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加王朝,恆河口。
五月,這座永久性租借給漢國的港口,如今已經有了初步的規模。
雖然泊位依舊不多,以至於港口外停泊著上百艘等待入港裝卸貨物的大型貨船。
但這其實已經是極限了。
畢竟熱帶地區的人因為自然環境的原因,對於食物的需求其實並不算高,因此只要能湖口不餓肚子,大多都以躺平為主。
港口外,一艘雙桅快船在引水員的帶領下插隊駛入港口,進行必要的澹水和其他物資補給。
那些貨船雖然心有不滿,但卻也僅僅是罵罵咧咧,並沒有如之前那樣,直接駕船衝撞那些不守規矩的同行。
畢竟這條快船上懸掛著的是一面盾牌形狀的大旗,紅底黑字,但卻有共桐花和麥穗環繞映襯在中心那個古樸蒼涼的‘漢’字周圍。
共桐樹花形似鴿子展翅,因此被劉盈賦予了‘和平’的象征,而麥穗自然代表著天下萬民賴以生存的食物。
所以,這就是愛與和平。
因此懸掛著這種旗幟的船隻,代表著上面搭載著漢帝國的使團!
民不與官鬥,縱然排隊的貨船不乏有懸掛著尚賢堂的旗幟,但他們同樣也只有忍耐這一個選項。
港口處,武涉身後跟著竇廣國緩緩下船,只是環顧周遭,臉上露出了幾分不滿。
這座大港采用人力塔吊的方式他能理解,畢竟蒸汽吊臂屬於帝國最先進的產物,自然不能用到這種只是租借的港口。
雖然,租借期是永久……
但人力終歸有限,尤其是港口人工不足的情況下,不僅擴建港口很是困難,而且裝卸貨物的速度也很慢!
“去,將此地的港監給我叫來!”武涉頓了頓手中節杖,大聲發號施令。
他此次出海,不僅是去主持會盟,順便將那個據說是環地中海第一美女的克裡奧佩特拉給接回長安,還肩負著沿途巡視和查訪的使命,自然有權力斥責負責港口的官吏。
嗯,港監屬於是新設的職位,從屬於少府下轄的都水監,和主要負責國內川澤、津梁、渠堰、陂池之政的都水長不同,都水監負責的海外的港口。
畢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海外的山川河澤之利自然也歸屬皇帝私帑……
少頃,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匆匆跑來,他穿著一身青色的鬥食小吏官服,頭上的冠冕也有些歪,當他看到武涉的第一時間趕忙加快腳步跑了過來,躬身行禮:“學生見過老師……”
武涉皺皺眉,頓了頓手中節杖:“好你個應高,看不見本使手中的節杖?”
應高忙不迭的跪在地上,五體投地:“臣恭請聖安!”
武涉正色說道:“聖躬安。”
走完了這一套去年才有的流程之後,應高一臉笑嘻嘻的站起,邊拍打著衣服上的塵土:“老師這是又準備去哪裡出使?”
“埃及。”武涉沒有多說,只是看著這個他曾經最得意的弟子:“我記得你本事不差,怎麽才是個年俸百石的港監?”
畢竟他曾經是大漢公學的學監,親自帶過幾屆學生,專門教導他們縱橫家的學說,而那些沒學到什麽真本領的旁聽生,如今一個個都到了奉常府任職,外派到了各藩屬國做采訪使。
雖然年俸不過三四百石,可卻名為采訪使,實在是藩屬國的太上皇,即便是把藩屬國的國王趕出去,自己住進王宮也算不得什麽!
聽到武涉的話,應高臉上的笑容漸漸消散,露出了有些尷尬的神情:
“命不好。”
“學生畢業的時候,恰巧碰到了試卷改製,數學成績的佔比直線上升,我隻考了十七分,全部科目加起來剛過及格線,能得一個百石的小吏已經算是陛下不棄,祖先保佑了……”
正如那句話,笑容不會消失,只是轉移到了別人的臉上。
站在武涉身後的竇廣國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只是在武涉的視線轉過來的時候,他又趕忙繃著臉,裝作什麽也沒有發生。
按照他的推斷,應高算是比他高一屆的學長,只不過數學卷子滿分一百二卻隻考了十七分,屬實是很讓人感到驚奇……
畢竟當初為了照顧那屆考生,一百二十分的卷子裡有三分之二都是選擇題……
四分之一的概率,就算是扔骰子也不至於只有十七分……
同樣回憶起了這件事的武涉嘴角也抽抽兩下,準備給自己的得意門生強行洗一波:
“別笑,你想想,他數學雖然只有十七分,但總分能在及格線之上,其他科目的分數可想而知!”
