由自主的出現了這樣一個念頭:嗯?我未來姊夫不坐車改騎馬了?真是稀奇啊……
遠處,章邯臉上震驚之色一閃而過,他再次下令,全軍上馬,準備衝鋒。
敵人的騎兵既然已經到了,那麽他們下馬步戰就沒有絲毫意義了。
既然如此,就乾脆先擊潰敵人騎兵,挫敵軍銳氣之後,再等待陳倉等地的縣兵來援!
只是和他的鎮定自若不同,那五千名雍軍騎兵,看著遠處飄揚的赤紅色戰旗,心中思潮如翻江倒海。
作為關中子弟,他們大多有親朋故舊在當日的鹹陽大火中罹難。
遠處飄蕩的那一抹紅色,曾經給他們帶來恐懼,也曾在烈焰滔天之際,帶給他們一線生機。
“這是漢軍,不是氐人!”
不知道是誰小聲嘟囔了一句,眨眼間,幾乎所有人明白了過來。
他們一路策馬狂奔至此,本以為是山裡的氐人準備趁火打劫,他們為了保家衛國,自然死不旋踵。
但遠處飄揚的戰旗已經證明了來人的身份。
那是漢王的軍隊!
那是本應該成為他們王的人!
那是和他們約法三章,愛民如子的漢王!
他們,如何能夠讓自己的劍戟,對準這樣的一個敦厚長者!
遠處的山谷口,劉邦似乎隱約感應到了什麽,他搶過一面漢軍戰旗,在周勃夏侯嬰的護衛下策馬向前狂奔。
噠噠噠!
噠噠噠!
馬蹄聲越來越近,赤紅色的戰旗在風中亂舞。
雍軍一箭之地,劉邦勒住戰馬,大聲高呼:“你們的王,回來了!”
刹那間,在他對面的雍軍騎兵紛紛丟掉手中的兵器,滾鞍下馬,拜服在地。
“王!”
也不知道是誰帶的頭,人群中爆發出了低沉而渾厚的吼聲。
“王!”
這吼聲愈演愈烈,從百步到千丈,從渭水之南到源源不斷湧出漢軍的山谷,千萬人的聲音像是傳聲一樣,從北到南,人們開始呼喊起同一個聲音。
“王!”
“漢王!”
有秦音,有楚音,乃至於燕趙齊韓魏之音,雖然有些不盡相同,但雜糅在一起,要表達的東西卻是一致的。
劉邦立在馬背上,手中的漢軍大旗迎風飄蕩,他的臉上沒有喜悅,沒有志得意滿,只是用手輕輕撫摸著腰間長劍。
仁道之劍,湛盧!
君有道,劍在側,國興旺!
此時此刻,他理解了仁義這兩個字,也隱約明白了劉盈為什麽要送這一把劍給他。
只是,他的心中旋即泛起一個念頭:小兔崽子有話不直說,非要讓乃公去猜!究竟誰是爹!等下次見面的時候,一定結結實實打他一頓屁股!
山谷口內,位於中軍的韓信跳著腳正在大罵:
“都瘋了嗎?瞎喊什麽?沒看見章邯跑了,還不快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