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陽光明媚,萬物勃發,到處是生機盎然的景象。
河東郡,蒲阪縣以南的黃河渡口。
這裡在後世,有一個響當當的名字,風陵渡。
就是郭二小姐一見楊過誤終身的地方。
只是現在還並沒有那麽出名,只是一個小小的渡口,秦國末年天下大亂的時候,往來遊商斷絕,渡口更是門可羅雀。
只不過今天,注定是不平常的一天。
從清晨開始,不知道從哪裡摸過來一隊身穿黑色軍服的士兵,將渡口,以及所有的船工全部控制住,並且派遣處一小部分人,開始向更遠處警戒。
不過船工們並不慌張,既然對方沒有上來就殺人,那就是說明對方並沒有殺死自己的想法。
他們控制住自己的原因,無非就是看上了自己撐船的技術。
只是船工們不慌張的原因,是因為那群士兵裡,其中一個看上去是頭領的人,在船老大面前的桌子上,打開了一個小小的布包。
布包裡面,金燦燦一片,全是散碎的金錠!
“二三子,起來乾活咯!”
船老大振臂高呼,船工們也士氣高昂。
這可是金子!
平地裡船工們運送往來的遊商渡河,大多是收些糧食或是布帛,最多就是一把半兩錢,如今這幫家夥,當真是出手闊綽!
於是,對方之前那些粗暴的動作,凶神惡煞的神情,在這幫船工眼裡,也變得可愛了起來……
站在渡口的樊噲看著奮力將船劃向對岸的船工,心中湧起幾份不真實的感覺。
如此重要的地方,魏軍居然毫不把守。
他們,到底在幹什麽?
從這裡到安邑城,大軍拋開輜重,輕裝前進的話,不消三五日即可到達!
這些天在韓信的調教下,樊噲對於攻城略地頗有幾分心得。
在戰亂來臨之時,除非是曾經的函谷關這樣的要塞,其他的城池,要提前半個月開始儲備糧食,加固城防工事,對城內民眾進行登記,用來協助軍隊守城。
否則,真到了打仗的時候,必然是亂糟糟一片。
甚至不用敵人進攻,自己就會發生內亂!
所以,魏豹到底在做什麽?
…………
大河西岸,旌旗招展,黑壓壓的軍隊一眼望不到邊際。
劉邦立在戰車之上,手中扶著一杆黑底白字的漢軍戰旗,目光炯炯的注視著大河東岸的動靜。
要是樊噲偷渡過河,沒有攻佔渡口的話,他就準備發動強攻了。
此戰,他親自率領五萬軍隊,更是從別處調來了許多的渡船和船工,之所以派遣樊噲偷渡的原因,則是想要得到一批熟悉水情的船工。
畢竟水火無情。
河水雖然表面上看著平靜,但水流多快,哪處水下有暗流,容易把人卷走,這些沒有當地熟悉水文的船工指點,就需要拿命去硬趟出來一條路了!
在劉邦身後,飄蕩的數不清的獵獵作響著的漢軍戰旗。
和他戰車上的這面戰旗一樣,漢軍中所有的旗幟,如今已經全部換成了黑底白字的模樣。
不僅僅旗幟的顏色,就連書寫的文字,也從原來的楚國鳥篆,換成了其他的字體。
嗯,也不是秦國的小篆。
此時戰旗書寫的字體,使用的是一種在民間很流行,幾乎已經完全替代了小篆的隸書。
這種文字的起源,相傳源自於一個名叫程邈的人。
此人原本是始皇帝時期的一個小吏,因為得罪了方丈……嗯,是得罪了始皇帝。
所以被關押在監獄之中,覃思十年,損益大小篆方圓筆法,於是寫成新字三千字。
而後得到始皇帝的歡心,無罪釋放後官封禦史,他創造的文字,也被稱為隸書。
但其實隸書早就出現了,隸的本意,是‘附著’或是‘屬於’,也就是說,隸書的出現,是為了‘佐助篆所不逮’,是小篆的一種輔助字體。
畢竟,小篆和隸書分屬兩種書寫系統,標志著漢字發展的兩大階段。
小篆,是一種象形文字,而隸書,則是一種新的書寫體系,是楷書的雛形。
比如此刻書寫漢軍戰旗的文字,其實就是一種‘半篆半隸’的書寫方式,而這種方式,早在秦昭襄王時期就已經出現了。
漢軍陣營中,當最前沿的士兵見到大河中心出現上百條渡船的時候,頓時歡呼了起來。
劉邦聆聽著軍中的喜悅,眉頭微微鎖緊。
魏豹,究竟在幹什麽?
…………
河東郡,安邑縣。
傍晚時分,這裡如同往常一樣,農人歸家,市人罷市。
但,遠處似乎傳來了陣陣馬蹄之聲。
噠噠噠,噠噠噠!