竇廣國輕輕點頭表示讚同。
而一旁的應高卻來勁了:“對,正是如此,不是學生的錯,都是、都是……”
他本來想把鍋甩出去,但作為大漢公學的學生,他心裡很清楚如果他甩鍋,背鍋的人會是誰,他自然不敢說下去,只是不斷尬笑以掩蓋之前的口誤。
看了看身邊皇帝的小舅子,武涉同樣岔開話題:
“既來之則安之,好好乾,要相信陛下能夠明察秋毫之末,一定可以發現被沙礫掩埋的金子!”
應高用力點頭,表示這碗雞湯我幹了……
於是武涉正色說道:“那你覺得,你是這顆金子嗎?”
應高愣了一下:“當然啊。所謂名師出高徒,老師乃天下名士,如今又深受陛下隆寵,學生自然是金子……”
“不,你不是。”武涉冷笑:“你看看這座得天獨厚的港口被你經營成了什麽樣子?你也配說自己是金子?”
聞言,應高頓時叫起了撞天屈。
“老師你知不道,這裡的人懶惰非常!尤其是他們的官府把他們的織機拆毀,隻準他們種田,不允許他們紡織賺錢之後,他們更是只要家裡有夠吃三五天的糧食,就絕對不會出來做工!”
“而且我不是沒想過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個道理!”
“但卻沒用!”
“他們在咱們這裡每賺走十個五銖錢,他們的族長會拿走三個,他們的國王會拿走五個,剩下那兩個裡,其中一個還要拿去供養僧人……”
竇廣國輕聲長歎,從前的孔雀王在時雖然也盤剝很重,但卻是十稅三,且會嚴格控制那些土邦頭人對治下百姓抽稅的數額。
如今巽加王朝的王得位不正,對於那些土邦頭人的掌控力也大大降低,況且他自身一味奢侈無度,上行下效,統治階級自然對窮苦百姓敲骨吸髓!
對於普通百姓而言,自己賺的越多,被人搶走的也就越多!
竇廣國雖然只是土木狗,但因為他姐姐竇漪房很受寵的緣故,日常沒少在劉盈身邊廝混,所以他很清楚,如今巽加王朝的百姓賺十錢自己只能留一錢,縱使他們能賺一百錢,必然依舊只能留一錢!
自然而然的,他們就會變得‘懶惰’,變得只要餓不死,那就什麽也不乾!
在竇廣國的長歎中,武涉卻有些勃然大怒。
他的憤怒不在於巽加王朝對治下百姓的盤剝,而在於對方的無能,只能一味地聽之任之,不能做出什麽強有力的舉措來改善如今這個局面!
畢竟,這裡的人死多少他不在乎,有沒有人揭竿而起他更是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港口的建設,以及大漢帝國的利益!
嗯,其實就是因為之前一字千金的仇……
所以武涉用力揮舞了一下手中節杖,準備去華氏城和巽加王好好說道說道!