蹄聲凌亂,但卻密集而沉重。
城門口負責收城門稅的士兵,隱約看到了腳邊的小石子開始輕微挑動。
城頭之上,站在箭樓裡的哨兵,注視著遠處夕陽落下的地方,那裡煙塵四起,戰馬奔騰。
但他卻有些疑惑,遠處的軍隊,掌的是他從未見過的一種旗幟。
黑色的。
黑雲壓城城欲摧的黑色!
是敵是友?
哨兵心中猶豫了一個刹那,旋即下定決心。
不管了,先發出示警的聲音,之後再判斷來人是敵是友!
要是錯了,大不了挨幾棍子。
但至少命保住了。
萬一要是對了……
他低下頭看了看亂糟糟的城門,心中升起幾分不詳的預感。
他家大王自從封王之後,似乎就從不出王宮半步,每天沉湎女色,日日歡歌……
“有這樣的王,何愁國家不滅啊……”
哨兵在沉默中,摸出一個號角,用力吹響。
“嗚嗚嗚……”
悲涼的牛角號音,眨眼間傳遍安邑城內的大街小巷。
城中所有的百姓全部愣住,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示警的號音?”
“不應該呀,聽說關中和東面的趙地都在戰亂,敵人會從哪裡來?”
“也許是南邊的河南王申陽?畢竟那是個大郡,人口百萬,兵力自然充沛……”
“老夫覺得應該是東邊的殷王司馬卬,此人乃趙將,勇武過人,野心勃勃……”
“都這時候了,你們還有心思聊這個?還不趕緊跑!”
“呵,還是太年輕了!”
“就是,就是啊!”
“老夫這麽多年的經驗,大仗跑不了,小仗不用跑……”
…………
在城內亂糟糟的時候,灌嬰帶著五千先鋒騎兵迅速逼近安邑縣。
不過等到他們抵達城牆之下的時候,城門已經完全關閉,只有許多匆匆向城內逃去的百姓,被堵在城門口,看著灌嬰身後的騎兵瑟瑟發抖,口稱饒命。
灌嬰看了一圈後,策馬向遠處而去。
他帶領的是輕騎兵,即便是下馬作戰,也拿不下有大軍防守的安邑縣。
先鋒騎兵的用意,就是趁亂襲城,萬一不成功,人家已經有準備了,就掃蕩城外可能的府庫糧倉和敵人的軍隊。
要是二者都沒有,紀律好一點的軍隊,就選擇原地駐扎,等待後續大部隊的到來。
至於紀律差一點的,城門口那些百姓,就是他們泄憤用的工具,男人殺死,女人留在軍中,玩膩了或者賣掉,或者處死。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總要給士兵找點事情做。
但灌嬰的策馬離去,就表明了他並沒有縱兵擄掠的念頭,在他身後,手持長戟強弩的騎兵,頭也不回的調轉馬頭,準備搭建營壘。
城頭上,據傳沉溺於酒色的魏豹,穿著一身厚厚的戰甲,目送漢軍騎兵離去。
下令關閉城門,禁止城外百姓進入的命令就是他下達的。
他這樣做的目的,正是為了借助城外百姓的鮮血,來激起城頭士兵的同仇敵愾之心,誓死守衛安邑城。
但漢軍的果斷離去, 讓他的全部打算落空。
此刻,他看著城頭士兵向他投來的目光,心中已經明白。
大勢已去,魏國危矣!
此時,他不禁想起一月之前,曾從南邊渡河而來的漢軍使者,陸賈,曾經對他說過的話。
“天數有變,神器更易,而歸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若是早日投降我王,則可效法河南王塞王翟王那樣,保有王位,不失榮華富貴……”
當然了,那時候他還惦記著做天子的爹,於是讓人把對方亂棍打了出去。
但……
也許投降,未必不是一件不能的事情。
君子藏器於身,待機而動!
等他有了天子兒子之後,再和劉邦一較高下!
想到這裡,他匆匆走下城頭,命人大開城門,帶領著數百名護衛,向城外的漢軍騎兵追了過去。
大丈夫能屈能伸。
要是對方拉開攻城的架勢再投降,只怕雙方臉上都不好看!
所以,反正都是要投降,不如主動一點,爭取能夠麻痹對方,讓對方以為自己胸無大志。
這樣一來,反叛的時候就會越發輕松!
“兒啊,父王想你想的好苦哇!”
…………
臨淄郡,盤陽(今山東濰坊臨朐縣)。
夕照殘陽,天地一片金黃。
田橫站在千瘡百孔的城牆上,奮力砍掉了一名受傷,而沒有撤回去的楚軍的頭顱。
在他的身邊,腰間纏著白布的齊軍士兵開始歡呼,他們再一次打退了對面楚軍的進攻。
田橫扶著牆垛喘著粗氣,目露欣慰之色。
齊人萬眾一心,楚軍何足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