…………………………
地中海,亞歷山大裡亞。
這裡是托勒密王朝統治埃及時期的首都,作為繼業者國家,這裡的建築風格和對岸的希臘很是相像,或者說是希臘和這裡很像。
畢竟離得不遠,相互影響很正常。
比如論證出了被中國人稱之為‘勾股定理’,而被西方稱為‘畢達哥拉斯定理’的畢達哥拉斯就曾經在埃及住過一段時間,學會了不少神神叨叨的宗教儀式,然後創辦了一個名為‘畢達哥拉斯學派’的教團,後來其中的一支衍生出了萬物皆虛……萬物皆數的理論。
也就是有了數,幾何學才有了點,有了點才有線、面和立體,有了立體才有了火、氣、水、土這四種元素,從而構成萬物,所以數在物之先。
自然界的一切現象和規律都是由數決定的,都必須服從‘數的和諧’……
而畢達哥拉斯所奉行的理論,如今在希臘、埃及乃至於塞琉古和羅馬都有很多學者研習,進而影響到了不少十六七歲的少年少女也很是癡迷。
畢竟這個年齡段的人大約是個高中生,即將攀上知識的高峰……
因此在亞歷山大裡亞城中的大圖書館內,就安安靜靜的站著一個身材窈窕,大約一米六幾的少女。
這是一個很美麗的少女,臉型如同鵝蛋,鼻梁高挺,嘴唇較薄,有一雙仿佛藏著清澈泉水的灰色眼眸。
她的棕色長發簡單地扎成了一個馬尾,顯得書卷氣十足,尤其是此刻專注的樣子,像極了一個正在備戰高考的中學女生。
但此刻如果仔細聽,卻會發現這個少女的輕聲呢喃並不是希臘語或是埃及語,而是不太標準,卻能夠讓人一下子就分辨出的漢語。
而少女手中捧著的莎草紙書卷,上面寫的是希臘文字注音的漢字。
《論希臘人的宗教。注一
“劉盈……”
少女細長的眉毛皺在一起,似乎在回想著什麽,但很快恍然大悟。
“嗯,好像是漢國的王……”
“好深邃,看不懂……是因為翻譯的問題,還是因為漢國的王是柏拉圖說的哲人王……”
這一刻,少女心裡升起了前往東方學習的念頭。
但下一秒鍾,這個念頭就被她自己戳破。
畢竟她是埃及的王后,如何能夠去萬裡之遙的漢國學習哲學……
因此,她只是用手指摩挲著莎草紙上的那個名字,那個讓她無比向往的名字,幻想起對方穿著一身寬松的大長袍,很是放浪的將自己健碩的胸肌,以及長滿胸毛和腹毛的上半身展示給大家,然後再用渾厚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講述著那些晦澀難懂的哲學術語……
想到這裡,少女不免有些羞澀,兩腮羞紅起來,好似初綻的桃花兩瓣,說不出的嬌俏可愛,可她那雙明麗清純如小鹿般的眼睛,卻變得火辣辣起來。
畢竟若是放在別處,她這個年紀的女孩早就已經生過孩子了,而她卻因為政治的原因,導致她的丈夫前天才剛過完五歲的生日……
所以,少女情懷總是詩啊……
不過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還是打斷了少女的沉思。
一個穿著素色棉袍,做侍女打扮的中年婦女走到少女身邊,小聲說道:
“王后,王派人來接您了。”
少女很是不滿的撅起嘴:“我才剛出來,就要讓我回去了嗎?”
中年婦女搖搖頭:“不是埃及的王,而是我們的王,您的哥哥,塞琉古及小亞細亞半島的統治者,安條克四世!”
“他接我幹什麽?我已經是埃及的王后了!”少女憤怒的回了一句。
“不清楚,但那些王宮侍衛都是化妝成商人的模樣潛入的亞歷山大裡亞……”中年婦女盯著少女的眼睛,神情中滿是暗示。
“我不走,他又不知道要讓我嫁給不知道哪個王!”少女用力揮了揮手臂,轉身向另一邊的側門走去。
但在那裡,卻突兀的出現了七八個腰懸短劍的壯漢。
“你們想要幹什麽,我可是……”
少女剛想呼喊,卻感覺中年侍女那隻熱乎乎軟綿綿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嘴巴,將一團棉布塞了進來,旋即又被另一根棉布條纏在了嘴巴和後腦杓之間。
緊接著,她眼前一黑,似乎被套進了麻袋之中。
“輕一點,這可是送給漢國皇帝的禮物……”
“還是打暈了吧,免得讓旁人看到,惹來麻煩……”
麻袋中,不斷掙扎的少女愣住。
漢國?
皇帝?
禮物?
然後,不等那個摸索著她後腦杓正準備有所舉動的人將她打暈,少女先一步停止了掙扎,似乎是驚嚇過度,自己暈了過去……
注一:黑格爾早期著作,《談希臘人和羅馬人的宗教。